第九卷 暗涌滔天 第九章 烈焰中的重生
当素清和凌萱匆忙赶到寒净寺时,一阵急雨正死死压在焦山顶上,豆大的雨珠狠狠地拍打着寺院里的每一片青瓦。“噼噼啪啪”的响声,也正如寺中人的心绪一样纷乱如麻。
皮三爷带着一队人马进了寒净寺,对外名义是说寺中有财物失窃。因此,此时的寒净寺里,暂时没有其他香客。好在焦山脚下尽是杜恺的安州兵把守着,才让这一场因为卑鄙和下作而得逞的阴谋,没有传出焦山去。
有杜恺守在山下,慧宣法师安心不少。只是自从事发,寂子就再也没有走出他的禅房,慧宣会不时站到寂子的门外,静静地看着徒儿的窗棂沉默不语。作为师父他知道寂子可能永远都不敢走出他的禅房了。因为,这门外的每一张脸对他来说,也许都充满着嘲讽与讪笑!
素清也来到了寂子屋前,他在门外轻声唤了声:“师弟!”可是里头没有任何回应,素清的眼帘里立刻就勾画出了寂子万念俱灰的悲惨模样,再想想过去那个胆大心细,开朗伶俐的寂子。素清的泪水不自觉得从两边眼角滑落了下来。此刻,在这扇略显矮小的门前,素清的内心里涌动着万千条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而这些横亘在胸口的言语,反过来却如刀刃般搅动着素清的内心。面对寂子的生无可恋,素清无能为力,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大雨之中,任雨水裹挟着泪水冰凉而下,浸满周身!
这时,一顶油伞遮到了素清的头上,素清回身发现正是慧宣法师站在了他的身后,慧宣叹了口气,劝慰道:“算了,随他去吧!”
素清喊了声:“师父,师弟他……”
慧宣知道素清心中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他点点头说道:“不说了,都怪为师,非让他只身下山搭救那些个误入歧途的贫寒子弟!这才遭人忌恨!”
慧宣的话与素清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端坐明堂的天子或者他身边的内监高宦,竟然会用上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难道一个僧人普度众生的本分,居然能让以君上自居的皇帝抛弃了廉耻?
另一边,在皮三爷的看守下,那个苏夫人正被关在事发的寮房里,凌萱带着小蛮走进了那间寮房,那苏夫人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她在迷离之间,抬眼看到了门口的光亮,正当她眯起双眼木然的想看个究竟时,一个火辣的巴掌从天而降,苏夫人半支起的身子,又直接摔到了地上。她撑着半边麻木的身子悄悄地往前看着,可在纷乱的眼光里,似乎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正端坐于前。可她刚要支起身体看个究竟,身边又是一个巴掌摔来,一股巨大的轰鸣声立即冲进了她的脑子里。直到对面的那个女人隐隐约约地喊了一声:“小蛮!”苏夫人这才敢壮着胆子半撑起了身子。
当她终于看清了面前那个女人时,苏夫人的心底不免有一丝的畏惧袭来。其实,这谋害寂子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苏家夫人,她不过是勾栏瓦肆里的一个娼妓。在她阅人无数的目光里,当面的这个女子微扬着下巴,衣着并不华贵,却极其讲究,一看就是个平日里高高在人,自己不敢招惹的人物!苏夫人努力定了定神,暗暗地告诉着自己:万不可露出什么马脚!
凌萱见苏夫人缓过了神来,于是便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如实说来!”
苏夫人忙小心说道:“奴家,奴家,闽省汀州人士……”
“满嘴胡说的狐媚子,还在骗!”小蛮斥骂着就要冲过来。
“小蛮!”凌萱又叫住了她,而后接着说道:“你痛快点,没用的胡说不要再说了,我要是再听到一句假话,就叫你生不如死!”
“你,你是……”苏夫人小心地问道。
“你想知道我是谁?”凌萱冷笑着说道:“南川会,你听说过吗?”
小蛮见苏夫人害怕地点了点头,便喝道:“用你那狐媚的眼珠子看看,这是我们南川会的大小姐!捏死你,就跟捏死只臭虫一样!”
苏夫人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突然大哭着拼力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凌萱的膝盖,抽泣着说道:“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大小姐救命啊!”
小蛮一看女人突然要发疯的样子,急得去拉可是拉不动,又用指甲狠命去掐,可是都无济于事,不过倒是凌萱面不改色一动不动,甚至连个眼神都不肯往下挪一挪。门外的皮三爷他们,听到了里头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立即就冲了起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一把就把苏夫人拎开,丢到了墙根前。
凌萱看了眼筋疲力尽的苏夫人,挥了挥手让皮三爷他们先退了出去,接着轻蔑的说道:“救你?想得美!想弄死你的可不止我一个,当然,也用不着我出手,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死个痛快,免得再受这皮肉之苦了!你要做的,就是把背后指使你的人说出来!”
苏夫人拼命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已经是站在了地狱的门口,她行事之时可能并没有想到,她只是对付了寒净寺里一个普通的和尚,结果竟能牵扯出定远侯、安州总兵、南川会大小姐,这些大人物来。她带着哭腔说道:“回大小姐的话,这背后指使之人,我其实并没见过,我也不是什么苏家的夫人,原是太陵城里的一个风尘女子,前几日有个官人给奴家赎了身,说要娶奴家为妾,谁曾想到了官人家,才知道那人是个公公!奴家当时就要悬梁自尽,可是那公公说,只要我以苏夫人的名义来这寒净寺,勾引寂子法师,事成之后,便给奴家一些钱,让奴家离开太陵城!”
“你是说,指使你的是个宫里的太监?”凌萱问道。
“嗯!只是他说,他也是照着宫里大人的意思办的!”
“好!这话要是有半句假话,我拔了你的皮!”凌萱咬着牙说完,便扔下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带着小蛮走了!
从夜半便泼下的急雨,终于在正午时分飘散的无影无踪。道道金光再一次由天际而来光临人间,热烈的阳光又将嵌入土壤的雨水掀起,在焦山的山道、树丛间拉起了一层层浓浓的白雾。偌大的寒净寺,就这样被洁白的雾气紧紧地锁在了山坳里。
这其中,一道长长的阳光正不偏不倚的穿过寂子禅房的窗棂,包裹起了他的身躯,正盘腿打坐的寂子,缓缓地感受到了周身的温暖,片刻之间又好像有一脉灵泉流淌进了心底,清凉惬意。紧闭的双眼里,竟看到了观音菩萨飘立于面前,法相庄严慈悲,寂子满心欢喜,起身跟随向西而去,很快脚下便开出了莲花朵朵,那是一片光洁如玉的长廊,两边的殿宇辉煌灿烂,斗拱屋檐到处镶嵌着金银、玻璃、赤珠、玛瑙。走出长廊只见蔚蓝的宝池遍布大地,池底铺满了金沙。寂子心生无限欢乐,他不觉抬脚踏上宝池,身姿竟腾空而起,徜徉在了玉阶琼壁之间。飘游之际,庄严华贵的瑶宫宝殿正在眼前,赤珠玛瑙铸就的尖顶上,阿弥陀佛正在说法,众人端坐于下,面目之间尽是欣喜。菩萨飞身佛陀的身后,寂子也坐在了众人之间,倾心听法……
山中的寒净寺,水雾缭绕其间,那本该在正午炙烈扎眼的日光,到了寺院里竟也柔和温暖了起来。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的跑来,他一把推开了大雄宝殿厚重的大门,冲着殿内的众僧喊道:“寂子,寂子师兄圆寂了!”众僧们全都愣在了当场,片刻之后便都夺门而出,向着寂子的禅房跑去了!
慧宣法师则静静地端坐着,双手合十口诵经文,眼角的泪水滑过脸颊,静静的没入了佛前摇曳的烛光里。少顷,当慧宣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世界已被泪水搅得混沌一片,他只更咽地说了一句:“去把那妇人放了吧!”接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素清则默默地盘腿坐在寂子的身边,他双手转着佛珠,眼望着寂子留在脸上的最后一丝微笑,素清的心里稍稍有了一丝安慰,他缓缓合上双目,满眼尽是寂子的身影,他是那个不远千里深入敌境给素清带来消息的师弟,也是那个只身走入乱兵阵中,不畏刀枪锋刃,救下数千士卒性命的罗汉!素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可他却不舍打开双眼让泪水淌下,因为,晶莹剔透的泪珠里,还能看见寂子那纯洁悲悯的面庞。
第二天一大早,连片的乌云压在了山尖上,天色阴沉晦暗。众僧将寂子的身子用香汤擦拭好,再穿好袈裟。在后山的塔林前,一片宽阔的地面上,有一块无数碎木搭就的台子正在其间,素清和另外三位僧人,一起抬着寂子来到了木台前,他们小心翼翼得将寂子安放在了木台中间,随后又有几个僧人各提着一坛焦油走上前来,他们刚要把坛中的油往木台上泼去,却发现玄素清一直呆立在木台侧边,目光仍在寂子的脸上,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个人上前来,在素清耳边轻唤着:“师兄!”并拉着素清往后退去。素清的眼帘瞬间便模糊了起来。
突然之间,山谷里扬起了狂风,那狂风如蛮汉一般,前后左右狂妄地冲撞着身边的大树与巨石!山石因之怒吼了起来,震天动地的嚎叫冲上云霄,狠命卷集起盘旋在山尖的乌云,天幕之上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转动了起来,随之,道道骇人心魄的电光被倾泻而下!
烈焰在众僧的诵经声中升腾了起来,寂子还是平静地躺在烈火的中间,等待着涅槃的时刻。慧宣法师则只身盘坐在大雄宝殿之中,面向着世尊的法相泪流满面。
寂子的身躯在熊熊的烈火中逐渐模糊了起来,直到一片赤焰腾空飞起,狠狠地撞开了厚重的乌云,开出了一片蔚蓝的青天。雷电戛然而止,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洒满了大火中的碎木台,在这道通天的光亮之中,仿佛飞升出一只金黄色的凤鸟,凤鸟循着金光的指引,缓缓地向着天际飞去,直到冲破那一片青天,乌云便再次合拢,天地之间重陷混沌。
素清扬起头,目送着寂子,突然,他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师弟啊!”终于,云缝里再次探出了一丝光亮。素清闭上了眼睛,任泪水爬满脸颊……
寂子走了,素清的手掌紧紧握成了一团,此刻,他恨不能立刻手刃凶手!可是,不论是朝上发难,还是细心谋划复仇之举,都免不了要动摇大津朝的根本。而天下黎庶,已是屡遭变乱,自己以解天下倒悬为己任,又如何能置万民于不顾,亲手再掀风暴呢?然而,要让素清与卑鄙险恶之人为伍,他又实在做不到。素清在内心里萌生了退意。
来到慧宣法师的禅房,师徒两相顾无言,好一会儿,慧宣才开口说道:“如今看来,你爹才是大明之人啊!”
素清转头向师父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慧宣接着说道:“我记得他常说,为商之人万不可与朝政有所瓜葛!如今想来,此言与空门同理!”
素清点了点头问道:“师父,可是如今朝堂之上纷乱如麻!弟子总觉得那传言之中的旧太子,恐要现出真身了,我爹还有南川会与这事,似有着说不清的关联!弟子想……”
“阿弥陀佛!”慧宣打断了素清的话:“你忘了?世尊说,执于一念,则必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必自在心间!物随心转,境由心生,世间烦恼皆由心造。你若能放下朝堂之事,这大津朝的纷扰便再与你无关!寂子,便是无端卷入了俗事纷争,才遭此毒手!师父再不能让你也身陷危难了!”
“师父,弟子懂了!”素清听完慧宣的话,也渐渐下了决心,自此再不理会朝堂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