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南北拼斗 第二十八章 决战前的最后博弈
宋金德在倪昌时营中等着苏哈昌,没想到世子没等来,却等来了要账的小鬼沈三金。
倪昌时的大营,卡在了平间县通往岳阳城的官道隘口上,沈三金领着六、七万残兵败将,来到了倪昌时的大营外。看着这一帮襄城下的破落户,倪昌时的内心里暗自笑开了花,可脸上依然冷峻严肃,他指挥骑兵们列阵展开,挡住了沈三金他们的去路!
面对着五万宁州铁骑的战阵,沈三金不敢怠慢,他卸去佩刀丢下长枪,催马来到阵前,冲着对面的军阵唤道:“倪将军,我是沈三金啊,请将军出来说话!”
看着沈三金的倒霉样,倪昌时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轻蔑,他并没有催马走上前去,而是像面对敌手一般严阵以待,并回应道:“你有话便说!”
沈三金从倪昌时冰冷的语气里听出了敌意,但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哀求道:“倪将军,我在前方战败,还请将军行个方便,放我领兵西行,到世子跟前,我自去请罪!”
“世子有令,不得放你等西行!你还是回去吧,别难为我了!”倪昌时应道。
“倪将军,我要是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你看看我手下这些弟兄,哪个不是死战力竭,困倦已极!败军之将不敢言功,但苦劳总是有的吧!如今我们战退至此,已是无路可走,将军若不能网开一面,我等只能死于此地,还请将军万万开恩,让我军退到平间县里喘口气吧!”
“不是我不放你们,实在是军令如山,况且你们还有犯上作乱之嫌,我可不敢放你们过去。”倪昌时答道。
“什么?我们犯上作乱?这是哪个狗娘养的说的?弟兄们拼死力战,连老马都战死襄城了!你们无情无义也就罢了,还要污蔑我们是反贼!我要去见世子殿下讨个公道!”沈三金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倪昌时其实也明白个大概,但他的心里并没有泛起一丝的同情,他甚至想着:你沈三金不就是个反贼吗?而他的脸上却面沉似水,他对沈三金说道:“你跟我说没用,唉,对了,你还是跟宋军师说吧!”倪昌时说着转过脸来,对着藏在人群中的宋金德说道:“宋先生,要不,您说说吧!”
宋金德仿佛一下被剥去了衣裳似的尴尬万分,此刻他正试着强压下冲到嗓子眼的心跳,想着要怎样对付眼前的沈三金,可没想到沈三金却先开口了:“姓宋的,果然是你,王八蛋!老子在前头拼命,你在背后乱咬人!娘的,你怎么不说你临阵脱逃的事!有种跟我一起去世子面前对质,你敢吗?”
时才片刻的调整,已经让宋金德在这尴尬的气氛中脸不红心不跳了,他慢悠悠地说了起来:“沈三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狡辩什么!大津军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般死心塌地给他们卖命?”
“宋金德!你血口喷人!老子什么时候降了大津?老子在阵前拼死卖命,连我兄弟马雄才都战死了!你!你!竟然反污我们造反!”
“不对吧!我可是亲眼看到马雄才带着人马进襄城去了!你说他死了,有尸首吗?我看,就是进城投降去了吧!”宋金德反击道。
“你,你,你胡说!明明是你下令让老马进城去的!现在又说他是去投降,姓宋的,你真是太无耻了!”沈三金愤怒地咆哮着。
“我下令让他去的?你休要胡说,你俩是前军主将,怎么?这军令还得我下吗?”宋金德反问道。
“姓宋的,你看看我身后的这些士兵!难道他们身上的伤也是假的不成?”沈三金质问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假装退败,好混入我军阵中作乱呢!”宋金德的话句句戳在沈三金的心头上。
“你!你!你这个奸贼!你敢跟我去世子面前对质吗?”沈三金被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倪昌时劝道:“两位都别说了,老沈啊,你要不还是先后撤三十里,扎下营来好好歇息,等世子殿下来了,你们再好好说道!”
倪昌时这么说,倒让宋金德紧张了起来,他正想着让沈三金压不住火,挥兵攻过来,这样的话正好坐实了他们反叛的罪名,倪昌时这样一劝,要是沈三金退了兵,那以后在苏哈昌面前打起官司来,怕就不好说了,于是,宋金德脑子飞转了起来,想着要怎么再激一下沈三金,没想到沈三金先不干了,他对倪昌时说道:“等等!说我反叛?哼,宋金德,你这个王八蛋,你才是真反贼!”
“沈三金!死到临头了,四处攀咬也救不了你!”宋金德面对沈三金的指控反而有了片刻的轻松,可他没想到,沈三金随后的话,却让他冷汗直流。
“呵呵!我攀咬?你倒说说,你是怎么运粮资敌的?”沈三金问道,语气让人觉得胸有成竹。
“我资敌?哈哈,老沈啊!你要想血口喷人,也得有证据啊!”宋金德根本不把眼前这个大老粗放在眼里。
沈三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了宋金德的金牌来,捏在手掌上展示给倪昌时他们。接着说道:“这就是证据!”
倪昌时问道:“这是何物?”
“呵呵,这你得问问宋军师了!”这时反倒是沈三金显得气定神闲了。
“你拿的到底是什么?”宋金德问道。
“这可是你的令牌!你都不认得了?”沈三金有了些得意。
“你从哪里弄来的?”宋金德心头一紧。
“宋军师!我倒要问问你,往阵前运送军粮,运粮官拿着勘合便可押运通关了吧!怎么会有粮队自岳阳方向往襄城而去,手里还有宋军师的令牌呢?”见宋金德木然无语,沈三金接着追问道:“宋军师!这粮到底是送到哪的?你说呀!”
宋金德心里正拼命理着头绪,他知道没有想清楚对策,贸然开口很容易被对手抓住把柄,因此,此时他看上去面沉似水,可起于发根的汗珠正纷乱地划过他的额头!
沈三金当然知道乘胜追击的道理,他接着质问着:“姓宋的!还有开战前丢失的十万石粮草去哪了?我可是亲眼看着粮船冲过东门渡,也向着襄城飞去了!今天当着倪将军的面,你倒是说说,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昌时这时也转过脸来看向了宋金德,宋金德无奈之下终于开口了:“姓沈的!你别在那信口开河,你亲眼看着我把粮草运进襄城了?”
宋金德这一句狡辩当然拦不住沈三金,沈三金冷笑一声:“你不认也行,我们就请倪将军主持个公道!”说着他转向了倪昌时抱拳拱手道:“倪将军!末将请将军表奏世子殿下,请殿下速往平间县来,我要和宋金德两方对质,看看到底谁是反贼!还请将军成全!”
倪昌时听着点了点头!宋金德一听这话,知道转圜机会来了,他心里暗自嘲笑沈三金道:蠢材!我正想不出缓兵之计呢!这下好了,让我缓过劲来,你就别想活!于是,他小声对倪昌时说:“倪将军,这等小人,贯会耍赖构陷!将军可先令其兵退三十里扎营,我自会向世子上表说明!请世子来阵前公断!”
倪昌时听后又点了点头,他心想:反正都是你们飞齐旧将之间狗咬狗,我才懒得管!接着他对沈三金说道:“老沈,你还是先撤兵吧,往南三十里便可扎营!我自会上奏世子,给你们断个公道!”
沈三金身边的一个亲兵悄悄凑到沈三金身边说道:“将军,万不可后撤!否则他们就会以为我们心虚,既然不让我们进县城,不如我们就在此地宿营!大军在此,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活!”
沈三金听后,点了点头回了声:“嗯!”接着对倪昌时说道:“我全军上下全仰赖将军了,我们就在此地宿营了,请将军放心,我们不是反贼,驻于此地定与将军属下秋毫无犯!”说完也不等倪昌时同意,便自顾自回头对着身后的士卒们喊道:“扎营!”
晚上,回到平间县里的宋金德,坐在寝室里的桌案前黯然无语,他的心绪就如同面前胡乱跳动的灯苗似的,就连他平时最喜欢的两个待妾走进房间卖弄风骚,也被他满脸烦躁地赶了出去!
他明白他肯定是被岳阳城里的孟老板给骗了,可他现在苦恼的并不在于此,而是他感觉到此番湘、鄂之战,申军的对手看来并不只有襄城的守军,似乎自己的背后有着一股可怕的力量!如果真有,事态就可怕了!那个孟老板绝对不会只是骗点生意那么简单,还有开战前那十万石粮草的事情!他越想越害怕,总感觉黑夜里是不是有一双鬼魅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真是怕啥来啥,宋金德居室的木门突然“吱”的一声毫无征兆的开了,一股阴风立即就窜进屋来,刹那间就掐灭了案头的灯苗。宋金德的七魂六魄顿时就飞到了半空中,嘴里喊了声:“啊!妈呀!”人马上就瘫到了桌子底下!
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宋金德索性就躲在桌子底下,屏住呼吸努力不让自己颤抖,果然,一个黑影随着阴风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宋金德感到这恶鬼,正冲着自己藏身的桌案就逼过来了,他害怕极了,心里仿佛默念着:别抓我!别抓我!可那鬼分明就是冲着宋金德来的,他来到案头前居然轻声唤道:“宋先生!宋先生!”
宋金德更害怕了,身体不由自主地使劲颤抖了起来,没想到引得桌子也抖了起来,这下把站在桌案前的黑影也吓了一跳,惊恐之中脚下一滑摔坐到了地上,这下两个黑影在桌案下打了个照面,彼此都看到一个对自己不怀好意的轮廓,当然,也就同时“啊!”地大叫了起来。所不同的是,飘进来的黑影“啊”完之后,居然大叫道:“有狗!桌下有恶狗!”然后,返身夺门而出,边跑边喊道:“快来人哪!打恶狗!”
这时,宋金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进了门来的,是自己的随从管家老金,他赶紧钻出桌案站起身来,刚要去点灯,没想到被老金喊来打狗的家丁们又冲进门来,人人举着扫帚、棍棒不由分说的朝着桌案就敲了下来,大家还不停叫着:“打!打!打!”
宋金德忙叫道:“别打,别打!”可是大家都打得正兴起,还以为是身后有人在劝,所以根本就没人理会。宋金德实在受不了了,大声喊道:“快住手,我是老爷!”
这时众人放下手中的“兵器”,都呆呆地站住了不敢动了。最后还是老金重新点亮了灯,火苗之下,刚刚冲进来的机灵鬼们早都脚底抹油的溜了。只剩下鼻青脸肿的宋金德和一脸错愕的管家老金。
宋金德怒不可遏地骂道:“进来为什么不敲门!你要吓死谁呀!”
“啊!”老金一手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解释道:“老爷,刚进来的时候,小的在门外唤了先生几声,没听到动静这才走进来的!”
“那走路怎么也没声音?”
“小的,小的,是怕先生睡着了,怕,怕吵了先生!”
“哼!我怎么养了你,嗯,你们这一帮废物!”看着老金无奈的赔着笑,加上自己动起气来,脸上的皮肉就要皱来展去的,这样一来,方才被暴打的伤痕就会疼痛不已,宋金德只好强忍着收起脾气,没好气的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老金这才想起正经事来,忙说道:“先生!岳阳那边传消息来了!人就在外面,您要不要见见?”
“我这样怎么见!看你们给我打的!”
老金心里暗笑着,心想谁叫你自己一声不吭钻到了桌子底下,嘴里却说道:“要不,我就让他先回去?”
“胡扯!”宋金德喝住了老金,说道:“这样吧,屋里少点些蜡烛,天黑也没人能看得见!你去叫他吧!”
可怜那个宋金德的探子,一直跪在宋老爷的书房里,听着门外一会儿抓鬼,一会儿打狗的,好不热闹,自己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不敢一走了之,留下嘛,这院子里又有鬼又有狗的,谁敢待呀!好不容易挨到老爷要来了,管家老金还要先进来把屋里的蜡烛都先吹灭了,只留窗边小小的一支!胆子再大的人,这一套经历下来,这魂魄也吓跑的差不多了。
终于,宋金德进来了,大热天的从头到脚的披着斗篷,这下彻底把探子给吓傻了,接着,老爷问话了:“岳阳有什么消息?”
探子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金上前叫道:“哎!干嘛呢!哎!”
探子木然地转过脸来,下意识的应道:“啊?”
宋金德以为是探子带来的是绝密的消息,不想让旁人知晓,于是吩咐道:“老金,你先出去!”
老金应了声:“欸!”就要往外走。
结果探子听到堂上那个黑影,要把他单独留在这里吓坏了,感觉性命马上就要不保了,他突然扑上前去死死抱住老金的大腿,大声哭泣道:“不可啊,老金救救我,别把我留下!”
宋金德看到这一幕真是吃惊不小,心想:今晚这是怎么了,这院里的人怎么都得了失心疯似的!没办法,他只好大声喝道:“好了!好了!你这是干什么?”
老金也跟着说道:“干什么呢!老爷问你话呢!你怕啥?不要赏钱啦?”
探子这才稍稍放了点心下来,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沉下心来说道:“老爷!岳阳城丢了!”
“啊!你说什么?”宋金德惊得半站了起来,而后又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半晌他才问道:“被何人反占?”
“大津官军!”
“消息确实否?可曾打探仔细?”宋金德追问道。
“确实!”
“不可能啊!”宋金德自言道:“这湘、鄂两省的大津军都在襄城啊!这又是哪里来的大津军?”
“小人打探到,这回大津军的统帅叫玄素清,听说是南川会的少主子。”
“这就对上了!”宋金德还是自言自语地说着:“那个孟老板也是南川会的人,还有那粮草,哼,也是南川会在捣鬼,这些事除了南川会,没第二个人办得到啊!”
宋金德心想,大津军的统帅玄素清是南川会的少东家,这就可以跟苏哈昌解释丢失的十万石军粮的事了,这资敌的罪名是不是也就可以洗清了呢?可转念一想,也不行!令牌还在沈三金那个傻瓜手上,真要是递到了苏哈昌面前,自己那可是百口莫辩了,不行!还是得尽快弄死沈三金。
他又问道:“世子殿下现在何处?”
“世子殿子在来平间县的半道上,听说岳阳城被占,就领兵返转说要夺回岳阳城!”
宋金德听完思索片刻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对探子说:“好了,你下去领赏吧!辛苦你了!”
老金和探子都没看明白宋金德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叫一会儿笑的。
两人走后,宋金德关上门点起灯,展纸研墨开始给苏哈昌写起了奏陈:
臣听闻岳阳为敌窃占,而殿下使军逸虎以救,然以臣之见,猛虎处深山方使百兽震恐,既落于平阳,却难以恶犬敌之,何则?乃因受牵于时势之衰盛也!蛟龙潜行苍海,方能改换天地翻云覆雨,若其飞身失水,纵使位列天庭之尊,也难保天下风调雨顺。是故,势之盛衰,非人谋,乃归地利耳。古语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之力可于逆势之下挽之狂澜,可于惊涛之间架梁登岸。然人和之要在乎于—谋,以殿下之尊,当谋万世,而非计一域之得失,常言道: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昔要离心怀断臂之勇,吴王方能举国相托。今时势不在我,何必强求岳阳一城之得失?况我军此番南下,亦非徒劳,沈、马二贼身属旧朝时,便心怀不臣,降顺大申后,虽多番教化,然其难改穷凶极丑之相,更兼资财通敌豺狼成性,人神共忌,天地不容,今若殿下愿举兵讨灭之,岂非顺宇内之心,应天下之望?兴大义,清妖孽,征剿匡正之功何远?殿下之仁必广布于天下,大申之德咸使闻之各邦。万民俯仰,四方归心。当此危急变乱之时,还望殿下当机立断,万勿眷恋穷城,坐昧先机之兆。切切!
宋金德太明白苏哈昌的心思了,岳阳城丢了,申军又损兵折将徒劳无功,这般情形下北返大兴城,必遭各方发难,他这世子之位怕是难保了!可是,强命攻城,却会败得更惨。因此,苏哈昌在这岳阳城下,必定会徘徊彷徨。宋金德的奏陈一定能解开苏哈昌的心结。
他告诉苏哈昌,拿不回岳阳城,也有大功可图,那就是兴兵清剿沈三金,这姓沈的本来就是大津朝的逆贼,现在只要再给他安上反叛大申的罪名,那么剿灭这二十万逆兵,岂不也是大功一件!本来从大兴城出征时,就没有这二十万人,这几场战下来,虽然有些损失,但拿了涞水城,又全歼了二十万敌兵,这难道不是个让苏哈昌脱罪的大功劳?而万般无奈下的世子苏哈昌,怕也是只有这条路能走了。所以,宋金德洋洋得意,现在什么令牌在沈三金手上都没用了,他和他的残军,现在就像是即将被端上祭台的牲肉,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