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西海红·龙高寿两千一百九十三岁的那一年, 旷日持久的仙魔大战终于告终。
二族各自损兵折将，伤亡惨重，最可怖之处是魔君死前竟效仿上古共工大神, 怒触南境天柱，多得显圣真君与八部天龙合力阻止，于千钧一发之际拦下最后破釜沉舟的一击，以致魔君陨落, 天柱倾斜却未损毁，便是尚有补救的余地。
天族勉强算作险胜。
——这里之所以用上“勉强”二字，是因为自祖·龙与初代魔尊玉石俱焚后，数遍历次仙魔大战, 也再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收场。魔族痛失主君自是不必多说，仙族这边却也不遑多让, 比如显圣真君为护天柱，以身为盾挡了魔君半招, 被那魔族嫡系的浊气侵损仙身，只不过他极擅克制，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外人才无法分辨真君伤得是轻是重。
至于与他并肩制敌的广力菩萨, 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所谓天清地浊, 南境天柱倾斜后, 三界清气运行便当即乱了章法，几有溃散之势。偏偏魔君又在同一时刻陨落了，一身浊气便如决了堤的灭世洪水, 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恨不能淹没整个天下给他陪葬。
作为西海三太子，面对彼时天翻地覆般的景象, 敖玉自觉责无旁贷。
——鳞片如玉的真龙没有片刻停顿，便合身扑入了漫天浊气之中。
先前与魔君殊死一战，西海白龙也受了伤，哪怕他的修为早就今非昔比了，也架不住魔君这等毕生未有的劲敌，乃至于是在他和杨戬那厮联手的前提下，那只羽翼漆黑的凤凰还是一头撞上了天柱。
“……活见鬼了。”
白龙周身清气涌动不歇，心里却在龇牙咧嘴地炸毛：“不过就是天地轮回而已，浊气再怎么升涨，那魔君也强得太过了些！怎么能让杨戬都差点着了道！”
那可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赢过他宝贝妹妹的人！倘若杨戬真的输给魔君，阿灼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敖玉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赌着这么一口莫名其妙的气，白龙崽子化解起魔君浊气便显得尤为认真。要不是他的堂兄弟们率军及时赶到，齐齐上阵，又摁着敖玉的头把他换下阵来，只怕白龙崽子梗着脖子还能再上！
开玩笑，阿灼的双生哥绝不认输！
面色煞白的敖玉随手抹去唇边血迹，那般神态，显然是不太在意自己的伤势。
——不过与天柱比起来，他这也确实算不上燃眉之急了。
柱撑四极，现如今被魔君撞歪了一根，天地随之一息倾斜，清浊二气混乱，四海翻卷不休，长此以往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仙族忧心如焚。
显圣真君却在这个时候回了一趟昆仑山。
按理来说，杨戬原本就不是九重天上的将领，只是为着天魔大战的缘故，才挑起了仙族主帅的重担。现在两族都亟需休养生息，议和势在必行，显圣真君便可以功成身退，继续在他的真君殿里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是，若连近在眼前的三界浩劫都能视若无睹，他也就不是杨戬了。
——所以显圣真君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元始天尊亲自传信，召他回山。
这个一手教导杨戬长成的三清尊神，时隔许久，再一次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孙，半晌无言后，终于还是缓缓叹了一口气：“何苦来哉。”
显圣真君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
“你随我修道多年，未曾有过一日的懈怠。旁人不知你功法的难处，我却是知道的，修至圆满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
杨戬本就是仙凡结亲后诞育的骨血，他的母亲云华神女1甚至来历不凡，乃是碧海之上紫云化生，归于东王公座下。在宝莲灯认杨婵为主之前，天上地下，云华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女神君，灵力深厚，少有人及。
谁知道一朝思凡，不仅私自与凡人成婚，还生下了两子一女。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多少仙家眼望着东荒山2，唯恐东王公一怒之下，说不准便是一番天摇地动。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毕竟天规森严是不假，不禁姻缘也是真的。别的就不说了，如四海敖氏与丹穴凤凰这样血脉强横的神仙，后嗣本就单薄，若是再勒令他们不得婚嫁，且不论龙凤二族如何反应，恐怕天道就要第一个不答应。
只不过是东王公这里，与别处格外不同。
他司职神籍，需接引下界成仙者，凡是登天造册的正经神仙，必要去拜会他老人家。另，麾下还有三十五司命，执掌三界修者的天劫。
——这也就是说，不管是人是妖，是花是草，是飞禽还是走兽，只要是有心修仙者，便绝不可能避开这位东王公。
位高权重至此，便常常会有不懂事的神仙厚着脸皮求上门，想替下界的亲朋故旧讨个人情，以期早日飞升，或者天雷轻着点劈，千万不要随手就给劈死了……
总之，千千万万年下来，任凭东王公是多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如此消磨。尤其是门下弟子仗着他仁厚，曾有一个司命当真被外面收买了，将妖族化形的三道雷劫改成一道，雷声大雨点小地劈完就算，生生让一个不足百岁的小妖化了人形。
东王公怒不可遏，将司命与收买他的仙家一并严惩过，转头就给东荒山立了极严厉的规矩：凡他门下弟子，严禁勾结下界，贪恋凡尘，私相授受，因情徇私……若有违者，定不轻饶。
而云华几乎是一口气犯了个遍。
她自知罪责深重，若是被抓回去，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与儿女了。因此，云华不仅不敢泄露自己的仙气和法力，还封住了三个儿女从她这里继承的神血，奢望着多过一日便是一日。
她对人间有万般留恋。
某一日晨间，云华一边对镜梳妆，一边与夫君商量着大儿子的生辰该怎么操办，她虽然亲手做了一件新衣裳送他，却还是觉得不够，总想着要再筹备些什么才好……
“你这颗慈母之心啊……”
她的丈夫握着梳子，站在身后替她通发，梳齿从发根一路轻轻柔柔地顺到发尾。而这个凡人生于富贵，遇见她之前没有做过一件伺候人的活儿，现在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嘴里倒是还记得调笑两句：“难怪孩子们亲近你，远胜于我。”
云华便笑了笑。
她抬头，从镜子里去看自己的丈夫，一句“严父慈母”都已经含在唇齿间了，可看清镜中男子的面容时，她的笑容却一下子僵在脸上。
——云华神女看见了凡人丈夫印堂处的死气。
那一日，杨家大少爷的生辰宴便十足沉闷。
他一向温柔的母亲心神不属，抚摸他头顶的力道依然柔和，手掌却冷得像是冰块。父亲也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给母亲布菜时，总是忍不住探究地看着她，气氛可谓古怪极了。
倒是二少爷神情沉静，问得亦很直接：“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坐在旁边的三小姐眼眸清澈，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父母。
这个家里从来其乐融融，偶有争吵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至多不过是兄妹间的打闹，只要杨婵半真半假地拔高调门喊一声“爹娘”，父母赶来分说一顿，各自教训几句，一场战争便能消弭于无形。
杨婵从未经历过这样让人不安的场面。
她只能看着母亲缓缓抬起眼，将父亲、两位兄长与她一起看过，那视线游走得很慢，仿佛要将他们烙在心底一般的深刻。只是还不等杨婵看懂那一眼的意味，她的母亲便弯起唇角，笑意已然如常。
“没事。”
云华轻声道：“娘亲不是在这儿么，什么事都没有。”
口口声声让家人放心的神女，隔日便不见了踪影。
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东荒山。
同门见到云华自然惊喜，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去哪儿了，说好是出去游历炼心，后来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云华似是微微一愣。
炼心……吗？
是了，紫云化生的神女也曾心无旁骛地修道，增进修为便是天大的事了。若是能在切磋中胜过同门，得东王公一句夸奖，她就能高兴上许多天。
可是，如今的她，哪还有什么道心可炼？
——胸膛里这块会跳动的血肉，早就被丈夫和儿女瓜分干净，连她自己都装不进去了。
想起人间灌江口的杨府，云华只觉心中一涩，却又有一种异样的坚定，甚至足够支撑她和同门一一寒暄过，言行举止宛如从前，没有流露出半点焦灼与不耐。
云华神女自山门入，越云海，过琼楼，行经玉宇，熟悉得仿佛连脚步都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用她如何驱使，便能将她带往最终的目的地。
她停在了一处殿阁前。
——东王公座下三十五司命，她大多相熟，交情最深的便是殿阁里面的那一位。巧合的是，这位司命执掌的正是凡人修士的天劫。
云华神女稳着手敲了敲门，得到应许后，笑靥如花地一步跨了进去。
“多年不见了。”
她反手合上了门扉。
作者有话要说： 敖灼：公公！婆婆！大哥！三妹！（一顿）姥爷！
东王公：……叫谁？叫我？？？
1云华这里大部分是私设，但是依然感谢百科！据说二哥哥的生母的确叫这个名字。
弦哥也好想跟着喊一声婆婆_(:3」∠)_
2东王公相关也要感谢百科！
弦哥查资料，说东王公生于碧海。私设云华是碧海紫云所化，所以阿灼喊他姥爷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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