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法与敖灼相见的显圣真君, 在归墟谷外等到了她的同胞哥哥。
这位将将受封的八部天龙广力菩萨显然是个急性子,西海为他接风的家宴刚一收场,敖玉便再也按捺不住, 揣上金翎就要跑去看妹妹,却没想到会被等候多时的显圣真君逮了个正着。
偏偏敖玉还不能甩手走人。
——如今的八部天龙已经懂得了,年少时,阿灼为何总能在父王的眼皮子底下逃出西海。身为龙主, 她对水族灵力的掌控登峰造极,只要敖玉一日是龙,便一日不可能瞒过阿灼。
他需要一个与同胞妹妹不分伯仲,乃至于比她还要技高一筹的人出手, 才能将意安的金翎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万丈海牢。
而这个人选,就算是敖玉也要承认, 除了显圣真君以外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这人难道是生来克我妹妹的么!”
劈手夺过那架货真价实的凤首箜篌,八部天龙满心不忿, 直接就把显圣真君扔在归墟谷外,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可是等真的见到妹妹了,花样百出也要让她收下箜篌的人,依然还是敖玉。
——阿灼被囚这些年, 他这个同胞兄长在外面也不见得就有多快活, 先是被贬鹰愁涧, 后来又一路驮着唐僧往西天取经,途中艰难坎坷,直让行经之处的敖氏族人看着那默不作声的白龙马, 个个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可也就是这样不堪的境遇,才让前半生从没有吃过苦头的西海三太子迅速成长、强大,直到当真攒满了功德, 在大雷音寺博得一席之地。
他这么个正儿八经的道家神仙,与敖灼再相见时,居然连佛门正果都修成了,怎么可能一点长进都没有?
八部天龙甚至已经能够忍气吞声,背着所有人偷偷与显圣真君联了手,然后当着阿灼的面再演一出撒泼耍赖的戏,用尽手段,哄着骗着,也要让她收下那支藏在凤首箜篌里的翎羽。
“阿玉,你倒是真的长进了。”
囚牢里,与他阔别多年的敖灼抚过精致华美的箜篌,似笑非笑地感慨着。
从没有瞒过妹妹任何事的敖玉其实心虚得很,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只好强撑住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白龙崽子见了红·龙就走不动道,万丈海牢这等破烂地方,他还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就站在囚牢外眼也不眨地望着妹妹,恨不能原地扎个根,从此就长在归墟谷里才好。
这幅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直让敖灼都没有脾气了,佯怒道:“你这是要把谁当猴看!”
这才把白龙赶了出去。
敖玉走时一步三回头,到了阿灼看不到的地方,还不忘把海夜叉唤过来,再三叮嘱他看顾好自己的宝贝妹妹。
“劳你多费心些。”
在对待麾下水族的态度上,敖玉颇受妹妹的影响,向来都很和气:“若是阿灼有什么事,便立刻向西海报信,亦或直接传信于我。”
见海夜叉闻言面露惶惑,敖玉反手一拍额头:“是了,你在这里守了阿灼许久,许是不知道的……我如今不常在西海。若要寻我,传音符便要送往西天的大雷音寺了。”
归墟谷是四海敖氏的禁地,本就人迹罕至,海夜叉又长着一颗榆木脑袋,别说是当牢头以后了,就算是以前做巡海夜叉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去打听谁的消息。闭目塞听如他,哪里能知道眼前这个玉冠束发的西海三太子,居然会是个没有剃度的佛门弟子?
若是换做从前,恐怕连敖玉自己都不会想到,他这样好吃贪嘴的馋鬼,竟然也能十年如一日地茹素,念诵佛经,历尽磨难,直到把娇生惯养的白龙太子修成了慈悲为怀的广力菩萨。
——可他求之不得。
敖玉最后看了一眼暗无天日的海牢,目光晦涩,却还是狠狠一甩袖,逼着自己如阿灼所愿地离开。
天道一早就决定要牺牲他的妹妹,凌霄宝殿上的那位听之任之,连敖氏族人都被阿灼亲手绑上了枷锁,活生生被她困在了四海,再不能轻举妄动……
就算阿灼安排好了一切,斩断所有的后路,只为了心无挂碍地赴死。
敖玉也不允许。
他受佛祖敕封,便再不受天庭辖制,连天帝也管不到广力菩萨的头上。鸿蒙浊气升涨,倘若道家法门不能帮助阿灼更多了,为何不能另辟蹊径?
“菩萨慈悲,大慈大悲。”
守在归墟谷的海夜叉不知道,远在酆都城的鬼王不知道,或许连身怀天眼却闭关多年的显圣真君都不会知道,敖玉这样货真价实的龙子,也曾瞒着族人出逃,三步一拜,自西海磕长头至普陀山紫竹林,叩首何止十万次,请见观音菩萨。
莲花座上的菩萨眉目宁和,垂眸看着长跪不起的白龙。
“敖玉自知,佛家普渡慈航,我却是为救胞妹而来,如此私心,求到菩萨面前已经是冒犯了。”
那一日的白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点也看不出西海三太子昔日锦衣华服的模样,狼狈得还不如路边乞丐。可他毫不顾惜自己,淤紫的额头肿得老高,膝盖早就血肉模糊了,敖玉却像是不知道痛似的,跪在那动也不动。
“只望菩萨垂怜,收我为徒,传我佛法。”
这是敖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阿灼用那样的毒誓威胁,在她走后,敖玉果然不敢去找长辈纠缠。可是自小黏在妹妹身上长大的白龙崽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分别?他不能去闹腾别人,便只能把一腔狠意通通发泄在自己身上,着魔似的死命修炼,任凭谁来叫也不肯歇息。哪怕西海龙王出手封住他,他在睡梦里也不得安稳,神识动荡之剧,竟然让体内灵力都跟着造反。
这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没过多久,敖玉就真的如愿走火入魔了。要不是西海大太子与二太子轮流过来看着弟弟,抢救得还算及时,只怕敖玉能比敖灼先一步去见祖·龙。
“你们兄妹是要逼死我才甘心么!”
彼时,西海龙王看着形容枯槁的幼子,连怒吼声里都透着无法掩饰的疲倦与痛惜。
敖玉愧疚地红了眼。
西海双子感情甚笃,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敖玉不知道跟在敖灼身后闯过多少祸,险些就要把四海掀了个底朝天。
但那也就是为了陪着妹妹而已。
真要说起来,其实他自己的性格相当乖顺,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就是偷溜下凡,填饱肚子就知道要回家了,鲜少在外面惹是生非。
——单看他与显圣真君有多不对付,嘴上喊过多少次要杀上昆仑山,却从没有当真付诸行动,便该知道敖玉行事不是没有自己的分寸。
至少他一个人的时候,从没有让西海龙王气成这样。
“父王……”
敖玉把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瘦到突出的眼睛便更显得异常执拗:“我不是要惹您难过。”
西海龙王几乎是冷笑一声:“是,你只是在对我这当爹的以命相逼!”话到这里,敖润突然喉头一动,像是勉强自己咽下了什么,才能继续道,“你这么作践自己,难道就能救你妹妹出来么?还是要我们几个老的冲去劫狱你才高兴?”
“敖玉,你置四海族人于何地?你可还有一点身为敖氏龙族的担当!?”
敖玉原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容顿时更白了一层。
——以西海龙王对双生子的宠爱而言,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重话了。
可见他这般自苦,是真的伤了父王的心。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敖玉霍然抬头,走岔的灵力还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却一声也不吭,只是定定望着自己的父亲:“我敖氏立族万年,一向备受敬仰,纵然是天帝也要礼遇有加。以阿灼的性子,我不相信她能容忍自己成为敖氏第一个被明旨降罪的污点,更不相信父王与叔伯会对她袖手旁观。”
西海红·龙总喜欢把自家哥哥叫做“傻子”,白龙也从不反驳,最多只敢自己悄悄纠结,为什么同胞妹妹不愿唤他一声“三哥哥”。
可那是他们兄妹间心知肚明的玩笑,是因为白龙在红·龙面前柔软得太过,敖灼说什么就是什么,从里到外都写满了“任凭妹妹欺负”的傻气,这才让坏心眼的红·龙忍不住就要笑骂。
实际上呢?
看着目光灼灼的幼子,西海龙王张了张嘴,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阿灼究竟出了什么事,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父王若是知道,今日便告诉我吧。”
敖玉有生以来从未这般锋芒毕露过,像是一柄被敖灼亲手磨砺了千余年的利剑,有多锋利,便有多么失控。可他偏偏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极小声地道:“我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我是……我也是,阿灼的兄长。”
一直被妹妹护在羽翼下的敖玉这样哀求着。
西海龙王一怔。那些从幺女离开之后就开始准备,合情合理到足以骗过幼子的借口,突然挤不出一个字。
良久沉默,敖润终于一挥手,布下了隔绝声音的结界。
那一日,敖玉用自己的性命,从父王口中换到了关于阿灼身世的秘密。
这也是他放下所谓的面子,匍匐在地,日夜不歇,一路跪进紫竹林拜师的理由。
敖玉知道这是私心,往大了说就是要逆天而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天雷劈在他头顶上。
——可是,这一颗惦记着妹妹生死的心,敖玉觉得,便是他这一生最虔诚的心意了。
西海白龙在莲花座下深深叩首,已经盘算好了:倘若能够拜师成功,要如何才能与四海“划清关系”,以免自己这么个叛出道门的逆子连累族人。
可观音菩萨没有收下他。
“施主的师徒缘分,不在紫竹林。”
慈眉善目的菩萨不说他这私心是好还是坏,笑如拈花拂柳,为走投无路的白龙指点迷津:“往鹰愁涧去吧。待你走过一段前路,能另有体悟也未可知。”
此后许多年,色如白玉的马儿背负着自己的师父,沉默着与三位师兄作伴,一起走过万水千山,行尽十万八千里长路,终于踏进了大雷音寺。
他看见佛祖座下的观音,仍如初见时一般含笑注视着他,仿佛是在无声地问着:
——“行步至此,你是否私心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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