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沈素实在是个狠人。
就算跳脱出凡人的种族限制, 在尹清和的众多马甲中，“沈素”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狠了。这不是说她磨牙吮血，而是一旦下定决心，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外人, 哪怕是所谓的心上人, 沈素动起手来都一样不会犹豫。
——要么就干脆别做, 要么就是一击必杀, 不计手段。
沈素做事，从来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打个比方的话, 如果当年宋玉红醉酒提亲的时候，西门吹雪却拒绝了，职场菜鸟就算气得想要谋杀亲夫，也会按捺住这份冲动。她可以继续云淡风轻，一边把天下第一酿酒师的招牌擦得更亮, 一边咬着牙耗下去，哪怕水熬干了都得把西门大官人这只青蛙扣在锅里, 闷也得给他闷熟了！
宋玉红能把一辈子搭在西门吹雪身上。
但是沈素不行。
因为她面对的人，是脑筋死轴且另有所爱的小李飞刀。
李寻欢避居关外十年，与林诗音天涯相隔，尚且忘不了她。发现她与龙啸云夫妻不睦后, 压在李寻欢心头的内疚与自责只会愈演愈烈, 他会觉得是当年的自己把林诗音推下了火坑, 毁了她的一辈子——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是如此……
他在中原逗留得越久, 看得越多, 林诗音留给他的痕迹就会越深。即便沈素和他朝夕相处, 陪他出生入死, 也始终不能把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从李寻欢心底抹去。
——于他而言，沈素可以是恩人，是好友，是徒弟，乃至于是兄弟，是女儿，却唯独不是女人。
他对她从无绮念。
是，李寻欢待南疆毒女也很好，沈素予他一分，他就能十倍百倍地还回来，甚至不惜用小李飞刀为沈素铺路，可以说是再尽心也没有了。武林中更是人尽皆知，小李探花格外看重南疆毒女，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
这还不算，为了替沈素正名，李寻欢竟真的带她找上了平湖百晓生。没有人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百晓生不久后重排兵器谱，空悬多年的第六位赫然正是昔日的南疆毒女，新鲜出炉的名号更是极尽赞誉，称作“素手摘星”。
整个江湖为之哗然。
众人惊讶的不只是兵器谱上竟出现了女子，更多的是李寻欢为沈素耗费的心血。
在这之前，关于他们之间的传闻，更过火些的也不是没有。有人说南疆毒女好手段，初入中原就能拿下小李飞刀，还有人说是李寻欢贪恋少女鲜妍，把南疆毒女囚在身边做了情人。当然，更腌臜不堪的那些就不用多说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可是，当最新修改过的兵器谱怼到他们眼前，众人这才惊觉，李寻欢待沈素的心意，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深刻。
——他不仅要把这姑娘教好，还要亲手扶着她站稳脚跟，乃至于是一手护在身侧，一手推在背后，一步一步地帮沈素攀上顶峰。
就算真是皮·肉·交易，能做到这一步，也定然是用了真心的。
何况在小李探花看来，他与沈素一直是清清白白，只论情义，无关风月。
李寻欢甚至早就想好了，若是日后他与上官金虹为敌，对方却派出了沈素，那万不得已之时，便是让他引颈待戮又如何？
他总不会伤害这个小姑娘的。
直到那条色如鲜血的红线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那一刻，李寻欢愕然抬头，看见的是他心心念念着不想伤害的小姑娘，她唇边带笑，眼睛却幽深极了，像是将星辰吞噬殆尽的夜空，很快就要把他也一并淹没。
“现在，我若是告诉你，我喜欢你……”
她凑到近前，一口气呵出来，仿佛是一把还没有开刃的刀子，慢条斯理却直刺心门：“探花郎，你总不能当做是玩笑话了吧？”
如果日久生情的套路走不通，索性别走了。
况且，南疆毒女本身就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性格。
——毒蛊发源之地，养出来的女儿家自然也是毒，入骨入心，不死不休。
彼时沈素的微笑，只能用“不怀好意”来形容。
就算到了现在，千年苦工只要回想起这一段任务记录，还是想给当年的自己竖个大拇指：这特么都破罐子破摔了，最后居然还能搞定小李探花。
不愧是我！
宋坊主暗戳戳给沈素点了个赞。
与此同时，要不是这两个马甲都穿在她自己身上，千年苦工巴不得把沈素拖出来打一顿！
——当年下什么不好，非下个红线蛊！这么明晃晃的痕迹印在小李探花胳膊上，老子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改日再会。”
回到塞北宋府的宋坊主，想着方才分别时小李探花难掩病气的面容，还有说出这句话的沙哑嗓音，头疼得几乎想把脑袋卸下来。
这个剧情线根本说不通！
她为元正编织过一个“白日舟”，而且仔细梳理过了。为报家仇，他与桑落向来很关注江湖上的消息，虽比不上万梅山庄灵通——毕竟他们不想牵扯上宋坊主，不会假借宋氏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可也正因为他们身处宋氏，尤其是负责商运的元正，二十三家分铺就是天然的耳目，很多消息不经意间就会递到他手边。
在他的记忆中，小李飞刀确有其人，早年间还很是如雷贯耳，凭借一手飞刀绝技，至今依然牢牢霸占着兵器谱第三的位置。
毫无疑问地，这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位人物。
但问题是……
——李寻欢已经失踪很久了啊！往少了说也有十年以上！
无人的房间内，宋坊主抱着自己的脑袋无声呐喊。
有关小李飞刀失踪之谜的版本，足够出十几二十个话本子，这里先不一一赘述。总之，他音讯全无得相当彻底，本人又父兄皆亡，没有近亲在世了，在这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武林中，渐渐也就没有多少人再提起他。
连元正都不自觉地默认了，“小李飞刀”已成绝响。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起码千年苦工是心里有数的，李寻欢有过避居关外的前科，要是多来点伤心事，往后二十年查无此人都有可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实上，读取过元正的记忆后，宋坊主心里再怎么翻江倒海，也没有太过担心小李探花的人身安全。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总比她前脚确认前夫身份，后脚就得去给前夫上坟来得好。
分·身乏术的宋坊主这么安慰自己。
可谁能想到在西门吹雪的地盘上，竟然能遇见看似隐居的小李飞刀。而且他手臂上的那道红线，简直就是一条勒断她脖子的上吊绳！
——因为这个鬼扯的问题次元里，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南疆毒女”！
当初遇见李寻欢的时候，沈素年不过十八。她穿不惯中原衣着，一身南疆女儿的装束显眼得很，脚腕上的银铃一晃，就能引来无数侧目。有不怀好意的人主动招惹她，以沈素的脾气又怎么可能忍让？反手就能送他们一人一颗毒·药·嗑着玩。
所以这个毒女的名头来得很快，且迅速传遍中原。
如果沈素的情况也和敖灼一样，是确确实实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的，元正不应该不记得她的名字。
换句话说，假若没有沈素，那给李寻欢种下蛊的人又是谁？
千年苦工神情扭曲：“可别告诉我，说他只是被蚊子咬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一个憔悴得不得了的小李探花，左手无缘无故被啃出一条红线？
那蚊子得是学纹身的吧？！
“什么被咬了？”
桑落推门进来时，只听到了不清不楚的几个字，担心地看向自家小姐：“这宅子长久无人居住，虽然冯掌柜提前打扫过了，也难免有些虫子。是不是咬着你了？”
“……啊，是有一只蚊子。”
小丫鬟走到宋坊主身边，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被叮出包来，却又不好扒拉她的衣裳。那双都伸出去了又收回来的手，让自家小姐忍不住一笑：“没咬着，已经飞走了。”
桑落放下茶托盘，在屋子里左右打量着：“明日我去买点驱虫的药材，给小姐缝个香囊，看看能不能好些。”
变脸比呼吸都快的宋坊主含笑不语。
和厨艺一样，桑落和自家小姐一起跟宋婶学了女红。这位婶娘的手艺只是寻常，未见得有多出彩，不过是带着她们两个入门而已，小姑娘又一个比一个更心灵手巧，没过多久就把她这个师父甩在了后头。
等到宋坊主接手家业了，为了更好地照顾她，桑落花在上面的心思反而更多，宋坊主的贴身衣物一概由她包揽，从小衣到鞋袜，没有一件假手于人。
那些细密平整的针脚，是许多许多个夜里，小丫鬟守着一盏烛火，手上飞针走线，眼中一半自嘲，一半温柔。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在这些事情上，她确实比大多数女儿家还要出色。
这般闺阁千金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将《怜花宝鉴》融会贯通，传承千面公子王怜花衣钵的高手？
……
不是，等会儿……
千年苦工突然头皮一紧。
怜、怜花宝鉴？
在原本的剧情线中，王怜花托林诗音转交给李寻欢，最后却由她的儿子龙小云继承的秘籍？？
宋坊主看着正在琢磨香囊要挂哪里的桑落，恍惚中听见了次元壁破碎的巨响！
她之前不是没注意到这一点——好歹也是帮助江氏兄弟逃亡的大功臣，在元正的记忆里，这本亦正亦邪的秘籍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可千年苦工能够肯定的是：江枫的妻子，也就是他们两兄弟的母亲，虽然给她的感觉非常熟悉，似乎也是某位故人，但绝不是沈素曾亲眼见过的那个林诗音。
尽管同样气质文弱，面容柔美，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所以宋坊主想着，既没有兴云庄，也没听说过什么龙啸云，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大杂烩次元在自动修复剧情线，为了让江氏兄弟逃生，随手安上这么一个保命符。也只有千面公子融汇诸般杂学的心血，才能让两个五岁的孩子在群狼环伺之下寻得一线生机。
但是想想今天遇见的李寻欢，再想想这个连二郎真君都弄出来的扯淡的世界……
淦了！
千年苦工暗自叫苦。
快想想，元正的白日舟里有没有提过他娘亲的名字？有没有？
——可千万别是母子三个都那么倒霉，被人强行换了外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