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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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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红就这样住进了万梅山庄。
    她在这里当然有自己专属的房间, 哪怕没有什么派上用场的机会,柳伯也让人按时打理着,一应用具干净整洁, 随时等待着女主人的光临。临近的两间屋子也被安排给了元正和桑落, 一左一右,恰好把宋坊主护在正中,这位老管家的关照由此便可见一斑。
    ——桑落也就算了, 元正毕竟是个男子,且与宋坊主有青梅竹马之谊。但柳伯安排住所的时候,却没有刻意把他隔开, 像是把万梅山庄也当做第二个宋氏本家,宋玉红从前在家如何安排这对兄妹, 柳伯居然也就这么照搬过来了。
    也是多亏老管家的布置,元正得以继续守在宋坊主的近前。
    他自然很感激柳伯。
    自宋玉红接掌家业起, 只要出门在外,元正总是寸步不离。他是宋家唯一一个明面上学过武功的人, 比起“女儿身”的桑落, 年轻挺拔的少年显然更能震慑宵小, 帮宋坊主打发那些觊觎她美貌的狂蜂浪蝶。
    虽然万梅山庄有西门吹雪坐镇,合该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可元正早已习惯了站在宋坊主身后。
    ——在别人眼里,比起作为近身侍女的桑落, 元正才更像是宋坊主的影子。
    虽然气质清贵,举手投足间从容有度, 似乎送上一卷书册, 他握在手里就是富贵人家饱读诗书的小公子, 但当元正垂首静立在宋坊主身后时, 别人又会觉得他本该如此,不多言,不乱动,安静得几乎有些温驯,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忽略他的存在。
    可他永远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对宋玉红不离不弃。
    “随我下去歇歇吧。”
    柳伯为庄主与夫人送上茶水,转身离开时,看见守在外头的元正时还曾劝说过:“你这一路过来也是辛苦,左右没有什么事,怎么还不去休息?”
    元正笑着道:“我不累,多谢柳伯了。”
    他不在屋子里,是因为不会去妨碍自家小姐与心上人久别重逢;可元正也不会离开,他怕若是宋坊主有什么事要吩咐了,一下子会找不到他。
    元正就等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为了避嫌,还刻意又隔开几步,确保自己听不见宋坊主因远行疲惫而格外低沉的声音了,这才站在廊下不再动了。
    他不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确切地讲,元正不知道长途跋涉的宋坊主是不是又强打起精神,从奔忙的日子里搜罗出了一些趣事,拍打掉上面的风尘与沙粒,再递给一向心无旁骛的西门吹雪,让他看一看,听一听。
    因为剑神大人实在不太喜欢说话。
    很多时候,都是要宋坊主先问了,说了,看着他了,西门吹雪才能在她的五六句里回上一句。桑落很久以前就百思不得其解,说西门吹雪就是个“冷冰冰的棒槌”,不知道有哪里值得自家小姐念念不忘。
    可习剑多年的元正却觉得,剑神其人一如他的剑法,不鸣则已,出则绝杀。
    ——毫无保留。
    所以向他提亲的人是宋玉红,他就答应了。
    素来喜欢清静的庄主大人让未婚妻子带着仆从登堂入室,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他也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好像万梅山庄已经是宋玉红的家,她自然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从宋坊主到万梅山庄的第一天起,饭桌上大半都是陕中菜色,被宋坊主拽过去一起吃的元正看着同桌的西门吹雪,从他全无异样的脸上,也不知道剑神大人到底能不能吃惯这重油重辣的口味。
    西门吹雪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后山练剑悟剑,宋坊主似乎不想打扰他,干脆就坐在山脚那里,捧着柳伯为她寻来的话本子,津津有味地一看也是大半天。
    若是桑落也在,定然是要念叨她的:“千里迢迢跑来,就是想尝尝塞北的西北风好不好喝么?”
    但那时陪着她的是元正。
    他只会跟着带上一卷书,也无谓是四书五经还是什么闲谈杂记,坐在宋坊主身边,两个人一起摆出手不释卷的样子。若是风大了,他就会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披风,递给宋坊主,再看着她仔细穿戴好。
    “这样陪着我会不会很无趣?”
    宋坊主问过他,神情里很是有些歉疚。她大概觉得让元正不辞劳苦地陪着跑一趟,每天却只是在这里闲坐,她自己虽乐在其中,可难免觉得耽搁了元正。
    “我请柳伯找个人带路,领你出去见识见识塞北风光,好不好?”
    元正自然还是婉拒。
    “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很好了,小姐不必担心我。”
    比起他自己,少年其实更想劝宋坊主出去走走,毕竟见不到西门吹雪还守在这儿,呆坐着吹风,万一病了可怎么办?
    早已拟好的腹稿几次都快要说出口了,可元正一看进宋坊主的眼睛,见她明眸含笑,眼带柔光,好像这种近在咫尺的等待也足够幸福了,他就把劝说的话又忍了回去。
    两个自陕中星夜兼程赶来的木头桩子,就这么把自己种在万梅山庄的后山山脚。
    最后把他们连根拔起来送上山顶的,毫不意外地,果然是山庄的男主人。
    “想见我,就过来见我。”
    连着两日撞见他们,到了第三日,原本吃过早饭就该去练剑的西门庄主坐在那里,等到宋玉红放下筷子看过来,他就迎着未婚妻子疑惑的目光,说道:“我练剑时不会分神。”
    ——所以谁也打扰不了我,你想看,自然就可以过去看。
    听懂了他的意思,被宋坊主拽着同桌的元正看向宋坊主,她似乎微微一愣,但转瞬就扬起了笑容。那笑意盛放得突如其来,像是一朵收敛了半生的花苞,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人前来将她摘下,在那个人的手心里舒展了叶片,探出了嫩··蕊。
    而这样的笑容,元正自知,是他和桑落无法带给宋玉红的。
    少年默默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那天等在山脚的人就剩下他一个,还是照旧捧着一卷书,却一整天也没有翻过一页。
    但元正觉得如此也好。
    宋玉红很开心,她的千里奔赴并没有白费,而他看着她开心,自己似乎也就开心了。
    何况他与同胞手足背负着血海深仇,拼了命也得找到仇家,为逝去的亲人讨回公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再也无法回到那熟悉的三进小院,若是在此之前能亲眼看着宋玉红成亲,有了丈夫,有了归宿,余生皆有一人守她护她,他们兄弟便是赴死也能更安心些。
    ——这世上,他们拥有的所剩无几。燕南天燕伯伯武功高绝,足有自保之力,而宋坊主再如何坚韧倔强,单单只是“不会武功”这一点,便让人无法不为她的安危担忧。
    她是他们兄弟二人仅剩的牵挂。
    而元正想让她一生无忧。
    他也曾觉得,西门吹雪或许能保护好宋玉红。这段履行在即的婚约,曾让元正以为,会是宋玉红毕生所求的圆满,也会是她往后的依靠。
    可谁知道宋玉红竟然亲手将其斩断了。
    元正后来再回想的时候,哪怕亲身经历过一切,也仍然被她做出的决定所震惊。
    那时塞北突然出了一桩耸人听闻的凶案。
    有一江湖客久未归家,家中老父和妻子甚至以为他早就死了,已然心如死灰。可前些日子,这人突然返家,与父亲妻子好一顿抱头痛哭,扬言再不出去闯荡了,要好好孝敬年迈的父亲,也要好好珍惜独自苦撑这么多年的妻子。
    本来是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才对。
    可是一个深夜里,这江湖客却抽出了即将封鞘的剑,第一个杀的是睡在身边的妻子。
    那常年操劳的女人早已满面风霜,每日为人浣洗衣物,去饭馆打杂,赚取微薄的报酬去买些粗粮粗面,再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为年迈体弱的公公做饭熬药。她死在睡梦里,被利剑直接刺穿心脏,也不知道杀她的人就是她等了好多年的丈夫。
    然后那人又杀了他的父亲。
    年迈的老人同样死得无知无觉,脸上还挂着一点欣慰的笑意,像是梦里也在重温着一家团圆的喜悦。
    若非是打更人凑巧经过,看见那江湖客拎着一把染血的长剑从家中走出,这或许还会成为一桩无头悬案。
    西门吹雪久居塞北,且一向见不得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人,久而久之,这一方土地上便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突然出了这般弑父杀妻的凶案,消息传到万梅山庄的当日,剑神大人便准备外出了。
    “路上小心。”
    宋坊主送他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为西门吹雪理了一下本来就纹丝不乱的衣襟。
    剑神大人同样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了半个月。
    宋坊主照常生活,没了练剑的人,她就连那人练剑的地方也懒得去了,索性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让柳伯找了人带她和元正出去闲逛,看看风景,品尝一下当地小吃,还给桑落、阿穆、宋叔一家乃至于白家祖孙都买了礼物。
    她笑着,说着,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一点也不用别人担心。
    可元正知道,她有时说着说着话会突然把目光望向门口,好像下一瞬就会有人提剑归来。
    “他知道我会担心。”
    面对元正欲言又止的神情,了解他至深的宋坊主很快就主动解释道:“那我说不说出来,就并不紧要了。”
    因为不管她说不说,那个人都知道。
    ——她在担心,她在等。
    到第十五日的时候,宋玉红等到了一个负伤归来的西门吹雪。
    “我追至恶人谷,斩杀那人,然后遇到了燕南天。”
    西门吹雪··胸··前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入··肉不浅,再深下去只怕就要伤及心肺。他自己简单处理过,可柳伯还是急忙请了大夫来,重新清理包扎。等到一阵忙乱过去,元正和柳伯一起退了出去,合上房门,留下宋玉红去陪伴她的未婚夫婿。
    而还没来得及走得更远些的少年,刚一转身,已经听见西门吹雪不紧不慢的声音。
    他说:“我败给了燕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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