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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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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岁月自此静好。

    显圣真君成名已久, 如今小一辈的神仙里,竟有许多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 由此便可见他的声望之隆,是真正令人高山仰止的英杰。

    可是,在杨戬当真成亲之前,天下之人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如真君这般疏朗阔远的人物,到底要怎么去做别人的夫君。

    ——他是旭日皓月,光照苍生,谁又有本事把他尽数收拥,独揽在怀?

    直到真君神殿自昆仑山降入灌江口,杨戬在故宅迎娶西海龙女, 阵仗浩大,万般郑重,足以让三界艳羡, 自然也就把他对新婚妻子的心意昭告天下。

    长久以来在背后嚼舌根为乐的人这才觉得脸上一阵热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在面上。

    世人皆说西海三公主苦恋真君, 千年无果还不肯放弃,合该是古往今来第一厚脸皮的龙女了。就连他们二人将要成亲的消息传出来, 真君的至交好友都已经陆续接到请帖了,还会有好事者嗤笑不已, 问一声是谁又在捕风捉影,尽瞎扯一些不切实际的胡话。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真君心胸宽广, 那尾红·龙却最是蛮不讲理, 四海敖氏如此护短,说不定就是掐准了真君的软肋,想出什么阴损招数逼得他不得不就范。

    ——总而言之, 单看敖灼先前苦追千年依然无果,便该明白了,就算真君允许她入门,也一定是迫不得已。

    大多外人都如此认定。

    可到了最后,偏偏是显圣真君自己给出了最坚定的否决。

    他不曾把这些私底下的流言搬到明面上,更不会莽撞无谋地反驳。真君只是用一场做足凡间礼数的婚事,告诉所有人:他与敖灼成亲,不是玉虚宫与四海敖氏的联姻,也无关任何的逼迫与妥协。

    ——他以凡人杨戬的身份迎娶西海敖灼,是当真心之所向,才要约定白首。

    这场无声的宣告,响彻三界。

    于是,再没有人敢妄自非议敖灼。

    而身为当事人,西海红·龙对此的反应居然很是平淡,简单到只用一个字便能够形容:

    ——“哦。”

    “……哦??”

    特意跑来与她传话的西海白龙,简直是不敢相信地反问道:“什么叫做‘哦’?”

    “就是听见了,知道了,”敖灼看他一眼,“还有阿玉你可以闭嘴了的意思。”

    “……”

    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反正白龙崽子又被红·龙噎住了。

    敖玉低着头默默无言。

    倒不是因为敖灼又拿话堵他——这事他熟,早就习以为常了,压根不会放在心里。敖玉只是想着,从前那些人在背后说尽了敖灼的坏话,句句恶毒得很,好似他们西海惊才绝艳的红·龙一朝被显圣真君婉拒,便平白变得一无是处了。

    什么法力高深,什么资质纵绝?

    还不是一样爱而不得,要被心上人拒之门外。

    起初,敖玉刚听到这风声的时候,便已经勃·然大怒,唤出长息就要提剑去与人拼命。要不是敖灼亲自出手拦着,恐怕他真能挨个打上门去,让那些长舌好事的家伙尝尝敖氏真龙的厉害。

    西海小魔头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劝解:“难听是难听了点,但总归说的还算是真话,也不算凭空造谣。”

    “阿灼!”

    敖玉握剑的手都气得发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吼了她一声,却在下一刻又闭上了嘴,强行把自己的怒火闷在喉咙里,以免波及到双生妹妹。

    “怎么?是我说错了,还是外面传错了?”

    敖灼哼笑一声,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这笑声里转瞬即逝的一点冷意,便尽数展露了她的漫不经心与不屑一顾。

    “我确实被真君拒绝了,也确实是明知他还要拒绝我,依然死不悔改地去见他,等着他再一次拒绝我。”

    “可那又如何?谁要说什么便让他们去说,便是我将他们拔舌割喉了,难道就能让三界人人噤声吗?”

    白龙崽子听到这儿,将将勉强按捺住的怒气顿时又高涨回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了!”

    他怎么能眼看着双生妹妹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任人诋毁取乐?!

    “……我不在乎。”

    西海小魔头看向敖玉已然气红了的双眼,只觉这一刻的他比自己更像是一尾红·龙,竟然还颇觉有趣地笑了一笑。

    “与我素不相识的人,何必理他们怎么想?被他们说一句坏话,我这么条真龙也不会短两年命,就算他们交·口·夸赞,也不能让我立时修为大涨。”

    “可是……”

    “阿玉,我以为就算谁都不明白我,你也该明白的。”

    小魔头难得好声好气地唤了一声兄长,唇边甚至犹带笑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没有半点柔软。

    她说:“旁人如何,与我何干?”

    那一瞬,突然有一股寒意自敖玉的心底窜了上来,又仿佛是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不止浇灭了他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更是让生于深海的白龙忍不住有些发冷。

    他怔怔地看着妹妹,甚至错觉自己在阿灼的眼底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妖异红光。

    白龙崽子忽而便没有了声音。

    从此,不管敖玉恨得如何牙根发痒,都没有在敖灼的面前重提此事。

    直到许多年后的现在,西海迎来了新鲜出炉的驸马,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敖玉才暗藏着几分小心,过来探听阿灼对这件旧事的态度。

    而他得到的回应相当干脆利落。

    ——阿灼刚才不是说了么?“阿玉,闭嘴”。

    被勒令住口的白龙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态,只是盯着妹妹不放。

    他方才主动放开了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又故意提起了几句从前的流言,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敖玉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喉咙生疼,阿灼听了恐怕更加刺耳。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发现阿灼有要动怒的迹象。

    这就好。

    西海白龙认真观察半晌,终于在心里松懈下来。

    ——看来,那年阿灼眼中的红光,果然是他自己气昏了头,一时看错了。

    敖玉把上面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三遍,便决定要把这件惦记多年的心事抛在脑后,从此再也不提。

    他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敖氏真龙,当然知道对他们一族而言,入魔从来都是无稽之谈。何况他的妹妹这般厉害,便是族中有人出了差错,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西海敖灼。

    秉承着对自家小魔头的强烈信心,敖玉彻底放松下来。

    他本就没有什么事好忧虑,连这点心事都摆脱之后,整个人瞬间便乖巧许多。因敖灼不许他开口,白龙崽子只能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妹妹,面上装得再可怜不过了,只差牵起红·龙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扯一扯再拽一拽。

    连铁石心肠的小魔头都被他盯得想笑。

    “阿玉,你今年到底多大了?究竟是不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敖灼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扇套,冷眼看向胞兄:“怎么还要来找我耍赖?”

    敖玉抿着唇“唔唔”两声。

    “……给我好好说话!”

    “呼……”

    憋了半天的敖玉长舒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阿灼他前来打探都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他想念妹妹了?忍不住就要跑过来看看她?

    他好歹也是给人当哥哥的,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无法可想的白龙转了转眼珠,也是巧了,正好看到敖灼刚刚放下的扇套,灵机一动便拿了起来,张口就是不要钱的夸奖。

    “我家阿灼可真厉害!瞧这绣工,我觉得已经颇有东海五姐姐的风范了,若是再练习练习,咱们西海也能再出一位刺绣大家呢。”

    西海红·龙挑起嘴角:“那是做给二爷的。”

    “……”

    白龙崽子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想也不想就把扇套放了回去。看他这模样,如果这不是红·龙亲手所做,说不定还要把东西丢到地上,踩上两脚也不能解恨。

    从前,显圣真君还只是准驸马,姑且没有正式登堂入室的时候,包括西海龙王在内,但凡是对西海双生子有所了解的族人,都逮着敖玉安慰了好几个来回。

    到了最后,连一向喜欢欺压兄长的敖灼都有些哭笑不得,私下待敖玉温柔了不少,虽没有说什么软话哄他,却极其少见地唤了一声“三哥哥”,算是赶在出嫁前替敖玉一偿多年心愿了。

    可惜还是收效甚微。

    只要想到那声“三哥哥”是因为她成亲在即,这才着意要安慰他,敖玉刚要兴高采烈的心便立时又被泡进了酸水里,任凭红·龙还是白龙都休想捞出来。

    就算灌江口那场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婚已经过去了有些年头,三公主带上夫君回西海的时候,连虾兵蟹将都已经把真君改口唤作“三驸马”,白龙崽子依然对这位妹婿没有好气。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好气的!

    于是,当外出斩妖的显圣真君归家时,敖玉先是一句“妹夫回来了”,再是一句“妹夫我走了”,两句完全不走心的场面话说完,立刻就抬脚走人,只想留下一个冰冷绝情的背影。

    结果双生妹妹还净在后头添乱。

    “阿玉。”小魔头一边帮夫君解下大氅,一边慢悠悠地唤道,“晚上是我下厨呢,你当真不留下来用饭么?”

    显圣真君便眼见着,那个浑身上下写满冷酷的身影突然一顿。

    “……不用了!”

    西海三太子高冷地腾云而去,只剩下一句怎么听怎么委屈的话音飘荡在空中:“下次阿灼单独与我做,我再来就是。”

    ……行吧。

    小魔头抬高大氅捂了捂嘴,这才勉强没有笑出声,只是扬声回了一句:“好,我记得了。”

    算是给双生兄长搭了个台阶。

    倒是显圣真君站在窗边,目送那云头渐渐远去了,才有些忍俊不禁似的看向妻子:“阿灼今晚真要下厨么?”

    “怎么会,我逗阿玉玩呢。”

    果然,白龙一走,红·龙便立刻矢口否认了。她手上整理着大氅,抬眼看向自家夫君时,眼底似有一点不怀好意的戏谑。

    “便是我敢做,也要二爷敢吃啊。”

    她这一句刚刚出口,真君便捂着唇偏过了头,却还是有几声闷笑响在屋子里。

    成亲多年,西海小魔头还是原先那个脾气,三句话不到就能气死人不偿命。

    按理说,她与敖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贪吃,连白龙那样傻头傻脑的崽子,近来都能自己琢磨着做出几道点心了,敖灼嫁为人·妇这么多年,反而越来越懒怠下厨,也是没有办法可讲。

    偏偏敖灼自觉理直气壮。

    “我倒是一直想研制新菜,结果你也好,哮天犬也罢,连三妹来了几次都求着我收手,我能如何?”

    “那是阿灼新近想出来的菜色……”

    辩才无碍如显圣真君,说到这里都不由顿了顿,最后还是摇头苦笑道:“……有些不易消受。”

    即便是天上蟠桃,吃上十年二十年也是要腻的。

    而不管是在四海龙宫、昆仑山,乃至于如今的灌江口杨府,至少在吃用上,从没有人亏待过西海红·龙。掐指一算,以她如今两千余岁的高寿,早就实打实地尝遍了天上人间的美味。

    想一出是一出的小魔头便放出了话,扬言要研究新菜。

    要单纯说厨艺,她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处——人尽皆知,西海敖灼聪慧无双,学什么都信手拈来。就好比她听闻东海五公主有了心上人,这便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练起了女红,想着像当年敖清送她出嫁一般,也要亲手绣一件最美的嫁衣给五姐姐。这不,不过短短时日而已,显圣真君的新扇套已经似模似样了。

    只是再好的厨艺,也架不住接连不断的突发奇想。

    这小祖宗说要钻研新菜,四海自然没有二话,当即就派人送了不少新鲜食材过来。如果只是凡间的鲜嫩菜蔬也就罢了,可不知道替她搜罗食材的人都在想些什么,竟还送了许多洞天福地里生长的灵果奇珍。

    真君帮着妻子收拾的时候,甚至不经意间就翻出了一盒昆仑雪芝,刚一打开盖子,便扑了满室的灵气与药香。

    作为正统的玉虚宫三代弟子,显圣真君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雪芝断不会少于五百年,再长下去说不定都要修成精怪了。

    真君想了想,还是道:“让族中费心了,改日我便去登门谢过。”

    “不必。”

    西海红·龙却只是摆了摆手,满不在意道:“贵重些的都是阿玉的手笔,你谢他,他反而要与我生气的。”

    ……果然,果然。

    显圣真君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

    巧妇或许会难为无米之炊,但到了敖灼这里,除了曾经的杨戬以外,四海八荒也没有什么她拿不到的东西了。

    杨戬便亲眼看着,财大气粗的红·龙捧着五百年的雪芝进了厨房。

    等到用饭时,面对满桌灵气氤氲的新菜,与主人主母一起用饭的哮天犬握着筷子,愣是有些夹不下去。

    偏偏敖灼还要明知故问一句:“怎么不吃?”

    神宠扯开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笑容。

    “我心里害怕……”

    “怕什么?”

    “怕这顿饭吃完,是不是就要再挨几道天雷劫……”

    讲道理,即便是神仙,也没有谁会每日把天材地宝拿来当饭吃!这般猛补下去,灵力在短期内增长过盛,若是来不及消化,搞不好真的会·爆·体而亡的!

    ——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条被撑死的神犬……

    这是什么想想都要哭出来的谥号啊!

    哮天犬暗自抖个不停,只觉手中的饭碗重如泰山。

    最后,撑不住的神犬果然半途离席,剩下一个功底深厚的显圣真君勇挑重担,在妻子笑眯眯的注视下,与她一起吃完了那段饭。

    ——结局是夫妻两人又一起闭了三天关。

    这般不知道有没有损人,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利己的壮举,在接连吃跑了哮天犬与三圣母,包括梅山兄弟都久久不再登门以后,姑且玩够本的敖灼终于宣布收手,说是要歇歇。

    “也好。”

    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饭桌上,显圣真君放下碗筷,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对,只是笑着与妻子道:“阿灼近日累了,正该休息。”

    西海小魔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总算还知道要顾念自家夫君,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正我不做饭,二爷便只管饿着吧。”

    想起这些趣事,坏脾气的红·龙也不禁莞尔,分明眉眼含笑,却还是要与真君呛声。

    “我看哮天犬馋得有些受不了,正在厨房折腾。不若你去给他搭把手,主宠二人,自力更生?”

    许是因为不小心凑上了韵脚,敖灼自己说完,自己也不由一呆,再看看已经走到身边的显圣真君,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终于齐齐笑了出来。

    “自力更生便罢了。”

    真君眉目和缓,先前归家时的风尘仆仆似乎已经消散在这三言两语间。他从妻子那里取过大氅,几下便叠得端正了,放在一旁。

    然后,他握住了妻子空闲下来的手。

    “阿灼也不用下厨去做。”

    神仙辟谷,所谓食饮不过就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就算一两百年不吃不喝也无碍,总归是饿不死的。

    真君的本意是要安慰妻子,可这话才一出口,他便发觉西海红·龙原本带笑的面容微微一沉。

    “吃不吃饭确实不要紧。”

    她被他握住了手,也并没有挣扎,可突然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眸中却藏着一点锐利如剑的无奈。

    “二爷这次该是遇险了,只是不肯告诉我,怕我发觉,还用灵力遮掩脉象。”

    西海红·龙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不带丝毫笑意地勾了勾唇角。

    “这件事,才算要紧。”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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