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晚订了莲香居接风宴的,恰恰就是赵元长。准确来说,应该是柴荣托赵元长订的接风宴。
临近傍晚时分,赵元长和林刊,接上留寄晗一同前往莲香居。这一天,留寄晗换上一身淡绿色的翻领窄袖衣,明亮清新,飒爽潇洒,衬得她的将门风骨相得益彰。梳起的发髻,显得整个人更加修长,走在街上,回头率相当高,很多人都被她的英姿所吸引。
为了郑重其事,赵元长这天也去了裳云坊挑选过新的衣衫,银白色的袍衫,如白雪般把他往日的严肃凌厉藏了起来,但那番霜雪风华却丝毫不减。赵元长此人爱干净整洁,他还让裳云坊的老板帮他提前两个时辰用雪松沉香熏了熏衣服。走起路来,那若有若无的高冷木质香味,把他衬得有种傲雪凌霜的感觉。
“赵使不是昨晚才请我接风宴,怎么今晚又有兴致请我?”留寄晗有点明知故问,她心里其实猜到今晚请客的会是柴荣。
“今晚人多,会更热闹些。”
留寄晗轻轻一笑,心中的猜想变成了肯定。不多久,他们就到了莲香居。留寄晗抬头一看那招牌,会心一笑起来。她知道这地方是柴荣选的,因为她喜欢莲花,喜欢它的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而这些柴荣都是知道的。
他们一同走向包间,而柴荣与白丙龙,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只见柴荣身穿一身浅蓝襕袍绣团花,腰束玉带佩璎珂,头戴青玉冠,较之沙场戎装,今天摇身一变就是这京城里的翩翩贵公子。他见到留寄晗的一刻,眼睛像上了磁铁一样,紧紧地被她吸引住,就连赵元长和林刊给他问安,他都听不见。他整个人都沦陷在了留寄晗的气场当中。
她瘦了,她在外面是受了多少苦------这是柴荣第一个反应。接着,往日坚定阳刚的眼神突然变得似水柔情起来。他对她的心意,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对比柴荣,留寄晗的表现却是另一个极端。她心里有柴荣,也有且只有柴荣。但她很少轻易表露自己的心声。在大事上,她洒脱爽朗,但唯独在对柴荣的感情上,她含蓄隐忍,不想他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国家大事。
留寄晗逃避了柴荣的目光,然后恭敬地请安,“见过晋王殿下。”
这话一出,让整个气氛都变得尴尬起来。
一旁的白丙龙,虽然在感情上毫无经验,但他跟着柴荣多年,早已对柴荣的心思了如指掌。
“郡主和殿下是青梅竹马,何必客气呢?来来来,今天郡主是主角,您坐中间,殿下和指挥使大人当护花使者,就坐您两边。我跟林刊两个坐外头就行了。那些斟茶倒水的粗活,我们来。”然后边说,边给林刊使眼色。
“对对对,我先跟丙龙看看外面有什么好吃的。大人要不您也一起,您最近不是认识一个厨娘吗?想必对吃也有一点研究。”林刊非常识趣地附和着白丙龙,顺带把赵元长也一并拖下水。
赵元长皱了皱眉头,用手摸了摸额边,心想自己何时对吃研究起来了。但他也是个明白人,就顺着林刊的意思走出包厢,给柴荣和留寄晗宝贵的独处空间。
留寄晗看着赵元长三人都出去了,淡淡一笑。她转过脸去,只见那柴荣的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刹那,她的心快速跳动了一下,随即她马上把脸转回去,微微地低下了头。“殿下今日可以为我设接风宴,我是受宠若惊啊。”然后她就主动给柴荣倒茶。
柴荣见留寄晗为自己倒茶,才回过神来,一手拿住茶壶,刚好就碰到了留寄晗的手,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阵子,彼此都看到脉脉含情的眼里只有对方。
“我来!”柴荣轻声说道,而几乎同时,留寄晗却道:“烫!”
柴荣觉得自己被关心的感觉特别甜蜜幸福,边笑着倒茶,边说:“不烫不烫!”其实这茶壶的滚烫,哪比得上他此刻的脸颊滚烫呢。
留寄晗看到柴荣被烫红的手指,还硬撑着说不烫,就偷偷笑起来。
“我知道你喜欢莲花,所以我特意选这家。先品品这茶,据说有莲花的香味。”
确实那淡淡的莲花清香,随着滚烫的茶水从杯中飘溢出来,把他们两人都笼罩在了莲叶间。
留寄晗本想拿起茶杯,而柴荣却抢先一步先拿起了,然后吹了吹,再递过去,“刚刚烫着呢,现在可以了。”
柴荣对留寄晗一向体贴温柔,留寄晗心里都明白,可柴荣越是如此,她就越想要退缩。尽管大家都故意给柴荣和留寄晗腾出空间,但实际上对他们的进展并没有任何帮助。他们三人离开之后,柴留两人聊的都不过是嘘寒问暖,而且大多都是柴荣在问,留寄晗在回答。也幸好他们不在,不然会觉得气氛更尴尬。不过,柴荣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只要能在留寄晗身边多待一会儿,他都已经很幸福,很满足。
而白丙龙踏出包厢之后,连忙对赵元长和林刊竖起两个大拇指,“你们中原人表达感情真是奇怪的很。在我们那边,喜欢和不喜欢都直说。搞到我都入乡随俗了,麻烦死了。”
“你懂什么吗?像你这样大大咧咧的,不把姑娘吓怕啊?”林刊反驳到。
“谁大大咧咧,我这叫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随后两人又开启了斗嘴模式。赵元长看得心烦,便独自走开。他仔细看了看酒楼的布置,也是觉得特别雅致。
这时,掌柜任子晨向他走来,“这位客官,您们这边需要吃点什么吗?”
每日把卷宗当饭吃的赵元长,这下可真的把他难住了。除了上次贺一一为他点的梅子酱牛肉,他也没记得几个菜名了。“有酱牛肉吗?”赵元长就先把想到的说出来。他突然发现,跟着贺一一的思路去点菜,能省去很多麻烦。
“客官真有眼光,我们这里的酱牛肉是招牌之一呢!”
“那麻烦跟上梅子酱。”赵元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上梅子酱,但他觉得跟着贺一一的思维去点菜就一定没错。
“呃,好的。”任子晨一阵迟疑,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吃酱牛肉要加梅子酱的,不过还是先答应着。
随后赵元长看了看莲香居的莲花装饰,又回忆到之前在贺家菜谱上看到过的菜名,就说:“有小米荷叶鸡吗?”
“这个是有的。”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种是用豚肉肩胛骨做的菜呢?”不过问完这句之后,赵元长又后悔了,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特别的食材呢。
“这个……我得问问后厨有没有这样的食材”任子晨的突然一阵疑惑,这前脚才送走一个要求极高的尚食副使,现在又来一个神秘贵公子,点的菜都那么奇奇怪怪,总感觉今天是撞了什么彩头似的。但他依旧努力保持客气和微笑。
“如果有的话就做吧。没有也没关系,您让你们后厨来几道拿手小菜就好。哦,对了,我们的朋友刚从外地回来,奔波劳碌,口味清淡一些便可。”赵元长一阵头痛,这点菜怎么就比案件难呢?还真的是术业有专攻。
赵元长回过头,发现林刊和白丙龙还在斗嘴,心里不禁一笑,这两个大男人斗起嘴来,怎么比女人还婆妈。他看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回到包厢。白丙龙见状,连忙上前阻止,“指挥使,您还是再等等?”
“白将军,差不多要上菜了,我们现在进去正合适。”赵元长一阵无奈,不好意思教训柴荣的下属,只好把心里最想说的那句收回去:我们都走出来,是不是太过刻意,太过明显了呢?
“那好吧!”听到吃,白丙龙才肯放手,让赵元长进去。
另一厢,任子晨拿着赵元长点的菜单交给了贺一一,然后又好心地提醒她说:“今晚那几个贵客,跟中午来的那位,不相伯仲,你自己看着办吧。”
“哈?什么叫不相伯仲?”贺一一笑着问道。
“就是难伺候啊。你看看他都点了啥。还问我有没有豚肉的肩胛骨。”任子晨一脸不耐烦地回答到,估计他今天都被折腾坏了。
“他还挺会吃啊!”贺一一笑了笑,心里不禁对这个吃客产生了好奇。但随后她又失落地说:“不过,这肩胛骨都得像屠夫提前预定,今晚如此匆忙,肯定是没有了。烦请任掌柜您告诉那位客官。不过我还是会准备别的类似的菜肴,保证让他满意。”
“行吧,反正他也没强求,就是说从外地回来,口味清淡些。你抓紧点。我看他们穿着,都是非富则贵,我们店小,得罪不起。”
什么非富则贵,对于贺一一来说,越挑剔的吃客,她越想用美食征服他们的胃!于是她就立刻准备起来。
她看到菜单上有酱牛肉,还特别说明要跟梅子酱,她便想到自己被赵元长收走的那瓶,心里又是一阵愤懑。独门配方不在,把整个后厨翻遍也不见有,但贺一一突然想起食材当中有李子和山楂干,于是灵机一动,就开始现场制作起来。虽然不是梅子酱,但总比没有的好,她也相信这种新鲜的吃法,定会让这个挑剔的客官耳目一新。
对于小米荷叶鸡,贺一一更加是驾熟就轻,这是来自他们贺家菜谱的一道菜啊。但仔细想来,她又开始好奇了,感觉这个人好熟悉自己的烹饪风格啊。天底下有这么个心有灵犀的食客吗?他喜欢吃的的东西,都是自己最擅长做和喜欢做的。想着想着,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我一定会对他偏心一点。
没有豚肉肩胛骨,贺一一决定用自己另一道拿手菜------蒜香蜂蜜金沙骨去替代,其实这道菜也是贺家菜谱上的其中一道,由贺年所创。因为贺年知道贺一一爱吃骨头,所以创作了各式各样的骨头菜式。这道菜本来是有蒜香,没有蜂蜜。之所以加上了蜂蜜,是因为贺一一喜欢甜食,在吃蒜香骨时蘸着蜂蜜吃,结果贺年发现加了蜂蜜之后的蒜香骨别有风味,便在菜谱上把它记录下来了。可以说,这道菜也是贺一一和爷爷之间的回忆,想着想着,她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只可惜,偌大的莲香居后厨自然没有蜂蜜,但还好贺一一今天携带了一瓶。不过她也没有告诉别人,这瓶蜂蜜她原本是要给自己敷脸美容用的。在贺一一这个小机灵鬼的眼里,似乎只有大家想不到的东西,就没有她拿不出手的食材。
一旁的张小忠见之,嫉妒是越来越重了。同时他也担心自己和林双全顶替她的事被发现。因此,他正想着办法如何赶走贺一一。
不多久,贺一一就准备好了头几道菜。像之前那样,她事先给李阿柒交代好,再让他去上菜。
头道是一盅汤。汤盅不是陶瓷,而是一整个冬瓜,外面雕刻着一些莲花、莲叶,精致生动。“汤盅”还插着一株新鲜的莲叶,闻着清雅,看着别致。
“这是莲叶冬瓜薏仁汤,名曰‘一片冰心在玉壶’”李阿柒边说,边把冬瓜盖打开,一阵冬瓜与莲叶混合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之前公子特地交代,客官都是从外地来。大厨想着大家长途跋涉,加上开封酷暑多日,所以便烹制了这莲叶冬瓜薏米汤,解乏消暑,请客官慢慢享用。”
“你们中原的大厨真厉害,连薏米都可以煮汤。还有着冬瓜,雕得也够精致的。”白丙龙边说边和林刊帮忙舀汤。
“我倒是很欣赏汤的名子。翡翠薄皮白玉心,非常形象。而且‘一片冰心在玉壶’诗出李唐诗人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这一句是诗人以玉壶冰心来表达自己对亲友清澈真诚的深情。今晚虽为接风宴,但离别之久的思念,何尝不是一片冰心在玉壶?”说罢,赵元长别有意味地看向了柴荣和留寄晗,心里也默默地佩服“那位大厨”。
留寄晗自然是听懂了赵元长的言外之意,便打趣说道:“是因为接风的原因,连赵使都风骚起来了吗?”
在场的人听到,都笑了出声,要知道赵元长身为武官,平时都很少吟诗作对,今日能有如此雅兴,也真完全为了助攻柴荣这个好兄弟呀。
赵元长用手搓了搓额边,无奈地说:“今晚郡主是主角,您说了算!”
“哈哈哈哈。来来来,都一起喝汤。我也好久没有如此尽兴过了。”柴荣自然是笑得最灿烂的一个,“小哥,那第二道菜是什么呢?”
“这个我们本店的一个招牌酱牛肉。”李阿柒把酱牛肉和山楂李子酱分别端上来。
“哦?这酱牛肉跟着的是什么?”柴荣好奇地问道。
留寄晗想起那日赵元长与贺一一斗嘴时,拿走了她一瓶梅子酱,便一边看着赵元长,一边趁机揶揄着说:“莫不是梅子酱?”赵元长表面波澜不惊,实际心里又泛起一丝涟漪。
“不是不是。大厨让我替她向您们致歉,店里的梅子酱刚好用完了,这是她刚刚新鲜调制的李子山楂酱。李子是新鲜刚摘的,非常清甜,配以山楂干,酸酸甜甜,非常好入口,很适合夏天吃,开胃解腻。”这一次终于没有人抢李阿柒的对白了,他也很好地把贺一一的介绍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良好的记忆力是一名优秀店小二的必备技能!
看着李阿柒说得头头是道,赵元长倒是想到,要是把这李阿柒的模样换做贺一一,还真的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可惜没能尝到秘制梅子酱。”留寄晗发现赵元长若有所思的样子,故意再调侃一下。
“寄晗你如果喜欢梅子酱,我就让尚食局的人给你准备。”柴荣不知道梅子酱这个暗语代表什么,但只要是留寄晗想要的,他都会尽可能满足。
“谢殿下。我想有人会比我想吃。”留寄晗偷笑着说。
“对啊对啊,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望梅止渴’,你们说得我都想吃了。”白丙龙果然不只是气氛担当,还是救场担当。
而一旁的赵元长继续装着若无其事,一笑置之。
“然后,这是第三道菜。大厨也让我替她向您们致歉,之前你们点的一道没有了,她换了这一道‘蜜脂红凝香满园’(蒜香蜂蜜金沙骨)。最大的特点是蒜辛蜜甜肉汁香,三者浑然一体。希望您们会喜欢。”
只见那骨排被贺一一摆成了树枝交错纵横的形态,铺洒在骨头上蒜蓉,就像一朵朵还没盛开的花骨,上面还有摆上一些装饰的鲜花,看起来婀娜多姿,满目夏意。大家都被这精致生动的摆盘惊艳到,唯独赵元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菜名好熟悉!
听完李阿柒的介绍,四人都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尝试。果然,甜甜的蜂蜜,还带有一点焦香,清丽独特。蒜香刚好带走一些豚肉的腥味,但却保留着猪排的肉香。一重又一重地,逐步征服他们的味蕾,神醉心往,赞不绝口。他们似乎不是品尝一块金沙骨,而是一整个热烈绚烂的夏天。
接下来,李阿柒又陆续把“小米荷香鸡”,“莲花肉饼”,“仙姑芙蓉酥”,“日暮紫鳞跃”(红烧黄河鲤鱼)等佳肴呈上,并一一介绍。在场的都啧啧赞美,除了赵元长,他变得越发沉默起来。有着强大记忆力的他,不难发现这菜名与《贺家菜谱》上记录的如出一撤
是贺一一在这里当庖厨了吗?那还真的要恭喜她。想罢,他反而心里轻松了些,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你们家的菜式不仅精美,还非常美味。我能否请您们的大厨过来,我想当面感谢下他。”柴荣看到留寄晗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就向李阿柒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这大厨忙得很,我们让小哥代为通传就好。”赵元长立马打住,表面不慌不忙,实际上是怕了再见到贺一一,两人互掐起来破坏了接风宴的气氛。
“哦,那也是。那就麻烦小哥代为通传了。”柴荣客气地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今天已经有客官指定见过她了。我想她也特别乐意。”
“嗯。也好。我走了好些地方,也没见过如此精巧的佳肴,对这位大厨甚是好奇,聊一阵,应该也不耽误事。”留寄晗喜欢结交朋友,要是能交上一位庖厨朋友,而且是一位能解读食客心思的朋友,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加上她敏感的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一位女庖厨。
“对对对,把他邀请过来吧!我们也想当面谢谢他,让我们大快朵颐。”白丙龙推波助澜地说。
赵元长用手捏捏鼻梁,有点无奈,但见到大家都如此有兴致也不好说什么。他的心却突然跳得很快,担心要是等下贺一一见到自己,是怎么个爆竹点火,那就麻烦了。
但赵元长似乎可以松一口气了,因为进来的不是贺一一,而是张小忠,而且这次只有他一个人进来。
自然他也故技重施,骗过李阿柒,顶替了贺一一。不过大家并没有像慕容昭那样感到意外,毕竟张小忠的容貌确实长得有点阴柔,相貌和手艺落差不大,还是能容易让人信服的。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张小忠才独自一人前来,免得客人再生怀疑了。
只是让赵元长始终疑虑的是,张小忠起的菜名怎么会和《贺家菜谱》上的一模一样。“请问张大厨,您跟贺家有什么联系吗?”
赵元长并没有用冷峻的眼神去询问,但张小忠却被这个问题吓住了,他不知道赵元长为何要这么问,更不知道关于贺家的一切。但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又假装毫不知情地问道:“不知客官指的是哪个贺家?”
“庖厨世家,贺年的那个贺家。”
张小忠虽然觉得意外,但他反倒轻松起来,因为他可以编这样一个理由糊弄过去:“这贺家已经被查封了,在我们行内,也算是一个禁忌。当然,我跟他们也没有任何联系。”
赵元长当场觉得没有太大漏洞,确实,一个普通百姓,怎么都不想把自己和查封的家庭有牵连,即便是曾经有过联系。但有一个细节,赵元长反而警觉地在意起来,按道理,这一桌子都是这个张小忠制作的,他的裤管和鞋上也不应蘸上酸菜。当然,也有可能是之前,或者烹调完这桌之后才沾上的。由是,赵元长就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了。
柴荣非常满意这晚的佳肴,并打赏了张小忠。五人相聚甚欢,天南地北,有说有笑,直到酒楼快要打烊才散场。
白丙龙非常识趣,拉着林刊说:“那个我和林刊还有下一场,之前都约好的呢。郡主就由劳烦殿下送回客栈,如何?”
“对对对,有个厨娘介绍我去白马桥那边的小马酒肆,听说那边的烧烤特别地道。大人,我们走起。”林刊附和着说。
“刚刚还没吃饱吗?”赵元长不解风情地说道。
“走吧,指挥使,您不嫌着月光太亮,我都觉得亮瞎眼了!”白丙龙毫不客气地直接把赵元长推走。
看着他们三人古灵精怪的,柴荣和留寄晗都不禁笑了起来。
月色微醺,温柔如水,柴荣和留寄晗走在了安静的街上。柴荣看着月夜下的留寄晗,美得不可方物。“寄晗,这次回来,你不会再走了吧?”
留寄晗没有丝毫犹豫,爽直地回答:“哪里有需要,我就去哪。”
“我需要你!”柴荣表白式地说。但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表白了。在郭威册封留寄晗为郡主不久,柴荣就已经上表求郭威赐婚,但却被留寄晗以为亡父守孝为由拒绝了,随后就开始她闯荡江湖的旅程,而柴荣却一直等着她回心转意。
“殿下身边已经有足够多的能人异士了。白丙龙将军、李竹均将军,还有赵使,他们都会是您最得力的帮手。”
“你说得没错!但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你!”柴荣再次含情脉脉地告白。
“殿下!”留寄晗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用非常严厉而坚定的眼神看着柴荣,然后语重深长地说:“知道吗?我最害怕的就是您说这一句话!我留寄晗区区一个人,怎可以与御敌千万的忠勇将领相比?殿下这样说,是要把寄晗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寄晗,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柴荣紧张地解释道,“你知道,我心里所想。”
“我当然知道!但殿下,自您被加封为晋王,开封府尹,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我不愿一辈子困于宫中。”留寄晗严肃地拒绝了柴荣的告白,但其实她的心里很痛。哪个女子不想与自己心爱的男子长相厮守呢?可每每想到国家大义,她不得不放下儿女私情。后宫并不是她想要去的地方,她想要去的,是更大的战场。
“寄晗!”柴荣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留寄晗松开。
“如果殿下需要我,我自然会留在殿下身边,但留下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进宫,任何地方我都愿意去!”留寄晗再次用坚定决绝的眼光看着柴荣。“我已经到客栈了。谢谢您今天的款待!您也早些歇息。好梦!”
语音刚落,留寄晗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客栈。可就在她转身一刻,眼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掉下来了。痛!她心里面特别痛!她刚刚拒绝了她此生最爱的男子,她唯一想为他生儿育女的男子。柴荣已经算是皇储了,留寄晗不敢去想他将来的王妃,甚至皇后,因为那一定不是她。看着自己最爱的男子与别的女子相伴一生,而自己将独自走向终老,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但这是对谁都好的一个选择!“对不起,阿荣!”
柴荣看着留寄晗决断的背影,心里何尝不一样地难受呢?乌云飘过遮挡了月华,也遮挡了他留下的男儿泪。柴荣自束发起,就只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家人被杀,第二次便是这次。他在客栈门口久久伫立,不忍离去。他不能理解,为何彼此心里都有对方,都不能在一起。只是因为留寄晗不愿入宫吗?要是可以选择,他也宁愿自己不是什么晋王,而是普普通通的茶商柴阿荣。看来,这春风,也有乍暖还寒时候,吹得心动,也吹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