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日假期（下）
昏暗的影院里只有幕布泛着光，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眸。
“放心吧，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卡卡很是真诚地保证。
舍瓦便不好意思地坐回去。怎么会在睡梦中做这样的事呢？舍瓦想起梦中的故乡，心里又添了几分心绪。
“怎么了？”克里斯蒂娜有些不高兴。
舍瓦安抚地握紧了未婚妻的手，她的身上也留着东欧的血，“没事。”
“啪！”
一声清脆声突然响起，这么刺激的吗？前排的观众纷纷回头去看。
卡卡忙把整个身子缩回座位去。
后排唯一一对异性组合舍瓦和克里斯蒂娜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意味深长的几道目光。
舍瓦红了脸，俯身压着卡卡，咬牙切齿，“你在干什么？”
“打蚊子。”
舍瓦低头一看，他和因扎吉都穿的长裤、克里斯蒂娜穿的是长裙，只有卡卡被逼着穿的短裤，白净的大腿在黑暗的影院里似乎发着光，一定吸引了很多蚊子。
呵呵。
舍瓦你虽然来自大雪纷飞的基辅，也不要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啊！
“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
舍瓦伸手摸了摸，“好像有点肿。怎么办？”
“怎么了？”因扎吉也探头来看。
“里奇被蚊子咬得厉害。”
“严重吗？”因扎吉去看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有被咬吗？”
“我没有被咬。”
“正好这个电影应该快放完了，我们先出去吧？”因扎吉还是很担心。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我们看完电影再走吧？”卡卡觉得还好，电影比较好看。
“别闹！”x2
四人步行去药店买些药，舍瓦给卡卡擦药，因扎吉去买饮料，克里斯蒂娜看了几秒，跟着因扎吉去买饮料了。
舍瓦和卡卡并排坐着，用手挖出一坨药膏，细心地擦在卡卡被蚊子咬出的肿块处。巴西青年的皮肤很白，红色的蚊子包显得更严重，“这蚊子太狠了，把你咬成这样了。”
卡卡低头不语，只是伸手在脖子后面挠了两下。
刚睡醒的人都是懵懵的，脑子不甚清楚，舍瓦想也不想地把卡卡的手打掉，“别挠。”
卡卡不好意思地笑了，“痒啊。”
“电影下次可以再看，我陪你一起看”，舍瓦以为巴西青年是因为没看完电影而心情低落。
卡卡很想问舍瓦，关于切尔西，关于家庭，可是一切都太过遥远，不能说，不可说。
“再让你睡三个小时，然后哭上三个小时吗？”
舍瓦把卡卡揽在怀里，使劲晃上三下，“不许再说！”
卡卡笑得放肆，丝毫不记得自己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好吧好吧，我也不要你再睡三个小时，你陪我一起加练就好啦。你不是每天都要加练一个半小时的吗？”
舍瓦点头，“好，意大利的训练时间太短了。”
看着拿着饮料的因扎吉和克里斯蒂娜，舍瓦拍拍卡卡让他起来，“走，找地方吃饭去。”
“好辣！”
舍瓦忙把自己的杯子给卡卡，“快喝水。”
卡卡喝完，“这水好怪，好像酒。”
“不会吧……还真是酒！”
克里斯蒂娜歪头笑，“安德烈，你干的好事。”
因扎吉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来一杯！”
卡卡不客气地说，“安德烈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把伏特加当水喝。”
“卡卡，他不是成心的，你就原谅他一次吧？”
卡卡看着和舍瓦紧挨着的克里斯蒂娜，耳边似乎又听到那些他并不想听到的声音。
“是的，我希望去那些大城市生活，比如伦敦、巴黎……米兰？不。”
够了。
“我想要儿子接受英语教育，我不想在家里面，我说乌克兰语，我妻子说英语，我儿子说意大利语……”
“卡卡，我要走了。”
“去切尔西。”
够了，真的够了。
“要我说，你就是成心的。”
离开米兰是成心的，为了前途、为了家庭、为了祖国。
“但是我原谅你了。”
原谅你了，2006年，因为我们的友情，我原谅你，并且成为你。我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
2007年，我们还是欧洲之王。
2009年，我原谅你了，因为我也离开了米兰。
2010年，我原谅你了，因为我也为了祖国不惜一切代价。
2013年，我原谅你了，因为我也为了得到足够的上场时间承认自己的失败。
我也切身经历了一切，真正明白了维持一个家庭是多么艰难的、需要很多妥协的难题。
而我们都是失败的考生。
“没错，我是成心的。”
“里奇，你醉了。”
因扎吉开车送卡卡回内洛基地。
巴西青年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窗上，一言不发。
到了基地停车场，停了车，卡卡还是保持了这个姿势。
“里奇”，因扎吉解开安全带，去看卡卡，“你怎么了？难受吗？”
“嗯。”
“哪里难受？”
卡卡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闷闷的。”
因扎吉看着巴西小美人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今天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在欺负安德烈，你看到了吗？”
“这有什么，你不是每天都在欺负里诺吗？”
“不一样的。里诺和我喜欢这样开玩笑，我骂他一句，他打我一下。里诺对我很好的，所以他没有在真的生气。我也不是真的骂他，我是喜欢他才这样说的。”
“呃……”因扎吉对这种小学鸡一样的交友模式没有任何办法。
卡卡很认真地看着因扎吉说，“有一天，我离开米兰了，里诺会说，’我希望卡卡回来，哪怕我走路，走去马德里也要把他接回来。’他会这样说的。”
因扎吉捏捏小孩的小脸蛋，“里奇，别想太多，怎么会离开呢？那是以后的事情。”
“不，离开是过去的事情，是现在的事情，也是未来的事情。”
从圣保罗到米兰，再到皇马。
也是从皮亚琴察到亚特兰大，从尤文图斯到ac米兰。
因扎吉竟无法反驳。
卡卡继续说着，因为想了很久，不得不说出口了，“舍瓦会离开的。他会在米兰很成功，然后离开。”
“我不怪他。真的。”
“可是我今天真的对他不是很好。他不像里诺，他是高傲的从乌克兰来的高山之雪，他不该……他现在一定很讨厌我了。”
因扎吉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里奇平时表现得多开朗，可是他现在无助的表情完全暴露了真实的他是这样脆弱。
随便伸一根指头，就能把他击碎。
“走，我们不回基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是一间画室，只有卡卡和因扎吉两个人，还有一大堆的颜料。
“这是吉娜，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给我推荐的地方。”
“又一位被你伤透心的可怜姑娘。”
“胡说，我是放她自由，伤心是一时的，自由是永恒的。”因扎吉找到两件大围裙给卡卡一前一后都系上。“这样等会儿就不会弄脏衣服了。
卡卡看着因扎吉又找来两件围裙，给他自己系上，“你现在看起来很傻。”
因扎吉笑着瞪他一眼，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随后认命地又去找想要的颜料。
“让那些米兰城的少女们看到你这样，她们绝对扭头就走！”卡卡一直笑个不停。
“你以为自己现在很帅气吗？”
因扎吉拿笔让卡卡拿好，再握住卡卡的手，带着他涂抹颜料，“就像现在，放松……”
因扎吉并不多话，只是安静地、慢慢地一笔一划。也许是很短的时间，因为因扎吉并没有犹豫；也许是漫长的时间，因为卡卡的心不再那么痛苦了，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让卡卡减轻一丝痛苦。
一个略显圆滚滚的足球出现在画布上。
“好可爱的足球”，卡卡看着这个奇怪的蓝红色足球，昧着良心夸赞，当一个东西没什么优点的时候，不妨夸它可爱吧！
“好吧”，因扎吉撂开手，“我倒要看看你能画出什么。”
“我也画过的好吧。”
卡卡真的拿起画笔，虽然下笔略显生涩，倒还有模有样，竟然真的画过。
画画的时候，卡卡不再像往常一样笑着了。
要让因扎吉来说，卡卡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喜欢的。他有所有巴西人的优点：开朗、给别人带来欢乐。这和意大利人的秉性是一致的，意大利足坛上有许多成功的巴西人，他们能相处得很好。
卡卡几乎是没有过渡阶段地和球队的所有人成了朋友。马尔蒂尼把他放进自己家里住着，鲁伊科斯塔把他当做自己的接班人一样倾心教导，还老在训练的时候、在更衣室的时候、在吃饭的时候……随时随地假意抱怨，实则炫耀，“哎呀，里奇学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都快被他掏空了！”
他总是跑去挑衅加图索，恶作剧、在加图索耳边大声唱歌，被打了几百下也面不改色！哪里是鲁伊科斯塔的接班人，简直是科斯塔库塔的20版本，更衣室的恶作剧小能手。
连内斯塔都会在买巧克力的时候多给他买上一份。
他没有巴西人惯有的缺点。比如放纵，在米兰城这座不夜城，意大利人已经够放松了，巴西人基因里的“狂欢”更是在这里如鱼得水。俱乐部和教练当然不想让手下的球员流连于灯红酒绿之中，可是也不能干涉球员的喜好，下班时间到了，球员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是据因扎吉来看，卡卡在这方面实在不像他的巴西同胞一样。
前段时间媒体老追着卡卡，换做一般的青年球员或是激动于自己声名鹊起，或是被媒体无孔不入的摄像头烦躁不已，可是卡卡完全不为所动，干脆地搬进基地里，任凭外面风吹得再大，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这真叫等着开解他的一众前辈惊掉了下巴，好吧，在巴西圣保罗、在皇家马德里巴西青年早已经历过两三年媒体的追逐，已经习惯了……吧。
可是，这正常吗？
马尔蒂尼跟因扎吉聊过——因扎吉怀疑他跟队里面所有人都聊过——里奇，是不是在不开心的时候也在笑着，假装开心呢？
因扎吉今天早上来到训练基地，看着卡卡孤独地在练习射门，在无人的时候，卸去所有伪装，那副模样叫因扎吉不知如何形容，现在因扎吉有点明白了，那是一个人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在默默地等待着自己珍惜的人转身离开，在享受相处时的快乐时，也承受着离别倒计时的痛苦。
别这样，里奇。
因扎吉很想告诉小孩，不要这样想，事实不是这样的。
可是，事实的确是这样。世间的所有相聚是因缘际会的偶然，而离别却是偶然间的必然。
卡卡很快也放下画笔，竟然是一件球衣，红黑色剑条衫，ac米兰队徽，22号，kaka。
“里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因扎吉的眼神流露出全然的担忧。
“我知道。”
“可是你还是放不下。”
“因为我还在踢足球。”卡卡已经思考了很久，在命运的漩涡里，在无常的命运下，我还在踢足球，我还没有放弃，我选择沿着主父指引的道路继续前行。去追求那永远的胜利。
因扎吉鼓励他，“里奇，就像在足球场上那样，你做得很好，观察形势、找准自己的位置，然后行动。你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期待了。”
“可是”，卡卡不甘心，“足球是22个人的运动，我还没好到掌控所有人、掌握足球场。”
“这就是足球啊！”因扎吉张开双手，把卡卡的头发揉得乱乱的，“足球是圆的，它去向哪里呢？哪里都有可能，都有机会。等待机会，里奇。机会是不会时刻摆在你面前的，它会动来动去，它稍纵即逝，你只要去感受它，然后抓住它。”
卡卡顺从地把头埋在因扎吉怀里，不言语了。
只是在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不，我不止要等待，我还要创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