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封
亦曼亲启: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自从蒙自一别,你赴缅甸作战,冬月又参加常德会战,常德会战结束后你又前往衡阳。
我们只在电话中互道一声新年快乐,我没有想到,1942年的新年是我们仅有的新年见面。不过还好,你平安就好。
最近我又迷上了泰戈尔的诗集《新月集》和《飞鸟集》,诗歌是真的很美。
“不要着急,最好的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思念,是一只养熟的信鸽,无论放飞多么长的时间和距离总能飞回远处。”
“让生命有如夏花之绚烂,死亡有如秋叶之静美。”
“天空虽不曾留下痕迹,但我已飞过。”
我总算明白学生们在炮火声中读书处变不惊的感受了,文字能给人带来心灵的慰藉和温柔的力量。
吴先生问我有没有兴趣组建研究法国文学小组,我同意他也很高兴,拉着几个学生一起研究法国文学和法语语法。文林街的茶馆都还不能让他们聊个够。
前些天柚佳问我有没有你的照片,我说没有。她问我为何没有爱人的照片,我笑笑说我家那位太霸道不让有。
柚佳而后问我是因为因为照片太像遗照所以不能有吗,这我还真没想过,只知道一次我穿着新买的洋纱裙很高兴,准备去照相馆拍照留念时却被你拦了下来,你说黑白的丑。我那时不理解,全世界的照片都是黑白的,怎么就丑了?你不允许我照,甚至连你的照片我一张也没有。
柚佳略有伤感地说她学生男友郑复华几天前在缅甸殉国,我不禁哑然,那个少年才21岁。
那是我教过的学生,专业课成绩全年级前三甲,说话总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去年译文培训班他第一个报名,听说后来被派到印度前线。
我见过死亡但未曾想过上天对那么年轻有才华的生命也未曾怜爱。
柚佳说她的学生和男友两家已经定好婚约,等郑复华一回来就可以办婚礼了。如今丧报从前线报来,红事变白事。我问那个女生怎么样,柚佳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天天看着照片哭。
今日我见到那个女生了,她主动来到我办公室,问我她能不能转到外语系。她今年才大二,是中国文学系的佼佼者。
我问她为什么要转专业,她红了眼睛,说她男友很喜欢外语,想从前线回来继续把外语学完。她哭的已经泣不成声,我没忍心让她把话说完。
从教务处拿来转专业表,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忍不住问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会在昆明定居,我很疑惑,不应该是去国外留学吗。她说,她怕她走了男友就找不到她了。我不禁鼻子一酸。
雅宁给我打电话说潘文坠机了,战机侧翼被日机打中潘文拼尽全力想要撞向日机,但不幸又被打中,仪器失灵,潘文选择撞山保全底下的城镇。
雅宁只是很机械的汇报,而后笑着说:“他死了,我总算自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雅宁和潘文的婚姻是潘文抢来的,即便潘文再喜欢雅宁,雅宁也从未看过他一眼。
雅宁而后怒不可竭地痛骂潘文,骂他禽兽骂他活该骂他愚蠢,电话的最后雅宁喃喃道:“他说过我是他的导航塔,只要导航塔还在,他和421就在,他说过的……他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打电话给伯母请她照顾雅宁。
当死亡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时,人难免会害怕。我不禁想向上天祈求你平安。
你是喜欢我的,我记得的,所以你会平安回来的。
我想等以后抗战结束我们在文林街买一个“四合五天井”吧,院子像方姐家一样,种满四季。早起我们一起去韩嫂家吃份早点,不想吃中式还可以去隔壁街西餐厅吃西点。你去办公我去教书,傍晚我们携手伴着夕阳的余辉回家,雪球扒开门沿探着头看我们,饭后我们在绕着翠湖散步,看着落日吹着晚风。想想就很美好。
今天傍晚的落日很美,突然忆起以前也看过落日,不过当时不是我一人。
千山万水,万望平安。
周纾卿亲笔
1944年5月20日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