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沐浴露
当初她回到平安镇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小镇上,最缺的就是婚礼摄影。
小镇地方小,年轻人也不多,哪家有喜事儿,通常都是搭着班车跑到市里才能办。
她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知道这个小镇上有什么,没有什么,什么东西是需要但市场没有的。
所以她才会开起一个摄影工作室,兼职婚庆等等一切拍摄事宜。
所以,当张晓武告诉她,隔壁街道来了个新摄影团队,已经抢了她们好几个单子后,习惯了独垄镇上业务的南苡坐不住了。
尤其是当张晓武说出那句“他们现在对外宣称自己才是平安镇第一摄影师”的时候,她那暴脾气,直接领着一群工作室的人找上了门去理论。
南苡是“平安镇第一摄影师”这个称号,这么多年镇上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冷不丁突然蹿出个人来威胁她的江湖地位,在这样一个需求本就不多的小镇上搞恶性竞争,说白了,这就是断人生路。
于是她就带着张晓武和阿航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那家店门口。
幸运的是他们气势特别足,浩浩荡荡的几个人,直接破门而入。
但不幸的是,张晓武带错了街道,她们踹错了门。
平安镇上多的是那种住在一楼门面房里的人,大多是图便宜,也图方便。
当时南苡进去后就和屋内的人对上了视线,呆了呆。
是个睡眼惺忪精神不佳的男人,在半暗半明的房间里,姿态都带了些随心所欲,见着这么一大帮“地痞流氓”闯了进来,丝毫没慌,反倒喝了一口水,但一双眼睛却似狼一般盯着她们。
南苡静默了三秒,看清了屋内的摆设后,张晓武首先凑了上来——
咬着牙挤出几个字,“老大,不对劲儿啊,踹错门了吧。”
“这踏马一看就是人住的地儿啊……”
“趁着没人,撤吧赶紧。”
南苡好战,人尽皆知。
她当时都打算冲着那人去了,最后愣是被手底下那帮人架着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道歉,谁知道对面的人特不屑地哼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一丝狠厉——
“端了老子的窝还想跑?报警了。”
然后她们工作室的一帮人就因为聚众闹事被抓进了局子,最后还被摁着脑袋道了歉。
两个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她虽然脾气躁了一些,但好在性格里有个不记仇的优点,加上这件事儿本来就是自己不对,而且对方也没跟她们计较,于是第二天她就哼哧哼哧地带着工具,叫上张晓武和阿航两个人去给人家赔罪补门,后来却被告知那人本来就是临时住那儿的,这会儿早就搬去新居了。
南苡没想到自己家对面搬来的新邻居会是他。
男人此刻靠在椅子里,合手交十,抬眼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让她撑在桌子上的手开始有些僵持。
两个人对峙良久。
最后是她轻笑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真要跟我记仇啊?”
温行知没回她,倒是淡淡地移开了眼,看向她身后,“镇长。”
南苡一愣,回头,看见镇长走了进来。
“苡苡?”镇长见到她有点儿吃惊,那意思像是在说“你怎么还没走?”
南苡听懂了镇长的意思,不管,依然厚着脸皮笑眯眯地问了声好。
温行知站起了身,对着镇长点了点头,示意电脑可以了,“没事儿了,走了。”
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南苡目光一直跟着温行知,见人走了,给镇长招呼了一声后,就追了出去。
温行知步子迈得大,走得很快,南苡跟在他身后,“温行知,谢谢你。”
她说的是南楠的事儿。
南苡心知对他不能来普通男人的那一套,她也知道想求人办事,就得放软语气和身姿。于是想了想,又继续追了上去。
“之前的事儿是我错了,我向您赔罪,你想要怎么着我都随你,好不好?”
话里话间都半带着商量,半带着小女人的求饶告软,加之那张惹人怜爱的脸,任哪个男人听了心里都得发软。
可那人竟然压根就没搭理她。
甚至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
南苡不死心,继续跟着他,“真的,我南苡说话一言九鼎!”
男人停下,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有希望了。
结果男人下一秒就移开了眼,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家超市。她听见他沉声对着老板娘说了句,“来盒烟。”
老板娘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贺大姐,住她家楼下,见她也跟着进来了,一边给温行知拿烟,一边笑着打了个招呼,“苡苡,买什么来啦?”
她站在门口,等着温行知,连贺大姐的话都没回。
温行知买完了烟后,目不斜视地同她擦肩而过。
是真没把她放眼里。
有点欠揍。
可南苡清楚,但凡是能坐怀不乱到这种程度的男人,要么是他身边从来不缺殷勤献好的女人,要么就是他经历得多,她不是对手。
所以她的这些小伎俩,人家也许根本看不上眼。
南苡一咬牙,从贺大姐的玻璃柜台上找出笔和纸,写了一串数字后撕下来冲了出去。
然后挡在了温行知的面前。
男人终于停了下来,敛了眉,低头看过来。
她将那张有自己电话号码的纸强行塞进了他的裤子口袋里。
两个人一时之间距离有些亲近,夏季的日头下,人人都冒着汗,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感受到了来自男人独有的体热——将她周遭的气息悉数包围。
男人气闲神定,不见任何慌乱,倒是她。
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她定了定神,抬眼看着他,轻声笑道,“好哥哥,我是真心想赔罪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还差个模特,你要是想好了,就来找我。”
温行知没多问她,很明显不感兴趣,可南苡还是心存着侥幸。
至少他没有把她纸条抽出来扔地上。
男人收回了视线,起身离开。
贺大姐从她身后凑上来,八卦的意思挡都挡不住,“苡苡,认识啊?”
南苡没说话。
因为他和她,的确不太熟。
“苡苡?苡苡!”贺大姐推了推她,“站太阳底下干嘛?进来。”
她跟着贺大姐进了超市后,贺大姐给她递了一杯水,语不惊人死不休,“看上那个小伙子啦?哎呀他就住在你隔壁的呀!前两天刚搬来的。”
她一口水呛住。
镇长的旅游宣传片里,还差了一个灵魂的镜头人物,清一色的风景始终是欠了一点韵味,既然是宣传片,要是能有一个形象合适的人入镜,效果完全不一样。
她和张晓武找了整整一个月,都快临近截止日期了都没能发现合适的,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了一个渔夫拍了不露脸的镜头。
对于南苡这种完美主义而言,终究还是遗憾。
只是老天爷爱开玩笑,等到合适的模特好不容易出现了,结果她却跟人结上梁子。
她心不在焉地靠在玻璃柜台上,转着杯子玩。
旁边的贺大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她微微打起精神竖起了耳朵。
这些年她回平安镇,也就和贺大姐的来往多一些关系好了点,以至于贺大姐在她面前总是藏不住话,什么事都能聊。
贺大姐从温行知,说到了她的那个继父李孝全。
她缓缓地喝着水,听贺大姐说道,“李孝全那个狗杂碎,前几天又跟镇头东那边一个寡妇搞上啦,你妈王永微还跑去闹呢,闹什么哟,搞得人尽皆知。”
“他们俩不挺登对的么?”她扯起嘴角轻讽了一句。
平安镇上但凡是认识她南苡的人都知道她恨她妈,虽然她知道背后有多少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孝,可她从来都没掩饰过自己的厌恶。
一个从来都没爱过孩子的母亲。
一个只会利用丈夫的妻子。
“你是文化人,你不明白,”贺大姐凑近了她,低声说道,“像李孝全这种狗杂碎,名声都是臭的,你妈还会喜欢,那方面肯定是好的……”
贺大姐把“那方面”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正好看见超市门口走进来一个去而复返的年轻男人。
偏偏这时突然反应过来那句“那方面”,一下没回过气,差点再度被一口白开水呛死。
男人的视线扫了过来。
她莫名心虚,低下头回避了他的视线。
贺大姐认得温行知,招呼着他,“小温怎么回来啦?差什么了?”
男人缓缓地靠近她们,在她旁边站定。
天热,男人离得近,周遭再次充满他的气息,她脊背渐渐僵了,听见他开口说,“有沐浴露吗?”
“有有有,在里边……苡苡,你带小温去拿一下。”
被点到了的南苡莫名其妙地抬头,贺大姐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去了,于是“哦”了一声,领着人去了洗浴区。
身后的人跟着她。
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停在她的身上。
越往里,人越少。
她耳边渐渐的就剩了两个人交错的脚步声,一追一赶的,磨人。
她在某处货架边停住,指了指里边,“就这儿。”
身后没动静。
她转身,发现他正在看自己,于是她扬起嘴角,“不买了吗?”
言外之意——你是故意折回来找我的么?
多少有些调戏人了。
温行知看了她一眼,懒得挑,对着满架的杂乱牌子,直接开口,“麻烦推荐一个。”
“哦。”她差点还真以为……
于是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个递给他。
温行知接过来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低头一看,难得地愣了一下,眼前赫然几个大字——女生经期内衣液。
她也看见了,顿时如遭雷劈,呆若木鸡的抬起头,和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上了。
她的世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小镇的超市不像大城市,洗护的牌子各种各样杂乱的都有,一般这种产量和需求少的,超市都是随便归类在某处的,谁知道她竟然好死不死,正好挑到这款和沐浴露瓶身相似的。
这件事儿对于温行知来说其实也没那么尴尬,是那个女人脸颊绯红暗自窝火的模样,让他突然就来了兴致。
刚刚还能气场全开撩拨他,这会儿,倒是全焉了。
南苡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眉眼已经蔓延上了一层细碎清浅的笑意,偏偏他还在这个时候故意使坏,轻声地问了她一句,“谁家洗澡用这啊?”
她有气无力,“……眼花。”
他“哦”了一声。
听着刺耳。
她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那瓶“罪魁祸首”,飞快地从货架上拿了一款沐浴露给他换了,“这款吧,这款挺香的,我经常用。”
温行知看着手上那瓶花香沐浴露,没说话。
殊不知她自以为是转移话题的上好理由,在他人的耳里听来,暧昧至极。
也就是温行知离开超市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大脑混乱理不清也就罢了,他一个清醒着的人,最后也当真将那瓶沐浴露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