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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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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远中想要靠近,拒绝中渴望闻嗅,日子在莫骧几欲分裂的挣扎中堪堪走过小半月。半月里,王伯当真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顾,且时不时地来莫骧耳边透上几嘴。

    第一次:公子,他那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竟把咱院里花都薅秃了!

    莫骧:无妨,随他去吧。

    第二次:公子,他嘴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说不出个全乎话来。

    莫骧:无妨,随他去吧。

    第三次:他那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总是冷个脸不吃不喝。

    莫骧:无妨,随他去吧。

    第四次:公子,他医术很是了得,我这头疼的老毛病竟然好了。

    莫骧:……

    第四次:公子,我觉着他为人挺好。

    莫骧:……

    第五次:公子,这是他给您开的方子。

    这一次,莫骧再无法淡定。

    正是这一纸药方如当头棒喝,将莫骧拉回现实。

    是了,他还有恨。那恨如一根针,刺入他的白天黑夜,教他疼痛,使他清醒。

    这么些年,他不就是靠着那刻骨仇恨走到现在的吗?

    当年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莫骧就落下诸多毛病,体寒便是其中之一。为此,箫猛托人从琅璃的犄角旮旯里寻到厚厚一沓方子,其中最金贵的大概就是那张宫廷御方。

    宫廷御方概不外传,哪怕传了,普通人家也用不起。比如莫骧手中这方剂,单是那味红萸,便能令人望而却步。

    可是令闻用药,竟和这宫廷御方一模一样。最关键的是——御方是紫灵亲笔。

    紫灵。紫灵!

    思及此人,莫骧一阵头疼,他眼前本能地显出那女人张口垂舌,半身浴血的可怖模样。

    至于最后的结局——

    梧桐树下,莫骧倾身撑住白玉石案,指按额角,苦苦追忆,然而关于紫灵的记忆就此中断,他能记住的唯有:紫灵大人,宫廷暗狱。

    按着这几个字,多年来莫骧多方打探,最终得知紫灵曾为宫中医官,掌管琅璃医院,号称天下第一圣手,却因二十二年前一次误诊,被处药刑。

    ——可笑啊,一个二十二年前就该死的人,却在十几年前出现在莫家囊,以致莫家馕尽数被屠!

    说不恨,是假的。可是又能恨谁呢,恨紫灵?还是恨与之盘根交错的大概也只有王宫了。

    如今又来个令闻,身怀金珠,能书御方,医术了得。

    紫灵,令闻,王宫。

    他们之间到底有何联系?倘若令闻当真是宫门中人,又当如何?

    白玉石案寒凉,冷从掌心窜入骨血,莫骧感受到体内翻涌的冷,突起的恨和隐隐滋生的杀意。

    他胸口发闷,微微颤抖。

    “大美人!我要玩鸟!”丰子雅突然蹿来的声音将莫骧所有的情绪瞬间扼杀。

    莫骧缓缓起身,抱了暖炉对他露出个温和的笑。

    多日不见,那疯子浑身脏污,口角流涎,似比往日里更疯了些。

    不过莫骧仍是羡慕的。疯了也好,不懂离愁,不知恨苦,无忧无惧,又得家人陪伴,算是幸事。

    讯鹰高飞成天空中一滴墨痕,疯子雅神情落寞,昂头喃喃:“鬼走了,连鸟儿都走了呢。”又转向莫骧,“大美人,你别走。”

    正如疯子雅所言,他的弟弟丰子清出走了。

    原来前些日子兄弟二人去集市买鸡仔,遇到一江湖郎中。那郎中夸口能医疯子雅的病,治不好不收银子,并嘱咐清子,想治便去齐玉楼附近寻他。

    能医好哥哥的病,清子自然欢喜,遂找阿娘商量,阿娘断然拒绝。清子不死心,自己一人偷偷去了小红尘,这一去便没了踪影,丰子雅他娘拖着个疯儿子找了十多日一无所获,这才向莫骧求助。

    丰子雅她娘无名无姓,连卖炊饼的吴伯也只管她叫丰儿娘,甚至路过她家院门,也是猫着四尺四的身子躲得远远的,用吴伯叮嘱莫骧的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莫骧暗自苦笑,心道寡妇也分很多种,像这种

    声音泼辣粗鄙,形貌邋遢畏缩的,哪个男人见了,怕都要退避三舍。

    所以莫骧与丰儿娘并无交集,偶尔道边相逢,那女人也是垂首缩脖溜边走,像胆小的夜磨子,莫骧甚至没有见过她的正脸。

    哪怕此刻有求于人,丰儿娘仍把自己蜷成一团跪在地上,一任涕泪落地,也不肯抬个头赏个脸来。

    丰儿娘哭够了,用袖子抹一把脸,说了第一句话:“贵人,民妇知道您是魑魅阁的贵人,您行行好,帮忙找找我家清子吧。”

    “我知道您是好人,您行行好……”

    “远亲不如近邻,看在我们寡母疯儿的份上……”

    ……

    丰儿娘口口声声好人贵人,似乎忘记前些天是谁指桑骂槐说莫骧是偷鸡贼的。

    莫骧看着她衣袖上黏糊糊一坨鼻涕,没吃早饭的胃隐隐作痛。他微微转开脸,声音是惯常的温和:“起来吧,我不是什么贵人,”又问:“你可曾见过那郎中?”

    “没有,”丰儿娘说完又哭上了:“我都说了这病没得医,他怎么就不听呢,我命好苦啊,以后怎么办啊……”

    莫骧眉头拧成疙瘩,不想听她这份聒噪,只对疯子雅笑笑:“你知道鬼找谁玩了?”

    “鬼嫌我傻,不要我了,找别人去了,这样的……”

    很有自知之明的疯子雅拿手捂在眼上比划着,莫骧不解其意,丰儿娘的哭声却是戛然而止:“瞎子,他是说那人是瞎子,是左眼瞎!”

    丰子清失踪已有小半月,小红尘早已恢复往日盛景,齐玉楼附近人群熙熙,叫卖声声,那一场魑乱终是成为饭后谈资,供人消遣。

    过午,日光透窗而入,洒在檀木隔帘上,激起淡淡木香。齐玉楼内丝竹声声,懒懒地晕开在每个贵客耳边。风字号雅间里,欧阳明呼道:“小二,温壶酒暖暖身,要烈的!再来盘瓜降降热,要冰的!”

    小二掀起微醺的檀木隔帘,一时呆愣,心道此人莫不是来逗趣的?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新来的吧?”

    “是,是,这就来,二位爷稍等。”

    欧阳明腰刀往桌上一拍,小二颠颠的去了。

    莫骧把自己曝在一方日光里,看着对面疲惫的欧阳明,想起江枫鎏的话——酒囊饭袋,遂扯了嘴角揶揄道:“欧阳兄怎的不抓紧查案,却来此处泄火?”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那几个毛崽子,再没点进展,别说泄火了,你哥哥我连窝都趴不稳咯。”

    一个小小的邢司署执事,手底下只有一个小跟班,整日为了查证东奔西走,风吹日晒,这样的窝,大概只有欧阳明愿意趴了。

    想当初他与莫骧同在武院修习,后莫骧入魑魅阁,他进邢司署。如今莫骧已是一方门主,他还稳稳当当地趴着,稳到连他手底下的小跟班林秋杰都踩着他的脑袋步步高升了。

    人都道他不思进取,却不知他就喜欢这份逍遥快活——出了邢司署,有谁会知道他是在红娘的暖床还是在小桃的被窝?

    所以莫骧笑他:“还有老江湖趴不稳的窝吗?”

    “趴不趴的稳,这不是看莫爷你了嘛。”欧阳明笑嘻嘻地替莫骧斟了酒,一双三角眼眯成了缝。

    在欧阳明看来,莫骧敏感多疑,却又直觉奇准,很多案情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欧阳明曾问过莫骧是如何想到的,莫骧的回答让欧阳明发冷,他说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这大概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将心比心吧。

    莫骧拿酒润了润唇,轻声道:“看我?我倒真有条重要线索,就不知欧阳兄拿什么来换?”

    “那得看莫爷的……值不值当。”欧阳明塞一口瓜片,含糊道:“我这条可是……很贵的。”

    欧阳明常年混迹于歌楼酒肆,结交三教九流,探到的趣闻秘事不少,比如某人发迹前是个乞丐,谁是私生子,谁又和谁珠胎暗结等等,别看这些都是传闻,可一旦放对了耳朵,那就能变成真金白银,欧阳明便是靠着这条财道,流连花丛,人称老江湖。紫灵的身份,便是他帮莫骧打探到。作为酬劳,莫骧需时时帮欧阳明出谋划策,时日一久,二人倒形成消息互通的协作关系。

    “邢司署只知魑乱之夜有六名男童失踪,实则七名,名叫丰子清,并未报官。据我所知,是被此人诱至小红尘后失踪。”

    莫骧边说边摊开画卷。

    ——这画的,可真丑!

    估计是画阿丑成了习惯,莫骧的人像图总是画风诡异。

    欧阳明一边抱怨莫骧画技总不见长,一边仔细看过:“独眼,八字胡,是个男的?”

    “不错,是江湖郎中,可惜天暗,容貌看的不大清楚。你应问问其他几家父母,可曾见过此人。”

    “问过,都说未见过可疑之人,非要说特别之处,便是给孩子买过糖串,书画之类,且都在这附近。”

    莫骧若有所思:“眼见不一定为实,谁说戴了眼罩一定就是眼盲?”

    欧阳明苦思片刻,猛一拍大腿,喜道:”值,非常值!!”

    “行了,你拿什么换?”莫骧问。

    欧阳明压低声音:“上次不是托你打探那画中少年嘛,他的身份可不一般。”

    欧阳明凑地更近些,莫骧偏了偏身子,啜一口酒。酒很辣,莫骧忍了。

    欧阳明耳语道:“那可是北煊国太子。”

    莫骧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与我无关,不值。”

    “怎么就不值了,你想啊,当今国主琅璃王是傀儡,国舅才是真正的当权者,那太子一入我国就遭遇匪徒,贴身侍卫都给抹了脖子。你觉得真有那么巧?流寇那么强?我看啊,八成是狗咬狗,相互栽赃,那国舅想乘机上位也有可能。”

    “更何况……”欧阳明眼风四下一飘,继续低声道:“听说那国舅有娈童之癖,人被他掳了去也未可知。”

    莫骧唇角挽出一点笑,眼色厉了厉:“祸从口出!还是不值,与我无关。”

    “跟爷爷你关系大了!你可知那太子为何要入我琅璃国?”

    “为何?”

    “还不是你捣鼓的那什么软甲嘛。人家听说那甲刀枪不入,防魑怪很是有用,这才来我琅璃寻求制作之法,为表诚意,太子亲来,这倒好,人没了!”

    那软甲正是魑魅阁每月外出巡查所用,由莫骧所创,制作之时铁水中加了甲魑皮骨,因此较传统铠甲更为轻便坚韧。不成想,这甲还有这般用处。

    人心呐,个个都披了甲,执了锐,就看谁的甲更坚,谁的矛更锋!

    “成交。欧阳兄还需再帮我个忙,查查此人来路。”莫骧说着又拿出一画轴。

    这才是莫骧此行的真正目的。

    画卷徐徐打开,画中人指尖捻着枫叶,剑眉星目,缱绻中带着刚毅。

    欧阳明眼睛亮了亮,轻呼道:“看不出来啊莫大爷,您藏的够深啊,我只当你为萌儿守身如玉呢,搞半天好这口啊?瞧这画的真美。”

    莫骧脸色红了红,轻斥道:“胡说八道!”

    欧阳明难得见莫骧脸上有了一抹艳色,一时心痒,手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人都知道老江湖沁在花街柳巷中,最是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欧阳明身子往前探过去,高高的颧骨都快擦到莫骧耳尖,莫骧躲了躲,便听那老江湖无不狎呢地耳语道:“要不然,你拿哥哥我练练身子?其实这男人的滋味啊可不比女人差,尤其是美男,那个销魂……呲!”

    话没说完,突然颈间火辣辣的刺痛,欧阳明顺手摸了一把,没出血。他盯着莫骧手中坚果壳子,悻悻道:“莫爷好狠的心!”

    莫骧嘴角高高挽起:“抱歉,我喜欢丑的。”

    莫骧离开,温热的酒气散在空中,欧阳明摸了摸自己的三角眼,高颧骨,薄嘴唇,心道:喜欢丑的?那意思我也算美了?!

    吾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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