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萧愈猛地从梦中惊醒, 蒙蒙天光从窗户透入殿中,他睁着眼,四处环望, 发觉自己身在寝殿之中。
下一刻, 萧愈迅速下榻,他甚至来不及穿好鞋, 疾步奔向殿外,推开寝殿的门,庭院里的海棠凄零凋落,他垂下头, 下意识移步躲开脚下的石板,他静静盯看那石板半晌,却不见丝毫动静。
萧愈独身在深秋清冷的早晨, 天际不见晞光,穿过廊下的风,卷走他身上的温度,将他的袖袍吹得猎猎作响。
裴铎是在次日晌午才酒醒的,刚发觉自己所处换了地方,便被看守他许久的人带到了明政殿。
裴铎走在皇宫的甬道,便知是萧愈派人抓了他, 而他如今一介白衣, 能惹得新帝“青眼”, 特意把他抓进皇宫里来,无非是在忌惮李承仁,忌惮前朝皇室的血脉。
明政殿里, 吴少陵和霍刀一左一右站在裴铎身边, 两人上下打量一番, 除了瘦了些,邋遢了些,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甚至连道烧伤都没有。
这看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奇怪了。
萧愈心里没有想要审问裴铎,否则昨晚就将他押到牢房了,裴铎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萧愈赐他座,他也没应,面上一副拒绝沟通的表情。
吴少陵忍不住先替萧愈开口问道“裴统领死里逃生,可要与我们好好说说,究竟是怎样化险为夷的,让我也学学,万一哪日倒霉,还能保条小命不是?”
裴铎闻言,侧眸看了吴少陵一言“寝殿后面有一座汤池,我跳进池水里,撬开出水口的石板,游出去的。”
“就你自己?”吴少陵紧接着又问。
“是。只有我自己。”
裴铎说完,吴少陵却摸了摸下巴,一副不甚相信的模样,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道“那这么长时间,你都去哪了,怎么昨日才回京城。”
“腿疾复发,修养到今日才好。”
这话听起来的确没什么漏洞,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李承仁和李玄明可还活着?”吴少陵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道。
“他们是死是活,裴统领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霍刀闻言正想接话说他灭了火时,房梁都榻了,一具尸首都没找到,仵作说是烧成灰了。
但他刚一张口,便被吴少陵看来的眼神给制止住。
“正是因为可疑,所以才要问你,说起来,我们已经私下里找了你们一年了,不然怎么你昨日刚一进京,我们便立即找上你?”
裴铎听着吴少陵的话,一时沉默。
他能确定李玄明定是死了,当时他冲入火海,从李玄明身后抢过李承仁,回手一剑抹了他的脖子,李玄明就算不被大火烧死,也定然死在他的剑下。
吴少陵这话莫不是故意诈他,便是他们真的一具尸首都没找到,若火烧得太大,把人烧成灰了也未必没有可能。
“吴将军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问我先帝的下落,可我进入火海时,里面全是烟,若不是一脚踩空掉进汤池里,我现在也没有命等着你来问。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信与不信,随你。”裴铎话落收回目光,看向主位上一直一言不发的萧愈。
“还未来得及恭喜摄政王,得偿所愿。”
吴少陵听着裴铎“阴阳怪气”的道贺,心里撇了撇嘴,想着若非顾念着他从前给幽州军立过功,恨不能现在就给他扔到刑部大牢去,一套酷刑下来,不怕他不说实话。
“我听闻,长公主殿下病故了,是吗?甚至,连何太医都丧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里。”
萧愈闻言,眸色下意识一暗。
霍刀和吴少陵一听裴铎提起李琬琰,心里顿时暗道不好。
裴铎直直的盯着萧愈,一定要听他的回答。
“那些只是意外,或许你不知,李琬琰她有心疾,她是因为心疾才病故的,何筎风是在寺中守陵,也是…意外。”吴少陵忙站出来打圆场。
“意外?”裴铎却冷笑,他觉得这些说辞异常好笑“真的是意外吗?还是你们这群人,欲盖弥彰才滥杀无辜?是不是觉得,将殿下杀了,将她身边的人也杀个一干二净,就能掩盖你们篡位窃国的罪行!”
“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殿下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故?哪都不起火,偏偏是万年都不着一场火的大慈恩寺,偏偏何筎风就在里面,你说出的理由,就不觉得可笑吗!”裴铎声嘶力竭,压抑许久的悲伤似乎终于有口宣泄。
“裴铎!”吴少陵怒喊道“你别以为你立了功,我们便不会杀你!我们若想杀她,有千万种法子,何必落这种口舌之事,更何况,若非陛下,李琬琰在幽州军破开宫门的当日便该死了。”
“够了!”
主位上,萧愈冷声打断殿中相互争执的裴铎和吴少陵,他的神情比他的嗓音更要沉冷万分。
吴少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无心戳了萧愈的痛处。
这一年来,因为萧愈将李琬琰看得太重,他们反而不敢在他面前直言提起李琬琰的名字,也因萧愈不肯面对,也没有人忍心一遍一遍提醒他李琬琰已经故去的事实。
“霍刀,送他出宫。”
霍刀闻言微愣,这是不打算审了吗?
“裴统领,请吧。”霍刀上前一步,朝门口处伸出手臂。
霍刀带着裴铎离开后,吴少陵心觉自己戳了萧愈的痛处,只怕他心情不悦,正打算开溜,还未等挪动脚步,就听萧愈开口道。
“朕有事要与你商量。”
吴少陵闻言微微挑眉,慢慢凑上前,先问道“裴铎的事,就这样算了?万一李承仁真活着怎么办?要不还是别顾忌旧情了,将他扔到刑部大牢去,审问几天,说不定能吐出些实话。”
“不必,”萧愈立即拒绝“你只需派人盯好他,无论他去哪,都牢牢跟着。”
吴少陵就知道,李琬琰活着的时候,萧愈就有些心软了,如今她死了,他更是对她身边的人下不去狠手。
“那李承仁……”他还是不死心试探道。
“朕的江山,是靠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岂会惧一个黄口小儿?”
吴少陵闻言默了默,他心知失了李琬琰,李承仁这个小儿不足为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斩草除根,更能永绝后患。
“你刚刚想与我说什么事?”吴少陵将心里的想法压下去,转移话题道。
萧愈想起昨夜的梦,那样怪异又那样真实,直至此刻,他仍将梦境里的一切,记得一清二楚。
“朕昨晚…梦见了一块石头,石头告诉我,她还活着。”萧愈看着吴少陵的眼睛,分外认真说道。
吴少陵却被萧愈的话震惊到,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都该如何接萧愈的话,只能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朕要去找她。”
萧愈话落,吴少陵瞬间抬手抱住脑袋,他站在书案前,来回打转几番,又猛得转回身,他双手撑在书案上,忍不住向前倾身,他似乎是震惊至极无奈至极。
“阿愈,我能理解你见到裴铎的心情,可是李琬琰和裴铎不一样,裴铎能在大火里死里逃生,那时因为他并没有死,可是李琬琰,她不是死在大火里,而是因为心疾,那场大火之前,她就已经不在了。”
萧愈听着吴少陵极尽全力的解释,抬眸静静看他“不,她一定还活着,朕要去找她。”
“梦境之事岂可当真啊?”吴少陵急得想打转“阿愈,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那梦,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我理解你见到裴铎死而复生,便会想到她,可是,可是……”吴少陵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间想到国家大事“你登基还不到两年,国中四境也刚刚平稳,此时你要抛下政务去找她,这偌大的江山谁来管?”
“朕会处理好。”萧愈明显心意已决。
“好,就算你要找她,可这天下这么大,你哪里找的过来,不如专门派几队人马,去各州各境寻找。”吴少陵眼见萧愈是着了魔,他拉不回来,只能换个法子寻找。
去哪里找她……是啊,天下这么大,他去哪里找她呢?
萧愈想到昨晚的石头,只要她还活着,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天下多大,天地多广,他一定能找到她。
半个月后,京城的百姓津津乐道,年轻有为的帝王,在登基的第二载,突然带兵南巡,有人说帝王贪恋江南景色,有人说帝王要督查河道,还有人说帝王是亲自南下整顿官吏。
百姓们对此众说纷纭,但只有萧愈自己知道,他踏遍山河,只为能够重新找到她。
他想过若一年不成,便找两年,两年不成便三年,如此下去,终此一生,他定能找到她。
天子南巡的消息,是在天子离京一个月后才传到李琬琰所在的小镇上。
得到消息的当日,何筎风早早关了药铺,满脸愁云的回到家中。
萧愈才刚登基不到两年,按理说正是励精图治,稳固山河的好时机,谁人能料到他竟突然毫无征兆的要南巡江山。
“小姐,你说摄…皇帝会不会巡游到咱们这?”明琴很是担心道。
李琬琰得到消息后也是意外,据她对萧愈的了解,他并非是个热衷于享乐之人,这次南巡的确不合常理。
“不管他来不来,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先搬走。”何筎风听到明琴的话,有些坐不住的开口道。
明琴闻言有些舍不得,在这小镇上生活久了,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却让她更有家的感觉,她原以为自己就这样和小姐一起,在这里落地生根,将日子越过越好。
“那我们搬去哪?”李琬琰听着何筎风的话,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