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春暖花开,燕子回巢,又是一年。
漂泊在茫茫大海的海船巍然耸立,然同这一眼望不到边的碧蓝海水相比,此时庞然大物一般的海船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那站在海船粗糙甲板上望风听雨的众人更是不值一提。
身后甲板上此起彼伏的吵闹声让那依偎在甲板上孟夏、周随安二人无不皱起眉头,毕竟这如同菜市口的喧闹声已是整整维持了好几日。
孟夏心下暗叹,这群孩子们还是出门太少,见过的风浪也太少,以至于不过是坐个慢吞吞的海船,看个连海鸟都没有几只的苍茫大海就如此压抑不住地激动。
话说平城众人为何出现在这无边无际的碧蓝海水之上呢,这便要说起平城的那太极书院了。
实在是现下的平城名声越来越过响亮,以至于来太极书院求学的学子们那是越来越多,然那太极书院除了柏暮远是个正经的举子外,其余的先生们不过都是些教教启蒙的秀才先生们而已。
故此,这回孟夏,周随安实际却是背负着平城的重大任务而来,二人如此郑重其事地踏上这海船便是要去那颇有资财的两湖鱼米之乡,大魏颇负盛名的麓山书院,去挖上几个好先生拐去他们平城。
周随安一想起临走之时,将他送上海船的柏暮远那殷殷切切的期盼眼神,以及那口中絮絮叨叨的“随安兄,咱们平城未来的学子们到底能否再出上几个秀才和举子便仰仗随安兄你了。”
一想到此,周随安那心肝儿便是着紧地缩了又缩,“夫人,咱们当真能将这麓山书院的先生们挖走吗?我实在是有些没底儿,这就如同让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考武举一般,实在是没可能啊……”
看着苦巴巴一张脸的夫君,孟夏倒不觉得此次当真没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若是果然说服不了他们,也只能说咱们出得价码不够。”
至于身后吵闹不休的孩子们,孟夏却是当真极为后悔同意将他们带上了。若非她一时叫这群在家老实的憨厚儿样给欺瞒了,她如何能主动说服周随安,将这群泼猴儿给带上。
好在这群泼猴儿们热闹了几日后,终于发现这漫漫无边的大海实在是无边无际,永远没有尽头,加上心痒痒的周随安拉着他们要考校他们这段日子以来的学习情况,又时不时将他们唤出来作诗无数,周家俩兄弟倒是早已习惯周随安这种时不时地抽查,高明朗也还算勉勉强强,就是可怜了金振暄,那平城第一纨绔之名可不是凭白得来的,显没将周随安给当场气得撅过去。
更是当着孟夏的面儿数次吹胡子瞪眼儿,直骂道:“若是我周家子,定要用那大棒将那脑袋狠狠捶上一顿不可。”
至于那金振暄自是不遑多让,每日考校之时,便是寻遍了借口,不是肚子疼就是手脚疼,后来直在孟夏面前言道:“高姐姐,我现下怕是得了一见周大人一浑身疼的毛病。只不叫我见周大人,我这病不知咋地,就突然好了。”
这一对活宝倒也是为孟夏的海上之行增添了无数欢声笑语,但好歹也终于让这群小崽子们好生安静了一段日子。
一个月后,孟夏一行终于在江浙一带下了海船转换陆路,又赶了十多日的马车,一行终于到了麓山书院。
一行人站在岳麓山顶看着脚下足足占了上千亩地的麓山书院,红栏青瓦,高屋建瓴,一层层,一座座,只教人望洋兴叹。
“爹,母亲,这可咋办,这……这书院里头看门的大爷们也不跟咱们通个人情儿,咱们别说是来挖先生们,便是见都见不着人,咱们该怎么办啊爹?”
周随安也有些傻眼儿,实在是这完全不在他的预料当中,失败固然是在他的预料当中,然让他最为预料不到的竟然是,竟然是连这大门儿都没法子进去,一连等了几天,那书院里的别说是先生,连个学子们都未曾见到一个。
一行人在高大巍峨的山岳书院外徘徊了两日后,终于叫他们迎来了一个机会。
话说那日在酒楼二层,孟夏一行竟是在那窗边瞧见一四匹高头大马牵引的八宝香车,那马车外表更是装扮得极为华丽,尤其是那马车前的门帘竟是他们婵鸢阁肖想整整一年都没能得上一匹的江南锦云纱制成。
他们想买都买不到的东西,人家竟是用来做了马车门帘儿。
那马车缓缓停下后,众人便见自那八宝香车下来两个模样极为标志的姑娘,穿戴比他们平城大户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姑娘们还要金贵三分。
只见那二人下车后,竟是转首回身,伸出纤纤玉指将那帘子后身着绯色华服,花容玉貌的小姐小心地迎了出来。
“乖乖,高姐姐,这小姐竟是比你还要美上三分,怪道我外祖父常说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振暄如是说道。
其余人则是默默不语,实在是这小姐面貌之美实实在在不输他们平城第一美,孟夏。再加上那目下无尘,何人何事都不值她为之侧目的高冷,实在是他们这等俗人可望不可及。
加之这富贵模样儿实在是震惊了平城一众乡巴佬。
此刻的平城乡巴佬们都恨不能将眼珠子都黏上那香车之上。
“姐姐,咱们湘州府最为出名的便是这家醉香楼,那里面的吃食可是最为地道,美味的怕是要将舌头给咬下来哟。”一阵清脆的雀跃声少年声儿响起。
随后众人便见之前那香车之上,身材高大的赶车青年上了楼,只那青年却是紧抿着双唇,一双锐利地眼不断扫视着醉香楼众人,在扫到孟夏一行时停顿了一瞬,立马又转向他处。
而这说话的便是那青年身后的少年,少年面目极为清秀,粉面朱唇,颇是俊朗,看起来更是极为面善。那少年颇为善谈,一进来便将店里的拿手菜给点了个遍,还特特说明了那几样菜需得清淡些,哪些菜需得多放下辣子,一边说还一边将手中的碗筷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身侧的美貌女子只是静静地这般看着,那之前的两个丫鬟和赶车青年倒是直接在他们主子之后另开了个席面儿,只奇怪地便是,其中一黄衫丫鬟竟是拧着个编着各色花瓣的篮子,那篮子之上倒是盖了一层锦云纱。
只不知这锦云纱下的盖的是个精怪,那黄衫丫鬟更是自己吃上一口便也要喂一口那篮子里的小精怪。
在众人关注这一美貌少男少女之时,孟夏却是眼见醉香楼外的各个饭铺庄子里进了几十个打扮如那赶车汉子一般的青年男子,他们无一不是盯着这边的醉香楼。
孟夏捏着手中的茶盏,暗自思索,这怕是哪家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出来踏青,光是这出行排场以及这楼外的护卫,便足可见非同一般。若是将这富贵之极的少爷小姐也拉到他们平城,他们今年的冰城可有得热闹一阵了。
“姐姐,这东安子鸡便是咱们湘州的传统名菜,又叫东安鸡,因用新母鸡烹制而成,故名东安子鸡,那可是咱们湘州的八大名菜之首,你尝尝……”2
众人便看着那少年颇是殷勤,然却无丝毫谄媚之态,并以一己之力照顾到了身边的每一个人,而那嘴更是说得不停,偏偏丝毫也不影响他吃东西的速度,叫孟夏一行更是叹为观止。
“隔壁桌的哥哥姐姐莫不是也是外地来的?”那少年笑着看向孟夏一行道。
不过几杯茶水的功夫,那少年便同大家伙儿熟悉了起来。
“这是我姐姐,她姓柳,你们便叫一声柳姐姐便是,这是我弟弟,名崔灵均,在下萧暮行。”这时大家伙才注意到那萧暮行身边儿的小男孩儿,那男孩儿皮肤有些苍白,好似有病弱之症,个头也看似比同龄的孩子要矮上一些。那小姐依旧是话不多,从头至尾也不过是点点头罢了。
其他人听完不管心里如何,只高明朗,金振暄二人却是当即喷出一口水来。
“萧哥哥,你们一家子姐弟,可当真是同别人家不同。”明朗瞪着一双铜铃眼珠惊道。
“哈哈哈……”一阵笑闹声后,反倒是叫大家慢慢放开了戒备的心思。
听闻这一家子是本地人,又见那萧家小哥极为热情,孟夏便打听起了这麓山书院。
“周大哥和嫂子竟是为这麓山书院来的吗?那你们可算是问对人了,咱们湘州的麓山书院可是极为有名,你们外地人自是摸不着边儿的,好在你们遇见了我。只不知你们要寻那麓山书院是为甚?”那萧暮行得意道。
孟夏一听这萧暮行自信的模样总算是松了口气,道:“若是公子能帮个忙牵个线,那是再好不过。”
那萧公子却是抿唇笑道:“牵线倒是无妨,只一点,我却是要知晓你们到底是为了甚么,总不该叫我平白无故地去牵这奇妙莫名的线。”
孟夏一听便知这萧公子看似年纪不大,做事却是极为谨慎。
无奈,孟夏便隐了一行人的身份,将此行的目的说了个大概,随即便觑了觑那萧公子道:“若是公子能帮咱们这个忙,定当重谢。”
那萧公子听完只道“不敢不敢”,只那笑容却是比先前更要灿烂愉悦三分。
当夜醉香楼客栈。
“夫人,咱们以心交友,何必……何必以这金钱来忖度他人,若是那萧公子生气不愿理会咱们……”周随安叹道。
孟夏却是不以为意,这群大男人只顾着结交新友,哪里能注意到那些个细枝末节,她可是瞧得真真儿的,那萧公子和崔公子虽是穿戴得也不差,只那料子却不过是普通家境的穿戴,那小姐才是真真正正的富贵闲人,只看她那清高不愿搭理众人的模样便足以可见。
那萧公子既是家境寻常,自己若不顺手推舟一番,如何叫那萧公子使出全力才行。孟夏将心中话告知周随安后,便听见一阵长叹,“也不知那萧公子到底是不是个靠谱的!”
到得第二日时,孟夏一行便发现那昨夜的萧公子一行竟是没了人影儿,问得小二才知晓,那萧公子一行竟是一早便去了麓山书院,更是惊得孟夏身后的孩子们各个张大了嘴。
“乖乖,萧公子竟是这般厉害,我还以为萧公子要同我一般,是要使劲儿砸上些银子才能进得那麓山书院的大门儿……”金振暄不无感慨道。
“萧家哥哥昨日果然不曾欺瞒咱们,怪道自称好友遍布湘州,若是我也能同萧家哥哥一般便好了……”高明朗亦是羡慕道。
此时已是进了麓山书院,号称好友遍布湘州的萧暮行却是耷拉了个脑袋,一脸身无可恋地看着对面的人,苦巴巴道:“姐姐既是认识这麓山书院的山长,也不早教我知晓知晓,没得叫我昨日白白多花了好几两银子给那小子买了醉香楼上等的烧鸡拉关系。”
随即却又嘻嘻道:“不过这般那周大哥和周大嫂的事儿便是八九不离十了,想来我便可以拿到更多的报酬了,待我拿到报酬便给姐姐买那上等的好胭脂……”
待得那小姐拿着拜帖面见故人之时,闲来无事的萧暮行便赶紧趁机打探消息。
“小哥儿,小哥儿,我跟你打听个事儿……”萧暮行眼见一扫地青年,长得颇是不错,一边扫地居然还在一边嘴里默诵着甚么。
……
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萧暮行便趁机以拜访为由,见到了那传说中可能有机会挖走的先生。
麓山书院。
一中年男子苦笑道:“夫人,这书院怕是再难待下去了,大哥他如今已是防我至此,便是我同岳父大人说上一句话,便叫他猜疑许久。”
对面的夫人听后亦是久久不言。
当天傍晚。
在醉香楼翘首以盼了整整一日的周随安看着他夫人带着家中孩儿们竟是将这湘州府逛逛了整整一日才面带潮红,踏着迟迟才肯露面的晚霞满载而归。
看着面带急色的夫君,孟夏也是无奈道:“我早同你说了,与其在这客栈空等,还不如跟咱们一起出去逛逛打发时间呢,趁此机会,咱们也好好瞧瞧你那些同僚治下的州县。”
奈何,周随安哪里能听得进去,又如何有那等心情闲逛。
话完,便听见一阵儿地唏嘘声。
“爹,母亲,萧公子他……他竟然将那麓山书院的先生给请了过来。”
原来这位先生便是那麓山书院山长的女婿,陈先生。这位陈先生可了不得,竟然还是这麓山书院的一位进士老爷,据说因不满官场,更不愿同流合污,竟是一气之下辞了官儿来到岳父祖祖辈辈筹办的麓山书院做了一个闲散先生。
只这陈先生颇受学生喜爱,从不因学子的身份有所另待,更不曾瞧不起那些家中贫困的学子们。只时间一久,那麓山书院便是连那看门的老大爷都信誓旦旦道,这麓山书院怕是要传给这位山长大人的女婿,陈先生了。
如此,便引来了那正经传人,陈先生岳家大舅兄的嫉妒不满。
如此,也算是凭白便宜了周随安,孟夏二人。
“陈先生放心,咱们太极书院虽是没有如同您一般的进士坐镇,咱们却是也有一二的举人才子,当然,咱们书院更多的便是那些秀才先生了,也请陈先生到咱们平城后多多指点。”
又道:“以先生高才,在这麓山书院实在有些埋没,如此畏首畏尾,实在不是先生您的作风。若先生能屈尊降贵,到得咱们太极书院,咱们书院便全权交给先生您来做主,如何?”
看着那陈先生依旧不为所动,孟夏终于使出了绝招,“不知陈夫人可愿做咱们平城女子书院的女先生,不瞒先生,我们平城不同他处,如今平城女子虽是也识得一些字,然也不过是些简单通用之类,我一直想在咱们平城建一所真正的女子书院,好叫那些个女子不再自怨自艾,更多地是走出后宅,也能同男人一般有一片供他们施展才华的天地。”
那陈先生果然动心,“哦?平城的女子竟是大多都是识字的吗?”
“不敢瞒先生,识得不多,但大多女子都是识得一些字。”
周随安听得自是大开眼界,竟是不敢想,自个儿的夫人为了将这先生诓回去,竟然能说出这般大话,心里更是“咯噔咯噔”不停。
当然,在三日后瞧见那陈先生竟是还另外拐带了五位先生一道远走,周随安心下又不由道,哪怕是真正再建上一所女子书院倒也不是不能了。
另外一个叫大家伙儿更是想不到的是一人,便是那孟夏的青梅竹马表哥钟嵘居然也在这麓山书院。据说这钟嵘因着没有引荐名额一直无法入得这麓山书院,便是那陈先生眼见其向学之心,特意将其带进了书院,收为了门外弟子。这回平城之行,特意将他也带上了。
如此,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至于那立了大功的萧公子一行,在收到孟夏的重金酬谢后,颇是大方地送了数十大包湘州的土特产过来,还道:“周大哥,周大嫂,这是我大早特意去乡下收来的,别瞧着不大好看,都是极为实用好吃的,还有这些辣子,想着你们那平城怕是再寻不到的,我也给你们搜罗了一大包。”
孟夏看在心底,怪道这萧公子自称好友遍布整个湘州府,这交际的手段足可见一斑。
别说大呼小叫的高明朗和金振暄二人,便是那平日里极为谨言慎行的周家俩兄弟,此刻亦是同那萧公子颇为依依不舍。若非要急着赶回平城,怕是这几人都要跟着人家上门儿去了。
马车浩浩荡荡,折柳依依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