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荒唐太子爷(14)
与江恕相识是杨如意的一个秘密。
以她父亲的身份,只要稍稍推举一下江恕,便能够了结他的平生愿望。但是这对江恕而言,是一种羞辱,所以杨如意从来没有打算那么做。她除了在生活上资助江恕,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便是将他的行卷送入平阳公主府上。
到底是将军府上的小姐,听丫头说起进士及第人员名单提前泄露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刹那浮现了数种念头,最后又被她一一地按了下去。等到小厮拿到了外面传的正盛的名单时,她沉思了片刻,叮嘱小厮将它扩散得更广。
如今的礼部侍郎偏重权豪子弟,可八百人中,又有多少是那样的出身进士及第不过十多人,剩下的心有不甘,定然会掀起风波。以往礼部南院大墙张榜就罢了,现在可是提前闹出来了,不就更容易生事了
“小姐,咱们这么做没什么好处啊”贴身的丫头不解。
杨如意笑了笑,应道“不是我要生事,是另外的人要生事。”她早就听说了科考那日,东宫的人给庶族士子发木炭、食药的事情,这释放了一个信号,比母族为世族的三皇子相比,太子是亲近庶族的。
进士及第的士子卷子以及往日的作品都呈在了天子案上。
天子和太子连夜看这些人的卷子,而被请入了殿中的王俭也是要作陪的。王俭战战兢兢地听着天子与太子的讨论,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一直到次日的黄昏,这对天家父子才看完那些卷子。
“父皇该歇息了。”师清徵的手指按压在太阳穴上,不掩饰眉眼间的倦色。太子素来体弱,弘安帝好几回吩咐他去休息,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师清徵知道,这样会让弘安帝的怒意越发浓郁。
就算被赐了一张椅子,王俭也捱到了双腿酸麻的地步。他哪里安心啊等到天子威压的眸光扫过来,他立马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苦笑不已。
弘安帝面上喜怒不变,他盯着王俭许久,连提都不提卷子的事情,直接道“王侍郎,退下吧。”
王俭抖了抖身子,应了一声“是”。他顶着如同寒芒般的视线摇摇晃晃迈出了紫宸殿。就算右手遮在双眸前,隆冬的太阳,光芒仍旧迫得他留下了眼泪,他以为自己见不到这太阳了
出了皇宫后,没等王俭缓和一口气,就听到进士及第名单已经在长安各处传播,闹得沸沸扬扬了。他顿时气急,耳边嗡鸣声大作,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正月底,科举如常放榜。
礼部南院那一堵红墙外的篱笆已经被簇拥在此处的举子踏破,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竟然不是对新科进士的贺喜,而是满腹的怨言和不平。
王俭一脸苍白地倚靠在榻上,手中拿着那份子弟誊抄来的名单。这榜不是由礼部放出的,而是自天子那里直接传出来的上面不更一人可这么一来,那日天子和太子讨论科举之事的异议何在难不成是天子对士族妥协吗不,不可能
这种疑惑不安在听闻有人敲鼓鸣冤,举报科举舞弊的时候,瞬间得到了解答陛下和太子就是故意的他们明知道民怨沸腾还要继续放榜,这是要事情的声势推上顶峰啊那日在紫宸殿中提到的小子是谁对,是江恕如果他没有看在卢绍的脸上破格提拔陈墨,而是填上了江恕的名字,此事可否有不同然而临到此事后悔,已经无济于事。
王俭挣扎着起身,尖声叫道“闭门谢客闭门谢客”
闹事的举子不管什么理由,不管有多少人,按理说都应该被抓进京兆府的。然而巧得很,太子的马车偏生从那礼部前过,而与马车同行的、骑在马上的英俊青年,却是许多士子眼中的熟人。
“是他那日就是他送了木炭和烛火”
“若不是他,我恐怕支撑不到考试结束。”
“那马车是自哪儿来的”
“是东宫的车马”
议论声此起彼伏,在认出了东宫车马和谷茂之后,那些举子的心中浮现了一种微弱的期盼。当下便有数人拦住了师清徵的马车,跪倒在冰寒的雪地中,大声喊冤。
师清徵特意挑这个时候出来的,他挑开了马车车帘,在平旦的搀扶下缓步走向了那举子。他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裘衣,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潇洒俊逸仿若画中人。
那举子一仰头便愣住。
师清徵毫不费力地将跪在地上的白衫士子扶起,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了他单薄的身躯上。他温和地开口道“诸位有何冤情”他的声音并不大,被那如潮水般的呼声给淹没,但是近在咫尺的白衫士子却听得极为清楚,一时间热泪盈眶,心念一动想要再度下跪,但是被师清徵给阻拦住。
“草民要告科举不公”那白衫士子大声道。
“哦”师清徵的面色严肃起来,他望着白衫士子道,“这可不是小事情,你有何证据”
那白衫士子望着师清徵拱手作揖,他自衣中摸出了几张纸,大声道“在礼部张榜前,此名单便在举子中广为流传。那中了头名的卢绍甚至提前在醉八仙大宴宾客他为何如此笃定自己能够高中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头名”
“还有那陈墨,论文采他不如江兄,论策论他不如李兄,为何他能在榜我看过陈墨的一些旧作,那分明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而是偷的别人文章”
师清徵眉头一皱,拔高了声音道“竟然有这等事情”
那白衫士子胆气一壮,又大声道“我有幸自书铺中淘到了岭南才子文上面的某一篇正是陈墨往日在大家跟前炫耀过的可那刻本早在陈墨的文章出来前便有了陈墨非是岭南人那文章到底是谁人所作”
“如果他陈墨是借着行卷得到了机会,行卷里又有偷来的作品,那这个进士他根本配不上”
“事关重大,孤即刻入宫禀明圣上”师清徵肃声道,他扫视着在场的举子,放声道,“诸位放心,此事孤定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师清徵回到了马车中,果真如言往皇宫中去。
他坐在车上,那副温润的神情已经收起来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一切都是刻意布置罢了。印刷不易,刻本极为稀少,自岭南流到长安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如陈墨那样的盗文手,可不就是仗着信息闭塞就算被发现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功成名就,全然不惧怕了。
当初他们用陈墨害了原身,那现在这份大礼就回赠给他们好了。
殿中,弘安帝坐在御座上,面容沉静。
宰相、翰林学士、礼部要员此刻都聚在了殿中看文章,他们要对这十九篇策论进行排名。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那些新科进士的卷子,然而被重新誊抄一遍后,字迹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出自谁的手
“诸位爱卿,如何了”
“臣已经定好了。”礼部尚书先一步走出,将名单呈了上去。他的消息不闭塞,听说了外头闹得正凶的事情。王俭是礼部的人,他出事了,礼部也休想讨得好。这种时候,他只能够尽量保全自己了,至于王俭他们,见鬼去吧。
柳弘的面色不好看,他完全没想到天子会因为此事发难。上榜的人出身大族,多少与他有点儿关系,这是他的意思,同时也是王俭自身的倾向。往年的礼部试可不就是这么来的
“其他人呢”弘安帝扫了礼部尚书排出的次序,未置可否,将视线落在了其他官员。那些个翰林学士打了个激灵,既然此事与自己无关,那就从心来吧,何必猜测是出自谁之手在弘安帝问出这句话后,一个个也将名单交了上来。
在殿中的都是素有才名的,鉴赏水平自然是有的,包括柳弘在内,排出来的名单基本无有太大的诧异。
“诸位爱卿也知道这是新科进士的卷子吧”弘安帝缓声开口,他扫了低头的众臣一眼,又道,“为何状头的文章只得了差字”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众人立马打了个激灵,礼部尚书一拱手道“此事礼部的失职。”顿了顿,他又道,“陛下,是否要将王侍郎传入宫中一问”
弘安帝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听闻王爱卿病了,便不去打扰他。”他望着底下的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情可如何是好”
“陛下,王侍郎兴许是得了行卷。”主司见了之后,在科考时总会掂量几分,已经成为习事,便算是弘安帝也不好追究。
弘安帝并未开口,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说话的那人。就在这个关头,一个小太监匆匆低头入殿,在魏全德耳边低语。而魏全德则是清了清嗓音,用那不轻不重的声音开口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来了快让他进来。”弘安帝的面色多了一份明显的喜色。
柳弘的心思蓦地一沉。
太子在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儿臣见过父皇”师清徵入了殿中行了一礼便大咧咧坐在自己的专座上,拿起了小太监呈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瞧也不瞧那些大臣,立马说道,“儿臣路过礼部,见到不少举子在那喊冤此次科举名单提前泄露,那卢绍还提前宴请了宾客。难不成状头真的是内定的”
“胡说什么”弘安帝板着脸斥责了一声。
师清徵并不畏惧,而是笑了笑,他偏头望了眼柳弘,又道“儿臣听闻卢绍是柳仆射的内侄吧难不成王侍郎为了巴结柳仆射,将他给推上去了推上去就推上去,这般提前大肆宣扬,影响不好吧”他的语气轻快,不见丝毫的怪罪和责备,柳弘却是心中一个咯噔。
“绝无此事”柳弘忙出列道。
师清徵“哦”了一声,又道“孤听说那乙等里有一个叫陈墨的,是卢绍的好友。他这偷文章的贼子也高中了,莫非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柳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还没等他解释,弘安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偷文章什么偷文章”
师清徵笑道“就是用来行卷的诗文,偷得旁人的,现在被人给告了。此事若是不得平息,恐怕会令天下举子寒心啊。”
“那你以为该如何”弘安帝沉声道。
师清徵叹息道“儿臣自然是相信柳仆射的无辜,他不是这等以朝堂事情为儿戏之人,可能是外头的举子听了流言不平罢了。”
柳弘气得不清,可太子这么说了,他必须得接下这个话头。朝着弘安帝一拜,他道“陛下英明”
“朕自然也相信爱卿的为人。”弘安帝道,“只是举子那边,需要平息,不然这进士科就成了朕的不是了。”
“儿臣想在显德殿中亲自试他们,举子之中有不服的,也请几位来。”师清徵道。
“这于礼不合啊”柳弘哪会不知道卢绍的斤两他就只有那点儿本事,再出来岂不是丢人现眼。
“那就改一改礼就是了,谢尚书,您说是么”师清徵笑了笑,不以为然。
被点名的礼部尚书见弘安帝一副嘉许的模样,苦笑了一声,他还能说“不是”么“太子殿下说得有理,日后可由殿下或者陛下亲自加试一场,如此举子们更会感恩戴德”
“闹成这样成了丑事,朕不打算追究过错,只是这丑事定然要解决了。”弘安帝思忖了片刻,应道,“就如太子所言,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评定出来如礼部拟出的榜上名单所呈现那般,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你一言我一语,柳弘完全被架了起来,由不得他说一声不是。
不过,他最在意的不是加试一场的事情,卢绍高中完全可以推给王俭自作主张。只是那名单,是如何传出去的怎么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陛下的态度并不强硬,如果没有外头举子闹上那么一出,极有可能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宫中的消息由礼部尚书特意传达到了王俭的耳中。
天子仍旧是不追究的态度,这让王俭松了一口气,但是冷不丁想起了柳弘,王俭又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让柳弘知道名单是自家人手中被劫而且故意不告知,他的下场可能好不到哪里去。
“父亲为何不推回到柳家去反正柳家也不是铁桶一块。”王侍郎的儿子想到了一个方法,他笑道,“父亲不如将这一切全部栽到卢绍的头上。他是柳相的内侄,自柳相宅中得到消息,也不算是荒唐事情吧”
王俭一听,顿时觉得颇有道理,只要这事情甩出去了,管他是谁接的而且也的的确确是卢绍那边先散布出来的,他甚至怀疑,那名单就是被卢绍给抢去的,此人嚣张跋扈到这等地步,做这事也不算奇怪。
东宫。
师清徵听到了各方动静后悠悠一笑。
柳家是世族,可王俭他也是出自一个不弱于柳家的大族。
这事情之后,柳弘是怨上王俭了,而等到殿试那些豪族子弟被黜落之后,各族丢尽了脸面,王俭被埋怨不必说,那卢绍和柳弘,想来也会被迁怒吧
毕竟消息可是卢绍“抖出去”的。如果他不仗柳弘的势,如果他安分守己不高调行事,消息不会传得各处都是,他们也不用经历一次“上了榜还被黜落”的伤心事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