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演出时,报告厅人满为患,梁嘉树在候场时留意着本班同学的位置,大家基本都已换了夏季校服,白底蓝边,十分清爽,人海中,一张张脸在灯光下浮动,他没看到周天。
一直到上场,梁嘉树镇定地轻扫座位席上的观众,扫到冯天赐时,对方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还是没有周天。
周天一个人留在了教室,四下静谧,女生的头埋在摞成山的书本资料后,她在认真翻阅梁嘉树给的数学笔记,耳朵上挂着耳机。
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还不错。
等到嘻嘻哈哈的同学们结伴进来时,已经是一小时后了,周天摘掉耳机,收好笔记,对上冯天赐兴奋发红的脸,淡淡笑了笑。演出的主角却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要搞又无聊又漫长的谢幕致辞?
可观众都回来了。
冯天赐坐下后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梁嘉树是多么英俊、迷人、忧郁,简直哈姆莱特本哈。周天默默听着,脑子里,是那句乱七八糟的少女变妇人,表情滴水不露。
她不是不想看梁嘉树在舞台中央的样子,恰恰相反,非常想。周天跟自己欲望作斗争时,最终总会下狠手,她没去,而是选择和他的笔记为伍,知识总是无害的。
她能想象出很多双眼睛,紧紧追逐他的场景,他很扎眼,哪怕他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站在哪里就很扎眼。总有一种人,在他最美好的年纪里,点缀过很多人平凡又独特的青春。
周天不想平凡,她想耀眼,她不屑于渴望别人来点缀自己的青春,她希望自己足够光芒四射,像美丽的星辉,不用去仰慕别人。
错题本扉页上抄写了《孙子兵法》的几句话,那是周天的座右铭: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是说如果,也许,她对待梁嘉树会是侵略如火,想到这儿,周天的心就变得更加平稳,也更加寂寥。
“班长,我发现一个秘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冯天赐贱兮兮地歪过来,眼睛发亮,“梁嘉树说台词时,我总觉得他是对着我身边的空座位说的。”
周天总有用骄矜来掩饰真正在意的本事,她还是淡淡的:“什么意思?”
如果眼睛会说谎,那么,周天一定会是最能撒谎的那一个。她漂亮锐利的眼睛里没有波澜,风吹不皱,雨打不皱,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看着冯天赐。
冯天赐被她这种不care的表情弄得都不太想说了,她叹口气:“我坚持给你留了个座位,说你会来的,可你到最后都没来,那个座位就一直空着,我真觉得梁嘉树老盯着那个空座位。”
周天的心毫无预兆地慌慌一跳,然而,表情还是没有泄露一丁点真实的悸动。她偏下脑袋,也只是理了理自己整齐的妹妹头:“无聊。”
这是她对可能和那个少年有所牵扯的唯一评价。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冯天赐做个鬼脸,幼稚极了,“对了,你说你胃疼,你还疼不疼啊?”
周天的胃是真不舒服,在听到今晚要话剧公演时她的胃就真情实感地疼了,生理上的异样,竟这么明显。
可是一人独占教室看笔记又神奇地治愈了这种不舒服。
梁嘉树进来时,喧哗已结束,教室静悄悄的,他坐最后一排,却没有从后门进,走的前门,从周天身边经过男生的目光直直落下来,他睫毛很密,很温柔地微微颤动着。
周天感觉到了,他每次看她她都感觉到了,即使那目光很轻。她握着笔,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却可以想象那道目光一定像月光一样铺洒了全身。这种认知,让她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下,好似尘埃,几乎无法察觉。
她没有去看他的话剧,是这件事最终的结果。
这之后,天越来越热,梁嘉树缺的课也越来越多,但大部分同学学习生活如常。
校园里种着月季,开的特别大,特别浓烈,就是那种上来就要夺人眼球的艳色,什么品种都有,女生们会偷掐,插在寝室,碰到宿管阿姨突击检查小电器,一阵手忙脚乱藏花,还是被发现了。
“我说,你们这些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不能破坏花草树木,是小学老师教的吧?漂亮的花谁都喜欢,可要是喜欢就你掐我也掐,都掐秃了,怎么看呀,你们说是不是?”
宿管阿姨用亏你们还是附中学生的眼神扫射大家,大家面面相觑,周天站出来主动接的话:
“阿姨,您教导的对,我们一定改。”
“行了,你寝室长?写份检讨。”宿管阿姨一张扑克脸,没有通融的意思,教育完了,以检讨作收尾。
“好,我写。”周天一丁点都没犹豫,寝室人确实做的过分了,掐那么多,恨不得弄成捧花。
宿管阿姨狐疑地瞅瞅她,看她这么痛快,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你带头掐的?你寝室长是要给同学们做好榜样的,可不能起个坏头儿。”
“您说的是。”
周天没解释,很诚恳地把宿管阿姨送走了。
“班长,又不是你掐的花,干嘛不说清楚啊?”冯天赐忍不住抱怨,“你是班长,不是圣母。”
周天很平静:“我不是圣母,宿管阿姨这个人很较真,你越否认反驳,她就越生气,会把我们一寝室人训个没完,大家学习一天这么累,还想放松放松聊聊天,她以为是我就是我吧。再说,我一样不想听阿姨训话。”
班长永远都有大局观,冯天赐只好点头,无奈说:“那倒也是,我也不想听阿姨唠叨,她嗓子好尖,像公鸡打鸣打到最后那种腔。”
“冯天赐。”周天很严肃地念了遍她的名字,女生身上有种少见的老派秩序,这个年纪,极容易把没教养当个性,诚然,冯天赐倒不至于没教养没素质,只是她嘴太快,想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没有恶意的。
“知道啦,背后这么说长辈不尊重。”冯天赐很奇怪,她妈说她一万句,不如周天一个眼神,她最信任的就是班长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插曲有了后续。
学校里月季在某天夜里被人剪去大半,寝室楼附近的那块,几乎全军覆没。
学生们早读课后往食堂去的路上,发现了这一幕,调侃说:“谁这么缺德,采花大盗!”
月季而已,大家潜意识里觉得不是太大的问题,议论几句也就过去了。李佳音和陈翩坐同桌后,迅速交好,李佳音无疑是很大方的那类女生,脾气也很好,陈翩确实觉得她人不错,非常好相处。
“这谁呀,没事破坏月季花干嘛?”陈翩很生气,她小学时曾和大家一起把家里的盆栽搬到学校装扮教室,结果,一夜之间不知被哪个家伙偷了个干净。
李佳音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确实可惜了,我们学校种的是品种月季,像蓝色风暴、金丝雀都是很好卖的款,我大胆猜一下,花可能是被偷去便宜卖鲜花店了。”
陈翩张大了嘴:“你真厉害,连月季花品种都知道,我只跟我妈说学校月季开的可好看了,都不知道还有名字。”她全然忽略了李佳音后面的猜想,而陷入一种纯粹的喟叹。
李佳音家住高档小区,三层别墅,家里种了很多花,她能叫出几十种名字来。
“我家里凑巧种过月季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李佳音谦虚地摇摇头,“就是太可惜了。”
陈翩终于留意到她的猜想。
两个女生说了一路。
上午物理课上,老师发火,因为最后三排有人睡觉,喊醒了又继续睡。这很不像话,在附中上课睡觉是对老师教学水平的羞辱,物理老师丢下经典的一句“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满脸铁青走出了教室。
梁嘉树就是这个时候撞上的枪口。
他总是缺课,突然消失,突然出现,物理老师皱眉看着这个下课才姗姗来迟的第一名,火气只能曲折地表达了下:
“就算考第一,想搞竞赛,也不能这么随意。”
梁嘉树无疑是太阳,成绩好到刺眼的那种,因为他太聪明,所以反而没人嫉妒他了,只剩仰视。
男生有着挺拔舒展的身姿,很养眼,他看起来总是一副眉眼深邃面色苍白的模样,面对老师的指责,只是很内敛地点了点头,单肩背着包,沉默地走进教室。
原来,梁嘉树这种天之骄子这么能吃亏,这出乎大家的意料。他这种人,完全有资本飞扬恣肆,完全可以无视规则。
他进来时,周天和他有短暂的对视,她有点好奇,面对老师的迁怒,梁嘉树到底是什么心情?不过,周天很快为这份好奇感到羞耻,她为什么要去想象他的心情?
她的眼眸也随之在他的目光中避开。
中午的时候,梁嘉树出现在食堂。每当他出现在一个地点,总有人因他而欢喜,周天不愿意和那些女生一样,可很糟糕的是,她有她的不愿意,别人则可以有别人的热烈奔放。
她端着餐盘,跟冯天赐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不远处,有女生很大方地坐到了梁嘉树旁边,他没拒绝,也不接受,只是静静用餐,面对女生兴高采烈问话时很轻声地回几个字。
梁嘉树的脸色还是显得苍白。
但好像比第一次见时好了那么一些?周天心不在焉地滑过去两眼,又迅速收回来:他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思绪漫漫,眼前忽闯近一道身影,同寝室的女生一脸莫测地趴向她耳畔,有点急地说:
“班长,你柜子里全是月季花,你快回去看看……”
周天被猛一打岔,想先把食物咽下去再开口,忽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一下发不出声音。
“班长?”冯天赐迟疑地看看她,周天脸色慢慢变了,只是摆手,却什么都说不出。
冯天赐蹭下站起,慌张中,撕下一块小面包要往她嘴里塞:“班长,你快吃点东西压下去就好了!”
周天被突如其来的难受堵得透不过气,她眼都红了,喉咙那里只剩强烈的窒息感,她拍着胸脯,艰难地抓了把餐桌。
眼看周天脸色越来越难看,冯天赐吓坏了,大脑一片空白,哆哆嗦嗦问室友:“你看班长是不是被噎着了?”
遇到紧急情况,大部分人都是六神无主的。
有人发现异常,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是不是要拍背,并犹豫着拍多大力度。
梁嘉树拨开人群,看她两眼,一抬手,挡住冯天赐给她塞过来的豆浆,他站到她身后,一只脚往前落在了她两腿之间,轻轻一拨,让她两腿分的更开些。
人群忽然安静了。
梁嘉树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揽住了周天的腰,摸到肚脐上方两指处,另只手,大拇指内收握拳,虎口贴准位置,两手相抓,开始从下往斜上方持续冲击女生的腹部。
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她很轻盈,梁嘉树就这么从身后抱住她,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他心跳很快,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救人心切,也许只是因为少女身上清淡的体香和柔软的身姿,原来,女孩子可以这么柔软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