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魔王05
伊芙琳在王座上换了个姿势。
司各特从工作事项清单上抬眸又飞快低下视线,明显掠过了半页纸的内容,轻咳一声说:“最后一件待处理事项。”
魔王表示自己在听:“嗯。”
“人界又一次派出了勇者,预计不日将会进入魔域地界。您想如何处理?”
伊芙琳勾了勾嘴角:“那就让勇者来。”
反正她闲得慌。
百年前处死了那几个试图叛变的纯血恶魔后,魔域有过一阵动荡的清洗。
那个弥漫着血腥气的夜晚,伊芙琳召集阵法专家将魔王寝宫彻底检查了一遍,宫中竟然悄然安置了数个复杂的魔法阵,一旦启动就能暂时将寝宫这一空间在概念上彻底封闭,甚至切断魔域中心与魔王的联系和力量供给。那种情况下,她如果不能在身体里储存的魔力耗尽前破局,就会陷入凶险的境地。
从魔法的隐秘和古老程度判断,这只能是叛党余孽的手笔。
也许在三个世纪前败退时,他们就已经开始为卷土重来埋伏笔。没什么好奇怪的,对于长寿的纯血恶魔而言,数百年也不过是需要稍微花费耐心就能打发的等待时间。
至于某个微不足道的魅魔,也许是计划中的一步闲棋,也许是临时加入的协助者。但这已经不重要。
魔宫从上到下,从建筑到人事层面都重新排查肃清了一番。隐匿在暗处的纯血主义支持者比想象中更多。劳伦佐不过是众多不再被提及的名字之一。况且,身负致命伤跳进危险的暗夜,他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残党酿出的余波平复没多久,魔王就下令征集魔域各部族派出精锐,随她一起出征。
目的地是人界。
要论维系内部稳定的手段,没有什么比持续的扩张和胜利更有效。
结果而言,伊芙琳达成了目的。魔军虽然没能彻底将人类击败,却拿到了优厚的和平条款。魔王治下的领域随之扩大到了从所未有的地步。新的领土新的待办事项,魔王和中枢的大臣们久违地连续忙碌了几十年。而后就是新的稳定平静又不知道忙什么的忙碌日常。
为了将魔王赶回魔域,人类开始时不时地派出精英小队,试图一路破开魔域疆土杀到魔王面前,又或者潜入魔都。
这些人被称为“勇者”。伊芙琳觉得这名字挺贴切,毕竟他们可能也就只有勇气值得称赞了。
勇者中不乏强者,可惜他们的对手是魔王。在伊芙琳面前,这些勇者实在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还不够她玩的。
伊芙琳很认真地问过前人类·现半魔司各特:为什么人类要一波波地送只有几个人的勇者小队过来,努力一下凑个一百一千的精锐再来不行吗?即便是魔军,开战时面对不要命地抵抗的人类方,也会对他们的英勇感到尊敬。换句话说,如果来个百人大战,伊芙琳也许还会有兴致一点。
面对魔王的问题,司各特沉默了一会儿,坦白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宰相找补似地再度开口:“许多勇者声称拥有来自神明的庇护,是命定神选之人。既然如此,陡然出现一千一万神眷者不太合理。”
伊芙琳闻言耸耸肩,算是接受了。
每击败一个勇者,伊芙琳也能顺便再提醒一下臣民们她的剑不曾生锈,何乐不为呢。所以魔城的大门永远对勇者敞开。
虽然玩不了很久,但魔王还是总会特意吩咐属下,在魔域各处留出一些让勇者可以抵达魔城的疏漏--大概就是难度逐渐提升,让勇者们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靠努力千辛万苦地来到魔王面前的那种程度。
第一次接到这个命令,司各特的表情有些微妙。伊芙琳那时陡然意识到,以前她似乎没有这种故意制造希望而后令其破灭的恶趣味。魔王伊芙琳手段严酷,但十分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和随心所欲这个词搭不上关系。
但谁都会改变,更何况她终究是恶魔。变得更像其他种族眼里冷酷残忍又没有心的标准恶魔形象,也没什么不好。
她确实无法理解比她弱小之人的痛苦。
哪怕那痛苦因她而生。
现今新的勇者又要抵达,伊芙琳努力回忆了一下上个勇者的样子。脸记不清了,她还有些印象的是对方死前充满不甘与困惑的质问:
“魔域还不够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入侵人类的土地?!!”
“在我治下的人类,大都过上了比之前更安定有序的生活。”
“我们想要的是自由,不是恶魔的高压统治,不是被你规定好范围的虚伪安宁!”伴随着怒喝,混杂着气泡的血从勇者的齿缝里一个劲地涌出来。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血,多到伊芙琳不管第几次,总会第一次见到般惊讶起来。
伊芙琳闻言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我原本就并非为了统治人类才去征服你们。”
时间的指针再往前拨好几十年前,某个血月残晖蒙蒙的夜晚,黑发红眼睛的魅魔为她梳理又是脊背磨蹭又是移动搓弄之下乱成一团的头发。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耐心细致地解开打结的位置,几乎不扯到她的头皮。她逐渐有了些微困意。他却在这时出声问:
“您见过太阳吗?”
她睁开眼,沉默数拍才说:“没有。我没有离开过魔域。”
理论上她可以通过传送阵和魔法抵达魔域的任何一个角落。然而除了魔城,她统治的疆域的大部分地方,她其实都未尝踏足一步。
而日光不会抵达魔域。
“我曾经在人世游荡过一小段时间。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太阳,它令皮肤发烫的热度,还有它那盯着看就会灼伤眼球的光芒。”
伊芙琳笑了:“听上去沐浴在阳光下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也许确实如此,但有时候,我居然又想念那种不适和刺痛。”
“为什么?”
魅魔犹豫着是否要回答,梳理发丝的手指都停了下来。
她回头,征询地扬起眉毛。
最后,他露出一如往常柔软的微笑:“我也不知道。”但那笑容比平日虚假得更明显。
回忆嵌套的回忆结束。
“也许我只是想看看太阳到底是什么样。”
魔王像是对自言自语感到不快,手上用力。利刃彻底贯穿人类的胸膛。
上个勇者就是那么死去的。
※
这次的勇者是匹孤狼,没有任何队友。
由于沿途安排的下属对他的战斗能力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更有甚者表示如果真的和往常一样放水就会有生命危险,伊芙琳不免十分好奇。她在魔城各个城门近旁安置了使魔,一旦在城门外察觉到不属于魔域子民的气息就会立刻惊动魔王本体。
她没有等待很久。
勇者是个金发青年,长了张“我很强”的脸。他的体格并不魁梧,但走路和观察环境的姿势显露他是个战斗方面的老手。
伊芙琳透过使魔观察了他片刻,对新玩具颇为满意。她正打算切断与使魔的连觉,忽然眯起眼睛。一道身影从城门门洞的阴影里现形,长斗篷遮掩了面貌性别和种族,阴影宛如雾气,又像滴落的墨水,完全融入了魔域的无光的白昼,直接栖近到勇者背后。
看上去很强也确实应该挺强的勇者像是有所察觉,蓦地驻足。
然后,勇者足下一个踉跄,面朝下倒地不起。
土地也开辟出池塘般的阴影,接住并裹挟勇者的躯体。勇者就像被拖入沼泽,肉眼可见地下沉。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魔王的挑战者和他身后的大剑一起消失了。
嗯?嗯嗯?
伊芙琳凝神操控这只灰隼形态的使魔追踪着影子诡异的气息,离魔城城墙越来越远,一直到城外的荒野上。不远处三两的骷髅怪正在扒其他生物的遗骸进食,远看白皑皑的,像连片不化的雪。
穿长斗篷的杀手再度现形,他的脚边是依然在僵硬地亲吻大地的勇者。看那样子已经在眨眼之间死透了。神秘人从斗篷里摸出什么东西,略显苍白的手抖开,赫然是个裹尸袋。
伊芙琳透过在上空盘旋的使魔的眼睛,看着神秘人俯身,看着他把勇者的身份信物项链,还有铠甲披风大剑等全套装备扒下来扔进某个口袋。那显然是个有空间魔法的储物囊。
这是劫财?劫到人类的宝贝勇者身上也是一种才能。伊芙琳有点想笑。她的表情随即变得更加古怪。
神秘人利落地把赤条条的可怜勇者塞进袋子里,而后举起、投掷。
他的指骨和行动时显露的身形都修长瘦消,看起来力气倒是不小,直接把勇者扔进了远处正在觅食的骷髅怪堆。
有两只骷髅怪被尸袋砸中,来不及惨呼就当场咔嚓裂开。但更多的发出快乐的嘶叫,围拢过去争抢新鲜的食物。
处理好这一切,神秘人颇为讲究地用方巾擦了擦手,然后一个响指,方巾灰飞烟灭。他没再多看狂欢骚动的骷髅怪群一眼,转而面向城墙。
大概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将斗篷的兜帽稍稍向后推。
伊芙琳看到了一张百年未见的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