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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第 1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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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姑姑来时手里捧着两只匣子。进门先郑重的向崔茂怀行了大礼,方将两只匣子送到崔茂怀面前,言道:“娘娘曾交代过,要奴婢将这些东西交于二公子您。”

    辛姑姑进来时并未关门,厅中门窗大开,崔茂怀坐在堂中主位一眼就能将小院看全。包括在院中盘桓的小内侍和院门处的两名威武军。

    崔茂怀确实得了“为母治丧”的手谕,可他能参与到什么程度、接触什么人、问什么话一概没底。所以即便难得出来接触到外人,悲痛之余心里有一大堆疑问急待解答,也只能强忍着不敢随便开口。

    半日试探下来,跟着他的小内侍并两名威武军好似真的只是跟着,带着耳朵和眼睛,却没有干涉他。

    到此时,辛姑姑来了,带着长公主的遗物和遗嘱。

    辛姑姑没有细说长公主这段时间的事,只言道他失踪后,周世子曾来见过长公主。

    崔茂怀自然知晓周辞渊来见长公主的原因。

    当日事发突然,谁也不曾想到后续会有这么大的牵扯。周辞渊首要反应必然是尽快找到他并掩盖他被抓的事实,毕竟和后沛、西南有关,但凡露出一点儿都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要他“病重”,对外人可以演戏,家人却无法轻易隐瞒。唯有和长公主通气,一家子配合侍疾、探病,才能把戏做全……

    “那段日子,娘娘日夜都在念经祝祷……您能平安回来,娘娘是真心高兴!”

    辛姑姑言辞略隐晦,可话里提及自周辞渊离去后长公主就开始减食茹素,每天在佛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崔茂怀猜测周辞渊见长公主“通气”的恐怕不仅仅是他的问题。

    果然,跟着辛姑姑就说起自抄家夺爵娘娘就越发缄默少食。直至出事那天,据说长公主同往日一般念过一卷卷佛经早早就睡下了,不想半夜忽听得陈嬷嬷和连内侍悲恸大呼“娘娘——”,看守的闻声冲进去,长公主已吞金而亡……

    “奴婢无用。抄家当日同小姐一起被关没能伺候在娘娘身侧……这些都是后来打问的。陈嬷嬷、连内侍当晚就随娘娘去了。王妈妈给我传了娘娘的话,翌日,也去了……”

    崔茂怀怔然。

    寂室中崔茂怀望着辛姑姑,他明白辛姑姑告知他的这些话的用意和未尽之语。

    长公主临死前身边有近侍在侧,所以不存在被害的可能,辛姑姑在强调长公主“自尽”的事实。这话辛姑姑白天就说过。

    崔茂怀扫过院中人,垂眸不语。

    他清楚内情,自然知道长公主是自杀。可看辛姑姑的反应,她很担心他们不知轻重去追究长公主自杀的原因,害怕他们露出怨怪不满惹来陛下震怒不快,辛姑姑在极力保全他们和狱中的崔茂睿。

    她该是猜到夺爵抄家的背后另有隐情,明白长公主不得不自杀必是牵扯到了不得的大事。但同时,辛姑姑好像真不知道长公主手里藏有‘密旨’!

    按理说以辛姑姑在长公主身边“第一人”的身份,这种秘事她不该不知道,但抄家围禁当日她和茂澜被关一处。留在长公主身边的反倒是些在府里鲜少听闻的人。崔茂怀非但对陈嬷嬷、连内侍没什么印象,便是那位王妈妈,仔细回忆也只在去岁过年“斗土匪”时见过一回,其余时间一样存在感稀薄。

    为什么?

    另一桩事也让崔茂怀挂念在意,他病了这些日子,今日状况稍好就得到了长公主逝去的噩耗,惊痛之余只觉得时间好巧,如今再听辛姑姑说起当日情况……

    睡前长公主分明与往日一般无二,半夜却突然吞金而亡!

    偏那一夜,正是他被带进宫受陛下亲审的时候……

    当真是巧合?亦或者,他被提审是长公主选择自尽的导火索?!

    崔茂怀觉得自己的头又钝痛起来,一时间几乎要坐不稳。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股喷涌的不适感,慢慢打开面前的两只木匣。

    木匣一大一小,里面放的皆是素锦纸笺。

    大的里面东西较多,层层叠叠。小的木匣内只有三封纸卷信,分别写着吾儿崔茂睿,吾儿崔茂怀,和茂琛茂澜的名字,一目了然。

    且三封信都没有封缄,像是知晓蜡封、漆封都没用,以至于连束纸的绳结也干脆省了。

    崔茂怀心中也明白这些东西现在能摆到他面前必定经过详尽检查。他从中拿出写有他名字的纸卷,展信就见一纸字迹端秀清畅,绝非临了匆忙可写就的……

    崔茂怀其实没怎么见过长公主的字。毕竟长公主尊位摆在那,于崔茂怀更是嫡母长辈的存在,不说平日请安问候,便是逢年过节往来各府,也自有专门写帖子礼单的侍婢在,无论如何都劳动不了长公主。

    唯二能让长公主蘸墨动笔的也就是她兴致来了聊以自娱,和每年为故人抄经祈福了。

    崔茂怀还记得长公主房中挂着一副《春耀牡丹》图,乃是长公主当年还在宫中时亲自画的。题跋上的字和崔茂怀现在信上的字有七八分像,那幅画最后头依次盖有三方印。

    “兴阳”自是长公主的,据说自加封此号,长公主就一直用它。下面一方“沐德厚载”,是先帝后期惯用的私玺之一。

    另有一枚椭圆形状的印,崔茂怀开始全不认识那曲流拐弯绕的是什么,还是后来在周辞渊的督促下将繁体字练的不再缺胳膊少腿,同时也认了些篆隶书刻,才知晓那竟是“乾纲”二字。

    是昔日成王的一枚家用小印。

    崔茂怀按了按额头将思绪拉回来,展卷看信。

    信有些长,提笔长公主先关切他的身体情况。彼时长公主尚不知道他伤势如何,所以字里行间言辞殷切,担忧难掩,特意叮嘱他说“余者皆其次,当以保重身体为紧要。”然后坦言这些年彼此疏落,言道她这个嫡母虽有“宽容”但到底少了些“慈心”,本以为放他出去便了了这段母子亲情,不想到头来,家中诸事终要托付于他……

    长公主信里将崔茂睿一笔带过。意思让他不必为崔茂睿奔走求情,自有圣心裁决。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他当受的。

    笔锋在此微顿,之后茂澜、茂琛,须金勒、嘉哥儿、馥姐儿的名字字字运笔细致,长公主说她如今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尤其几个小的,虽则崔茂怀并不比他们年长几岁,但当下也唯有他可以交托。

    “为兄为父者,当教当罚。然弟妹子侄非汝之责,吾儿适时照拂一二即可,断不能令其备懒依赖……”

    几乎到了最后长公主才提及自己即将自尽的选择,也只用了“罪不容恕,勿究勿念”八个字。却又对崔茂怀说,他的心性性格但凡与他有过交往的都有所了解,天地神明更加清楚。今朝他遭逢大难,必然是那些急于建功的宵小构陷攀附,要他不必惊忧害怕,相信一定能否极泰来……

    “世人多谬误,论及男儿志以功业宗嗣为判,不知仁义礼智信方为做人根本,舍本而逐末,不过欺世盗名、虚假之辈……”

    “吾儿赤忱,心有坚守,母实感欣慰。然世情多艰,俗念难改。吾儿今后恐前路坎坷,或多有毁谤不容者,再失庇护,伶仃何辜,每思及此处母忧心难寝。惟盼吾儿本心不负,遇事多虑己身,切切!”

    ……

    崔茂怀举着信许久,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中复杂难言。

    他好像至此时才醒悟手里的“信”实则是一封“遗书”,是一个即将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怀着最后的心念着墨铺纸写给他的最牵挂的话……

    崔茂怀对此倍感陌生,更加不安。双手像是托着他难以承载的重量。

    这不同于爷爷立遗嘱,白纸黑字,律师在侧。内容是他窝在沙发里一边玩手机,一边听爷爷早跟他说过许多次的安排……

    这种事在他家每年至少一次,因为要随着公司资产和家里每个人的情况不时变更。于是他明知那是在立遗嘱,但好像从未跟死亡密切联系在一起。

    而手里留给他这封遗书的人,在这方陌生世界里他曾亲口喊过母亲的人,已然死了!

    他们的关系其实不算亲近。嫡母的一个“嫡”字,实际就斩断了血缘亲情,只关乎当下礼法孝道。何况他一个成熟的“外来者”本就疏离,长公主也从不直接为他做任何决定。

    就像他的婚事,明明按照当下惯例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长公主会为他相看,会问他意见,哪怕有世交之谊,也不会为他做主定下。

    周辞渊的事亦然。

    乔迁宴时长公主来了是她的态度。但不论当日还是前后,至少在他面前,长公主从不曾提起周辞渊只字片语。这好像才是长公主第一次直面评价他“离经叛道”的行径。

    出乎崔茂怀意料,长公主欣慰于他的坚持。比起男儿身的功名利禄、传宗接代,她觉得人得先有为人者的基本操守,之后才是性别赋予的责任追求。

    同时,因为彼此存续的母子关系,她无疑是站在崔茂怀这边的,所以忧心他的未来,希望他不失本心也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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