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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第 1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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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王喵嗷一嗓子惊醒崔茂怀,崔茂怀眼睛尚未全睁,一串脚步举着烛火已快速进入屋中。

    “公子!公子!”床帐撩起,常妈妈来扶崔茂怀,阿活紧跟后头举着烛台照明,最后冲进来的阿秋脚步急促一边走一边还在往身上套外袍。

    “怎么了?”崔茂怀哑声问道。

    “外头动静不对,公子快起来。”常妈妈说着已经取了衣袍来给崔茂怀穿。崔茂怀从帐内出来,里外门扉大开,外头的冷空气一股脑儿涌进来,让崔茂怀一个激灵,整个人也彻底醒了。

    跟着,就听到铁器击搏喊杀声?!

    不是做梦吗?

    崔茂怀愣怔一瞬,草草披了衣袍就冲向门外,仰头四望,却除了深宅高檐和沉沉夜空再看不到其他。但以为是梦里的喧嚣喊杀正无比清楚真实的传入耳中……

    “公子别急,邓管家已经到街上去看了,听声音距离咱们这边且有些距离。”常妈妈见崔茂怀微微发抖忙摩挲着崔茂怀的后背宽慰道。

    崔茂怀提到嗓子眼的劲儿却丝毫没有放松。

    远处传来的声响似混着他梦境里混乱吵杂的景象一点点激起他当日在二屏山亲历的雪夜刀兵和翌日遍地冷尸的记忆,让崔茂怀不由皱眉排斥。

    好在周围家人在侧,崔茂怀强忍不适略稳了稳心神,跟着就想到家中其他人。

    “老王爷呢?逍遥阁最远,那边有通向外头的门,快、阿秋,你亲自去接祖父过来。再派人把须金勒、茂琛、茂澜都叫起来,让他们一并穿戴整齐,保暖简单就好,都到这来集合。还有,现在家里有多少人手,全集中到前院按男女老幼统计清楚……”

    “是,公子。”

    几声应和,众人忙按照崔茂怀的吩咐去办。

    崔茂怀仍站在院中蹙眉张望远处,压抑着心中悸动透过层层灰檐和沉沉夜色似要看到什么。只是他也没能站多久,西跨门外就有一行灯笼簇拥行来。

    提灯走在最前头的正是派去接老王爷的阿秋,后面老王爷由归伯扶着,拄着拐杖步伐急促,晃的杖下玉璜一路叮当作响。

    “祖父!”

    崔茂怀忙过去接人,伸出去的手不及扶到老王爷反被老王爷先一把抓住,跟着就听老王爷不悦道:“穿的如此单薄怎地站在风溜子上?别管外头出了多大的事都不能把自己先做病了!”

    说罢不由分说就将崔茂怀拉进屋。

    直到坐上暖榻捧了热茶,老王爷才命人报起他那边的情况。

    逍遥阁临近县子府外围,老王爷年纪大了睡觉又浅,所以阖府只怕老王爷才是最早察觉到外头不对,并第一时间派人出去查探的。

    “小门已经封死。属下寻声一路往西,沿途各府邸多有派人出来探查打问的,也有不少百跟着往坊西去瞧究竟。但直到西墙下遇到坊中巡逻,确定坊内并无骚乱,而是坊外以西……”

    侍卫后面的话未再挑明,可在座所有人哪里不明白?

    里坊内没事固然好,但开明坊以西是什么地方?

    皇宫。

    自来宫墙起刀兵无不是“变天”的大事。今夜□□骤起,他们近在咫尺,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至囿于一角,连最基本的防范和应对措施都难以计划,想想都焦心!

    尤其此时不比后世有那么多快捷方便的渠道传递消息,崔茂怀脑海里再次泛起当日二屏山所见所闻,再想到迟迟不归的周辞渊,整个人感觉就更不好了……

    很快,随着一声声父亲、二哥的叫喊,须金勒、茂琛、茂澜也都到了。几人想来也都听到了外头不寻常的动静,很听崔茂怀的话穿的简单干练。须金勒常年胡服,茂琛,茂澜也都一身精干骑服,茂澜头上更不见一点珠翠挂饰。

    简单见礼后几人也都关心外面怎么了?常妈妈替崔茂怀给几人解释。不久去外头打听消息的邓伯、崔二前后脚回来,结论和王府护卫一致:

    怕是宫里出事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街上开始戒严。府衙那边正往四个坊门调派人手,听说坊门外来了持弓箭的士兵看守,不许开坊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邓伯擦着大冷天跑出的一头一脸的汗急急说着最新情况。崔二在旁等大家听完忙把家里现有的仆从人数统计报出来。

    崔茂怀的县子府是新府邸,下人尚未添置。但连续搬家加之准备乔迁宴,又给茂琛、茂澜修院子,前前后后从山庄抽调下来的就有数十人。再加上侯府派来帮忙的仆从和跟着老王爷的侍卫……

    单数人头是不少的。

    现下外面情况不明,最重要的自然是先守好家里。于是崔茂怀的老王爷头碰头一合计,先点了人将县子府侧门、小门都加固封了,然后五人一组带着锣盆家伙什守门以便随时发现情况预警,其余人则集中到前院统筹安排。

    两人正商量到要紧处,忽见老王爷身侧的归伯朝外转头,对着门外大喝道:“什么人?!”

    众人齐惊,一致朝门外望去。果见一条黑影在房脊上一闪而逝,随即已利落跃入院中,扫过门前众人似愣了一瞬,即刻过来行礼。

    到近处被灯火一照,崔茂怀才发现这人他竟是认识的。

    名叫灭烛,和息风一样是周辞渊的得力手下。

    果然,这人向老王爷和崔茂怀行礼后解释,他本是奉周辞渊的命令要接崔茂怀去王府暂避的,没想到王爷在这边,那么也不必挪动,他调派人手过来保护是一样的。

    灭烛说着,目光一一逡巡过崔茂怀周围的人,似在崔茂怀身后多停留了一瞬。跟着听王爷问及周辞渊现状和宫城的情况,才不着痕迹的回转目光郑重道:

    “王爷放心,公子无事。只是今天是崔公子的大喜日子,公子无法赶回来很是歉疚。公子让属下带话给崔公子,他回来必亲自向崔公子请罪!”

    灭烛说的一板一眼,当着这么多人,崔茂怀的脸立刻红了。

    不想老王爷竟点头应了一句“嗯,应该的。”然后才指向西面宫城的方向问灭烛,“可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灭烛沉吟一瞬,抬头回道:“成王,反了。”

    成王?!

    “他不是要死了吗?”实在太惊讶意外,崔茂怀不由脱口而出。

    众人也都有此疑问,就听灭烛道:“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就现在所得到的消息,宫门将要下钥时突有西南加急军报送呈入宫,陛下立刻召了朱相和几位将领进宫商议军务。之后成王府的人和太医入宫报丧,宫内就乱了!”

    “然后呢?”老王爷问。

    然后,然后灭烛就不知道了。

    他收到周辞渊的传书被派来保护他们,有关叛乱的事自然少了后续消息。但只这些信息和听到的拼杀声,显然,成王能够调军,并能准确掌握进宫时机,必定早有准备。

    太多话不用全说出来大家也都心中有数,老王爷沉吟数秒,望着宫城的方向终是默然一叹。

    有些事他们注定无能为力,倒是家里又繁乱起来。

    外面虽然已经戒严,但并不妨碍灭烛带人跨街进府。人数不多,却一项项安排的井井有条。崔茂怀跟着看了看,发现他们的防备重点不止在外人会侵入的墙头院门,还派专人看守府中水井、厨房等地……

    里外一通忙活,再静下来,就感觉西面的动静好像更大了。

    每个人都坐立难安,不时张望。按理灭烛他们有能力再出去打听情况,可灭烛来之前得了周辞渊的口信,要他“紧闭门户,只管守好他们,其余一概不要多事。”

    灭烛无疑是个优秀的命令执行者,面对崔茂怀等人不时望向他渴望的询问眼神,始终岿然不动。

    时间着实难熬,对崔茂怀而言没有钟表刻度计时的夜晚更像是被无限拖长拉延般没有尽头……

    终于,老王爷年纪大了先支撑不住,又坚决不肯去内室安枕休息,冲崔茂怀挥挥手就撑着拐杖作闭目养神状。几个小的忙压低声音,仍不免一会儿到门口看看听听,再凑一道儿悄声议论。邓伯、崔二带着人绕府巡逻,间或回来报说外头又有马蹄疾行或是附近哪家府上派了人过来跟他们打听消息……

    崔茂怀默默看着,听着,眼皮又上下打架的时候忙深呼吸端起盖碗灌下满盏酽茶,顿时,甘苦生涩的味道从口腔、喉咙直冲大脑,整个人瞬间清醒几分。

    心中的惊忧烦乱也跟着愈加清晰!

    比起上一次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卷入叛乱,这一次,崔茂怀倒是很明了这场预谋许久的叛乱意味着什么。

    只是初时的惊慌紧张后,不知是漫漫长夜被拖沓逐渐适应了厮杀声,还是心里紧绷的弦被捻磨的缺了弹性,崔茂怀在这惊惧煎熬之外,竟会生出层看客心态。

    分明距离很近,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危机,但崔茂怀就觉得那砍杀流血的地方跟自己似隔着道看不见的帘幕,宛如另一个世界。

    很微妙。

    就像后世通过各种信息途径明知道世界并不太平,邻国就有战争,边界也偶有摩擦,但没有经历过刀枪炮火的年代,许多人潜意识总会觉得硝烟尚远,太平方是常态……

    只是,当崔茂怀以此聊以安慰自己的时候,二屏山匆匆一瞥的遍野尸骸衬着黑沉血迹又总会在他眼前乱晃。

    夹杂着,车子失控后避无可避的迎面撞击……

    崔茂怀一个激灵。

    下意识扫过屋里众人,见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才放心。缓缓吁气平复心绪,半响终是强装镇定走了出去。

    被室外的冷空气包裹,崔茂怀方觉一点清醒的真实感。

    眼望四周,崔茂怀不懂自己什么会在今夜、此时此地的境况下忆起前世濒死的惨烈场景。

    重活这么久,他绝少再想当日的事。不能见爷爷最后一面总是他剜心蚀骨的痛,而那场车祸更化成了一根利刺深扎于他的骨血中,疼的他根本不敢轻易触碰。于是本能的害怕着,逃避着……

    却不想会在今晚猝不及防冒头!

    即便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但崔茂怀又觉得这比他想象中的恐惧级别好像要低的多。

    果真是“锻炼”出来了?

    崔茂怀单手放在胸口微微自嘲。

    犹记得前岁雪夜贼人闯屋,他虽然险之又险的躲过,但当时可被吓到手脚发软、半天说不了话的程度,事后更是噩梦连连,惊惧不断……

    对比前世纨绔享乐的太平日子,他在这世界过得委实精彩。自谋生路做生意不说,遭遇过绑架、躲过谋杀,参与过平叛,跟皇帝耍过“小聪明”,旁观过朝堂纷争,听过看过太多市井内宅谋算心机……

    所以才能到今日敢于面对自己前世的死亡?

    也再难违心说那场车祸也许是个意外!

    崔茂怀前世过的太安稳顺遂,又有爷爷这把无限满足宠溺他的保护伞。以至于他始终没什么上进心,没有求而不得的,也就没有见识过人心、人性,真正的可怕之处。

    在他的认知里,也许人与人最大的伤害就是婚姻的背叛,和商场上尔虞我诈、昧着良心只为利益。

    却始终不知,人的贪欲和恶念能突破多少条底线!

    反倒是在这世界,阶级特权明晃晃存在,他看到人生而被分成三六九等。又在每每遇事时,有周辞渊、常伯、常妈妈将事情掰碎揉烂了一点点教他。他得承认,他看到的世界早不同以往,人为了自己的,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像上一次谋逆,这一次正在进行的拼杀,他们何尝不是至亲骨肉,可设计彼此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

    崔茂怀望着西方,眼中并无焦距。脑海里却清晰的一一闪过自己前世为数不多的亲人。

    正是和自己有切实利益瓜葛的人们。

    早在爷爷第一次昏迷后,他就公开了遗嘱。

    除了爸妈、姑姑、姑父,表哥手里现有的公司股份,爷爷把他名下所有股份都留给了崔茂怀,另将鑫华馆的别墅并家中一切也都给了崔茂怀。

    至于爸妈,姑姑、姑父和表哥,妈妈和爸爸早年离婚,当时该给妈妈的股份和钱都给了,所以爷爷遗嘱里不存在再分割什么给妈妈。

    而爸爸、姑姑姑父和表哥,爷爷则将多年来国内外购入的不动产和银行保险柜里的古董珠宝并各类收藏、股票期货,清单详细的分别留给了几人。

    同时表明,今后整个集团交由表哥管理。但仍处于在建阶段的度假疗养山庄这个项目,则由崔茂怀监管。

    爷爷当时会提前公布遗嘱,一来当时他真不行了,担心再昏迷会抢救不过来。二来,公司是爷爷大半辈子的心血,投入的感情大概和对亲生孩子没啥区别。爷爷骤然倒下,外界立刻对集团未来猜测纷纷,公司内部的股东和职员也都怀揣不安……

    虽然爷爷对公司的安排早就表露过。光看崔茂怀一直挂着公司高职但向来不管事,相反,表哥在公司上上下下的职位轮转,后来又被留在爷爷身边学习,其中用意有眼睛的人都当明白。

    但到底趁清醒的时候由律师和数位大股东见证及早公布遗嘱,总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也免去了公司和家里不必要的动荡。

    只是爷爷的这番用心,对于当时真切听到遗嘱内容的“家人”来说,又都意味着什么呢?

    崔茂怀努力回想当时围在病床前爸爸,姑姑,姑父,表哥的神情……

    可惜,他当时一味沉浸在即将失去爷爷的伤心惊怕里,何曾注意过这些细节!

    崔茂怀紧了紧仍在发颤的手。

    ‘你心里其实有猜测了不是吗?’忽而,周辞渊的声音似响在耳畔,崔茂怀下意识抬头四顾,跟着反应过来,那人根本不在身边。

    但这熟悉的话熟悉的语调,倒的确是周辞渊会对他说的!

    是的,崔茂怀不傻,冷静过后再细想前世的死亡,前后点点滴滴,他哪里会真没怀疑。最简单的思路,他死后谁是最大的受益人,对方至少就有重大嫌疑。

    他作爷爷遗嘱的继承人之一在遗嘱生效前突然死亡,爷爷当时的情况只怕不可能再更改遗嘱,那么关于他的分配部分,无疑就会变成法定继承。

    爷爷的直系亲属还有谁呢?

    一个是自小因为爸妈工作忙,几乎替代了部分母亲的身份处处照顾疼爱他,甚至因为表哥性格相对独立成熟,就干脆跟人说他是她贴心小儿子的亲姑姑;而另一个,更是他喊爸爸的人……

    会是你们中的谁吗?

    崔茂怀心下暗问,这也是他最难接受的……

    再次感觉到胸口的重压感和难抑的烦躁焦急,崔茂怀知道,他该打住了。不管今夜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前世的死,为什么能冷静的分析他的凶杀案,但实际上,都跟现在的他无关。

    他不可能跨越时间空间去改变自己的结局弥补遗憾,更没有能力去找他血缘上的至亲问出究竟。

    相反,眼下的他,同样面临着不小的危机。

    崔茂怀自觉不是政-治敏感度高的人,但今晚的叛乱,对他、对周辞渊无疑都会有影响。

    一场真刀真枪的叛乱必定是要战出个生死胜负才能结束。若陛下赢了,大约朝堂会再次洗牌,但对他和周辞渊影响应该不大。

    但若是成王赢了呢?

    不提他的爵位闲职,光是他的产业铺子还能像现在一样背靠大树好乘凉,轻轻松松赚大钱么?

    而相比他有可能被打回平民身份,产业缩水、身价暴跌的风险,周辞渊作为当今陛下的私人情报头子,他有“存活”这个选项吗?

    崔茂怀不禁焦灼。

    踱步在陌生新家的回廊下,不知不觉,东方泛出一线白光,崔茂怀才惊觉一整夜过去了。

    远处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变小停歇的,反正这会儿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常妈妈备了早饭,灭烛也过来请他们用饭后休息,说是他已经安排好府里人手轮流,外头若有变会及时有人传递消息,请他们不要担心,先养精蓄锐以备后续。

    老王爷只喝了一碗汤便示意大家按灭烛说的先睡觉,也没有坚持再回逍遥阁,而是宿在前头东厢,以便看着他们这些小的。

    崔茂怀又亲自把茂琛、茂澜,须金勒送到他们住处,回来匆匆用热帕子捂了把脸,便再撑不住直接栽倒在床上……

    连续多日操心忙碌加上昨天宴客醉酒,晚上又被惊吓醒来,崔茂怀纵使喝茶吹风强打精神,也始终处于一种昏沉状态。终于,卡顿嗡嗡作响的机子,可以暂时按下关机键了。

    但崔茂怀一样睡的不安稳。

    梦里交织着前世今生,流水账一样毫无惯性逻辑,以致他醒来都不记得梦里的内容。唯有那种似真似幻的拉扯感牢牢占据着他的大脑,难受异常!

    崔茂怀到外面的时候,老王爷也起了。倒是几个小的,因为老王爷发话别叫他们,所以不见。

    灭烛得了新消息,但具体情况仍不明。只说这小半日宫城那边没大动静,宫门也未见开启,不知究竟如何。周辞渊只派人再传话:要他们安守在家便好。

    等待总是最熬人的。

    盛安城所有里坊关闭,就连平日里听惯颇觉得扰人的市集钲鼓今日也听不到了。处处都透着股不安压抑感。

    一整日便这样过去了。

    崔茂怀不知延善坊那边情况如何,铺子今儿肯定是开不了的,只盼家里众人都平安才好。开明坊这边多是宗室权贵,家家仆从充足,治安维持的倒不错。尽管四面坊门外有弓箭手拉弓看守,但到底没和里坊内的护卫发生冲突。

    又是一夜,隐隐似有整军沉重的铁甲马蹄声,跟着喊杀骤起,不多时外头又全都陷入死寂。

    崔茂怀他们听着这样的动静自是睡不着的,便又聚在一处熬了通宵。直到听见恢复的报时鼓声,才略略松了口气。但大家也听的清楚,这钟鼓只是报时,而非日日里坊和城门次第开启的开门鼓。

    “该是定了。”

    老王爷轻轻说了一句,只不知这定的到底是哪一方。

    两天煎熬听着时间不长,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其中担忧害怕焦躁不安是什么滋味,到最后,甚至会产生哪怕是坏消息呢,只求赶紧给个痛快的强烈欲-望。

    现在,结果将出,崔茂怀又觉得自己好像做不到想象里的洒脱随便。

    他担心维护他的陛下,担心被劫持的朱相等人,私心更担心的,周辞渊,千万别有事啊!

    尽管知晓宫内胜负已定,但消息尘埃落定到传出来,总是需要时间的。

    这一日,盛安城城门并所有坊市大门依旧紧闭,外头倒是不停有威武军、巡城卫和从盛安附近调回的各军营卫所军士巡梭于盛安城中。

    灭烛报说天明前听到的动静就是调回的军队在城中诛杀叛军。如今他们里坊外负责看守的叛军也均被就地格杀。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太平了。

    可灭烛这话显然说早了,一家人才放松些一道儿吃顿正经饭,就听外头又有纵马疾行者,听着人数还不少……

    不多时,断续就有男女哭喊求救传来。

    灭烛的人回报的倒是快,说是上头派军在各里坊清缴叛党。不光他们开明坊,但凡参与前夜叛乱,和叛军有关的,一律抄家下狱,或就地正法。

    崔茂怀对开明坊住户尚不熟悉,并不知道能让他们听到声响被抓的到底是附近哪家。本想问问老王爷,可转眼看到祖父颓然疲惫的模样,到底没问出口。

    下午的时候,阿秋突然慌张跑来,满头汗口齿不清的说,他和邓伯正在前院巡逻,忽然听到有人喊着救命胡乱拍他家大门,起初还以为又是来打探消息的呢,哪想刚走到大门,透过门缝就见后头一个骑马的追上来,冲着那喊救命的就是一刀。

    “真,真一刀就砍死啦!”阿秋声音发颤,“过了一会两个士兵过来把尸体拖走。幸好,没,没来找咱们……”

    众人听得心惊。

    也可知外头现在有多乱!

    越是这种时候,对于他们这些没参与叛乱或暂不相干的人,最好的自保手段无疑是紧锁门户,安分守时。

    于是接下来的半日直至晚上家里人都相对沉默,睡的不算早,更难睡踏实,依稀听到常妈妈说“周公子回来了”,崔茂怀尚不知是梦是醒,已张开了眼睛。

    跟着瞧清常妈妈肯定的笑容,崔茂怀瞬间爬起、下床、外冲,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直到光脚踩上冰冷的地砖,整个的冷的一哆嗦,同时终于看到了院外火把灯笼照明下正向他疾步走来的熟悉身影……

    周辞渊一身银色盔甲,是崔茂怀不曾见过的模样。甲胄衬着火光,在凌晨将亮未亮的幽明天色中,令他整个人像是发着光。

    竟至有些模糊……

    崔茂怀眨眨眼强压涩意,只怪怨呼吸间萦绕在口鼻处的白雾着实碍事,然后不等他屏息揉眼,周辞渊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张开的手臂在触到崔茂怀之前又生生打住,下一秒,崔茂怀却不理周辞渊铁甲冰寒的体贴,直接扑了人满怀,两只手紧紧把人圈住。

    一语不发,却满是经历数重惊吓后的不安委屈。

    和强烈的控诉!

    周辞渊再无迟疑,立刻回以有力的拥抱安抚。感觉到怀弟身体轻颤,又低头将下颚脸颊抵在他的发顶,让他感觉到自己真实的温度。也以这绝对控制的姿态给与他怀弟支撑和安全感。

    崔茂怀的呼吸果然渐趋平缓……

    两人就着相拥姿势好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奈何时间不对。

    周围家仆下属无所谓,周辞渊耳力好,听到不同于这些人的脚步声走近,忙一把将崔茂怀抱起,顺手接了常妈妈拿来的大毯,将人裹了安放到屋中暖榻上。

    果然,这边才安置好,茂琛、茂澜、须金勒前后脚就跑进院子。他们不知道来者是谁,但这几日家中人人警醒,身边伺候的报说前头开了府门有人进府,所以都匆匆来问。

    见到是周辞渊,有点意外也算合理,一起行礼后不等问城中情况,老王爷也到了。

    单看老王爷穿戴整齐,脸上亦无倦意,想来已经醒了些时候,但一开口问问题就知道刚才周辞渊经过前面祖父住处并未多停留……

    周辞渊单手搭在崔茂怀盘膝而坐的腿上,时间有限,对这场叛乱说的也简练。

    的确是成王谋反。

    以西南军报传召京中诸将和朝中重臣入宫,由此控制众大臣,也使得盛安及其周边没有归附成王的驻军不能及时反应调度救驾。

    “假传圣旨大人们就信了吗?”崔茂琛奇怪。

    陛下口谕自然没传那么多人。但西南紧急军报是真的,成王又早有筹备,同样是宫中内侍配威武军去传话,加急军报入城、进宫又是事实,大家关心军情,一时又哪里会想到有人会假传圣旨诓骗他们入宫呢……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老王爷说了一句,语中满含怒气。

    崔茂怀略不解。

    固然成王逼宫、假传旨意威胁大臣的行径都挺可恶,但成王谋反这事祖父不是早知道了,当时也是祖父不过深深一叹,这几日根本不提这事,今天却动怒了?

    没有给崔茂怀解惑的时间,周辞渊已拱手继续道:

    “好在陛下早有准备,虽花费了些功夫,到底一举击溃叛军。如今,已无事了。”

    一场几日夜的叛乱在周辞渊讲述中几句话完结。大家虽意犹未尽,但听到周辞渊亲口说‘无事’,到底都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有点劫后余生的笑意。

    崔茂怀自也高兴,他真的再不想经历这种担惊受怕七上八下的日子了。不过听见周辞渊说陛下“早有准备”,仍不免琢磨由成王谋划发起的这场叛乱会不会是二屏山的翻版?

    当然,现在场合不对,崔茂怀肯定没机会私下问周辞渊。尤其进了屋,崔茂怀乍见周辞渊的复杂激动情绪过后,崔茂怀敏锐的察觉到,周辞渊今儿个不对劲!

    具体崔茂怀说不上来,但周辞渊就是和平日的“笑面虎”,甚至二屏山平乱那晚的状态都不同。细要形容,大约是座休眠火山,外表看似还正常,实则内里不知咕嘟了多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大喷发!

    周辞渊是在和祖父为同一件事生气吗?

    崔茂怀有点着急,但周辞渊的身份在这种大环境下肯定差事不少,能回来就是抽空亲口报个平安,哪里有多余说话的时间。

    这会儿平安已报,大事说完,就站起要走。刚才放在崔茂怀膝上手自然落到崔茂怀肩头,隔着绒毯轻轻捏着……

    “还有件事,崔侯爷昨日被捕下狱。左骁武卫参与谋反,调兵的手令上有崔将军的印信。今日里坊就能正常开,到时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一趟看看长公主娘娘。”

    太过震惊,以至周辞渊一段话说完了,大家才反应过来周辞渊说了什么。

    崔茂怀一句大哥起头淹没在茂琛、茂澜“大哥!母亲!”的惊呼和哭声里,须金勒表现的有些呆,茫然四顾后立刻看向崔茂怀……

    “琛小子,澜丫头,过来。”

    最后,还是老王爷将茂琛、茂澜从周辞渊身边叫回来,又冲周辞渊说“你去吧”,周辞渊便看了眼崔茂怀,转身走了。

    “别哭,都好好的,我原想着先不告诉你们,但这种事怎么瞒得住,你们也都大了……现在很多情况还不知晓,昨天咱们里坊被杀的你们都听到了,能暂时入狱想来有转机。都去收拾收拾,今天回去见你们母亲,可不能一味只知道哭啊……”

    老王爷阅历经验到底不同,几句话就把两个小的安抚住了。连带须金勒一起,让人带他们去净面更衣,眼瞧着三只都拐出了院门,老王爷和崔茂怀齐声一叹。

    爷俩不禁转头对望,半响,老王爷点着崔茂怀摇头摇头。

    “尽人事听天命,辞渊纵日里跟你讲的多,你也是个伶俐的,侯府跟那边到底牵扯深了些……如今可不出了事!”

    崔茂怀默然。

    他哪里不懂这些关联,那天一听说谋反的是成王,崔茂怀心中就隐过崔茂睿和长公主。只是他私心觉得,搞篡位这么大事儿肯定得事前准备啊,那段日子他忙着搬家,侯府也跟着上下操心派人到他这边,乔迁宴当日更是阖家都在,其乐融融。前前后后崔茂怀实在没看出哪里不妥,所以还想着这回是不是成王没带侯府和长公主他们玩……

    哪想不必亲自领兵,一枚印章就能跟叛军直接绑死!

    想想二屏山乱后,崔茂怀虽没参与平叛后续,但那段日子家毁人亡的惨剧少吗?有多少煊赫热闹的府邸一朝成了空宅、凶宅,又有多少被处死流放……

    崔茂怀胸口闷的难受。

    等带着茂琛、茂澜、须金勒出府将上马车,才发现车前站着的不仅有灭烛,息风也在?!而且,这是什么出行排场?前呼后拥的,三四十人。

    “外面还不太平,公子上车吧。”

    留意到崔茂怀睁大的眼睛,息风笑着过来扶他。茂琛、茂澜也跟着上车,就连须金勒,虽然把戈呼台牵出来了,但也只能空马跟着走,一样得跟他们坐车……

    息风说的“不太平”,崔茂怀一行在路上倒是很快体验到了。

    不时见到穿街而过的带刀兵士、衙差,忽而从街道院墙后传来喊冤哭求,中途车马停下让路,一行被羁押囚犯或带重枷,或披镣铐,囚车里也挤的满满当当,后头女眷被绳索连绑,散发掩面,哀哭不止……

    “别看了。”

    崔茂怀将车帘垂下,拍拍茂琛的肩,本想对他们俩说一句大哥会没事的,可是这种没把握的话,崔茂怀着实有些难说出口。

    一路沉默的到永仁坊,沉默的入府。

    下人们甚至不敢乱开门,看到是他们,才慌忙来应,一声声吆喝起来。

    崔茂怀看着侯府西面明显少了许多家仆、到处乱糟糟的样子,既知大哥不在也没停留直接带着茂琛、茂澜、须金勒往东面去了。

    一门之隔,东院规矩依旧肃然,所有仆从看到他们回来面上也难掩激动,却只行礼在前引路。直至到了长公主寝院,辛姑姑疾步迎出来,却在用帕子按压眼角,方显出崔茂睿被抓对这边的影响……

    “娘娘刚还念叨你们呢……”

    两边侍女打帘,崔茂怀一行进去,长公主也正由人扶着从内室出来。整个人几乎站不稳的样子,虽装束端和,也难掩形容憔悴。

    “母亲——”

    茂琛茂澜忙上前两侧扶着长公主,崔茂怀行了礼,和须金勒也跟在身边。

    大约精神不济,长公主坐下后没有多寒暄,只问他们这几日是否安好,听他们说在家都安全,也没有受到侵扰,长公主才放心。

    跟着又说知道他们今儿才解禁就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

    “稍安勿躁。左骁武卫参与谋反,但那纸调兵手令上的印信,不是你们大哥所签。那印,被偷走了……也是你们大哥一时不察,竟疏忽至此,该当下狱反省!”

    长公主气息不济,但这番话仍说的清楚明白,说到最后颇有点对崔茂睿恨其不争的感觉。说罢也不给茂琛、茂澜询问的机会,直接对崔茂怀道:

    “茂怀,你大哥的事我心里有数。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你万不可去寻人打听求情。尤其陛下跟前,断不可多言。谨记!”

    “……是。”

    崔茂怀迟疑着应了一声。

    心下虽还有疑惑,但长公主能这么说,想来崔茂睿确有失察之罪,该当是没有参与谋逆的。或许等这一阵儿清缴叛党的热劲过去,有转机轻罚也说不定。

    崔茂怀回想二屏山之后那些玩忽职守和种种原因被牵连进谋反的人的下场,深深觉得,这事还是先拖着吧……

    长公主精力实在不济,说了这些话好像已耗尽她所有力气,就为把重要的事交代清楚。然后就让他们回开明坊去。又叮嘱说城中怕还得乱些时候,没事别外出,更别往侯府来。

    只是长公主这状态,崔茂怀看着都担心,又何况茂琛、茂澜两个。一直忍着没哭就不错,哪里肯走。

    “胡闹!”

    长公主难得露出愠怒之色,还待说什么,辛姑姑已上前跪在长公主身前扶着长公主的手劝道:“奴婢明白娘娘是为了两位公子、小姐、金哥儿好,只娘娘如今这样子,叫他们这般走了,他们又如何安心……您纵使一片慈母心,也要顾念成全了小姐和公子们的孝道啊……”

    “……”

    辛姑姑的话似刺中了长公主,长公主默然片刻,终没再说要他们走的话。却叫了崔茂怀道,她一时气急,所以如此,缓一两日便好了。

    “茂琛、茂澜留下也罢了,你的孝心我知道,但万不可囿于此。你还担着职,若陛下传召或开朝会,总不能缺席耽误。另一件,你大哥还在狱中,后头不知如何,到时候这一家子还得你照拂。去吧!”

    “……”

    崔茂怀略汗颜。

    从当下孝道伦理来说,长兄出事,母亲病重,正该他这个次子留下侍疾母亲,约束弟妹子侄,主事家里。可惜他跟长公主到底隔了一层,真说出来倒有点像为孝道做戏了。

    长公主呢,怕落人口舌话说的隐晦,但意思崔茂怀听明白了。是怕他在当下敏感时期跟这边牵扯太多惹陛下厌恶不快,毕竟陛下现在肯定正在气头上。

    再者,他大哥被抓的罪名是“参与谋反”,虽然这罪名有商榷证明的余地,但这时代可没谁干事谁落罪、不牵扯家人一说。涉及谋逆,一个弄不好是要连坐的。到时别说他这个分出的弟弟,这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包括长公主,可能会重演刚才在街上看到的押解景象……

    所以长公主要他“避嫌”,后面不管崔茂睿情况如何,他若平安,总归能护着家里其他人。

    话已至此,崔茂怀又哪里还能推辞,否则倒有不管茂琛、茂澜他们的意思了。

    于是只说请母亲放心,保养身体为要。又叫须金勒也暂留下,一来跟茂琛、茂澜作伴,二来也算“替父尽孝”……

    崔茂怀最后拍拍须金勒的肩,嘱咐他多看看他祖母。崔茂怀也算瞧出来了,崔茂睿被下狱,须金勒虽有触动,但父子间多年隔阂仇恨真不是电视电影上一件突发事件就能化解的;倒是长公主病入膏肓的模样,须金勒自进门就抿着嘴忍不住一眼一眼的看……

    过往那么些年,长公主总是真心维护须金勒的。趁这机会,让祖孙俩多些时间亲近,也免得将来……遗憾。

    崔茂怀叹气,正琢磨自己遣词造句的本事太烂,怎么用了遗憾这个词。忽然就听到有沙哑的声音大喊“二叔二叔”,崔茂怀全没往自己身上想,眼角余光却看到何宛中怀抱馥姐儿、手拉嘉哥儿不管不顾冲过来,身后小门外人影晃动,似是何妈妈正操着门栓挡人?

    “大嫂?!”

    崔茂怀只来得及招呼一声,何宛中已冲到跟前,整个人直接撞进崔茂怀怀里。然后全没给崔茂怀反应的时间,哭着的馥姐儿就被塞了满怀,跟着腿上又被一撞,是把要哭不敢哭的嘉哥儿也推过来了。

    “二叔!你救救嘉哥儿馥姐儿吧,你把他们带走,把他们都带走!二叔求你啦,之前是我不好,你带他们走,让他俩给你当儿女,他们很乖会孝顺你的,二叔,二叔!”

    “……”

    崔茂怀全不知什么事,被撞的趔趄还得稳住怀里的馥姐儿,气都没喘匀又见几个婢女去扶拉何宛中。何宛中顿时冲那几人又扑又打,状似疯癫。

    “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干!二叔,你快带他们走,这府里呆不得……快走,快走!啊——”

    几个婢女一时拉不住何宛中,但这点时间,已有两个粗壮婆子赶来,左右抓住何宛中的胳膊,再有婢女齐齐帮忙,哪里还能制不住人。何宛中立时挣扎的更厉害,本就沙哑嗓子喊的破音:

    “他二叔,你带嘉哥儿馥姐儿走!嘉哥儿呀,抓着你二叔让你二叔带你们走!”眼瞧着人就要被拖回内院,忽然何宛中的嘶喊声中又满是哀求哭音:

    “娘娘,长公主娘娘,嘉哥儿馥姐儿是您的亲孙儿,您让他们走吧!娘娘,您发发慈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给他们留条活路……”

    “娘娘,娘娘,您放过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崔茂怀全程处于懵圈状态,变故来的太快,去的更快,若不是这会儿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馥姐儿,崔嘉也抓的他腿疼,崔茂怀都以为是白日梦呢!

    可也正是如此,有婢女来抱崔嘉、馥姐儿时,崔茂怀侧身避开了。

    倒不是他真信这府里有谁会害嘉哥儿馥姐儿,他只是更在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

    “二公子误会了!”

    送他出来的辛姑姑一瞧崔茂怀这样忙上来解释。有些难以启口的样子,先挥退了围在一圈的下人,才低了声音道:

    “威武军破门抓人,全府搜检证据,一说是谋逆之罪,夫人当时就被吓瘫了。后来侯爷的印信从荔姨娘那找出来,侯爷被绑走,夫人立时就哭着喊着要把嘉哥儿、馥姐儿送到何家去避难。后来听说何家也被查了,就成这样了。”

    “……”

    崔茂怀怔了怔,一手还拍在馥姐儿背上安抚。

    何家也被查了?果然是怕崔茂睿的谋逆之罪落实,所以想把嘉哥儿、馥姐儿跟须金勒一样过继给他,谋一条生路?忽而,崔茂怀抓到重点,“辛姑姑说大哥的军印是从荔姨娘那搜出来的,当真是她偷的?可认罪了吗?”

    辛姑姑却是深深一叹。

    “若能认罪就好了。做了这档子事难怪她日夜不安,就宫里出事那晚,荔姨娘突然发动,当时的情况上哪儿去寻大夫产婆,只能挑了伺候过娘娘、有过接生经验的过去。哪想头一胎,又受了惊吓,整生了一日夜,到了,都没能保住……”

    “……”

    崔茂怀轻拍馥姐儿的手不知何时停了,心下像有只猫挠,要把什么不真切的东西刨出来。一时语结,正迟迟不知该再问再说些什么,就听一声“二哥”,茂澜带着人来了。后头还有须金勒。

    两人走到崔茂怀跟前,茂澜一瞧就是哭过的,重新上了妆也遮不住泪痕。

    “二哥,家里的事我刚都听说了,二哥别管这些,外头不太平快些回去才是。你别担心,馥姐儿我亲自带着,嘉哥儿也有三哥和金哥儿呢。”

    崔茂澜说着过来抱馥姐儿,到底茂澜曾照顾过馥姐儿一段日子,小姑娘倒也没排斥她小姑。崔嘉却是怯怯的看看崔茂怀,又看看崔茂澜,最后须金勒来拉他,小家伙犹豫着终是把攥着崔茂怀的袍子松开了……

    “别怕,二叔过几日再来看你们!嘉哥儿你好好跟着金哥儿,馥姐儿要听你小姑的话,乖!”

    最后叮嘱完,崔茂怀转身离开,脚步匆匆。

    直到上了马车,压在崔茂怀心口的气好像才吐出来。转眼瞧瞧空荡荡的马车,来的时候四个人,走的时候唯剩他一人。

    莫名有点空冷。

    但更令人心冷的,是他的怀疑。

    崔茂怀从侯府出来,第一时间就想寻周辞渊求证,可他知道周辞渊正忙,就是回府他也不在。原想趁坊门开了回延善坊看看,又被息风劝阻了。

    最后邓伯说他跑一趟,崔茂怀只得先回家,不想等他回去,就听说一鸣生大早上就赶来了。

    两厢问过,延善坊一切安好。倒是西市那边生出不少乱子。

    话虽如此,宫变当日恰逢崔茂怀办乔迁宴,阿秋、崔二几个管事的都到县子府这边帮忙,当晚也没能回去。夜里突生变故,崔茂怀都是灭烛来了才知晓出了什么事,何况距离宫城尚远的延善坊……

    别管什么身份都仓惶无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打听,各种猜测流言都有,更加剧了恐慌……

    “危乱时公子可知是谁站了出来?”一鸣生卖了个关子。

    崔茂怀不禁把目光投向一鸣生,却见一鸣生忙摆手惭愧道:“小人当日多贪了公子府里几杯好酒,虽然回去了,但醉的不轻哪里顶事。”

    “那是?”

    崔茂怀真有点好奇了,心下琢磨是不是周辞渊留在酒楼的哪个预备侍卫,就听一鸣生揭谜道:

    “是洪霖。”

    是他?!

    崔茂怀意外。

    洪霖因为身份和脸上的疤,一直窝在酒楼后厨不出来。崔茂怀办度假山庄到这次家里的乔迁宴,每次请他他都坚决不肯来。崔茂怀也担心洪霖遇到旧日相识的人自伤,所以一向由他去……

    没想到宫乱当夜,在情况不明、几十米外延善坊大门外就有叛军的情况下,最终站出来会是他。

    对外第一时间把员工宿舍和酒楼、点心铺子的男丁全部集合起来,以家里可用的武器全幅武装,分组分区和里坊守门的侍卫、巡吏相互照应值守。

    对内先把莲心、绿翘几个女子藏起来,又去联合十字街的商铺人家,彼此遥相呼应,以防有宵小趁乱盗窃抢砸……

    “西市人员复杂,听说趁乱被烧抢的不少,还闹出了人命!崇德坊也出了两起偷抢的案子,幸好咱们那有惊无险,陈甲几个也机灵……”

    一鸣生还在继续讲延善坊这几日陆续发生的事,崔茂怀暗赞洪霖本事能力的同时,不禁又为他倍感惋惜不值!

    好在自家人和铺子都没事,算得了一份安慰。至于城外的度假山庄,盛安城如今九门不开,崔茂怀着急也没用。

    就是山庄里还有那么些人,又背靠行宫,不知会不会像西市闹出什么乱子,实在忧心!

    简伯光更离谱。

    心心念念他的山庄‘能不能建成’和莫名冒出来的地缝,乔迁宴上还要他去催郑家,然后一通胡吃海喝,在县子府里外钻了几圈,就跑来跟他说府里各处的方位风水他都看过了很利他,硬赶在城门关闭前驾车回山上去了。

    这下好,彻底关城外了吧!

    整天笃信风水堪舆,宫变的大事也不见他能给个预警。

    “刚从夹道过看风向,远远的瞧见长公主娘娘,嘿,你和那边就如现在这般便好,先前看到崔侯爷,可都不像积善有余泽的,还不如你呢……”

    简伯光当日一句醉话忽响在耳畔,崔茂怀莫名一激灵。让他不由自主又想到早上在侯府的所见所闻。

    心情更低郁了……

    直到入夜门外报说周辞渊回来了,崔茂怀得信儿披了件暖袍到屋门口等人。远远的,就见周辞渊大步走来,一旁平安却抱着个火盆小跑着紧跟其后。

    正奇怪这是要干嘛,就见火盆被平安放置到院门处,周辞渊跨火而过,然后上了台阶步上走廊就开始一件件卸盔甲,最后连甲胄里的外袍也脱在了外头……

    崔茂怀便知道这怕是祖父的意思,以防把外面的杀气、煞气带回家。

    而周辞渊分明着急见他,依旧做的一丝不苟……

    再次相拥的时候,崔茂怀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忽而意识到,周辞渊于自己,好像比自己以为还要重要!

    “今儿去侯府不顺?祖父说你回来一直怏怏的?”

    分别数日,如隔数年,万千思绪纠结在心里,清早没来得及分说,可只是一个眼神交流,他所有的不宁、委屈周辞渊好像就都知道了。

    此时再抱着人,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铁甲,鼻子里也没了若隐若现的腥锈味道。耳鬓厮磨,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在问他为何不快?

    崔茂怀阴郁大半日的心情顿时柔暖了些。

    想想周辞渊这些日子肯定也过的不轻松,回来还要为他忧心,崔茂怀从心底生出些愧疚不忍来,可侯府的疑惑始终压在心头……

    “这段日子你在外面都还好吗?有没有受伤?知道你差事多,今晚能在家好好休息吗?”

    最终,崔茂怀决定先关心周辞渊,问题且推后。然后一抬头,就见周辞渊冲他笑的好看,一吻落下来,整个人被抱起来介绍参观起他们的新居。

    周辞渊走的时候,崔茂怀还在折腾布局他们的卧室和后院,到处乱糟糟的看不出究竟。如今再瞧,新颖里处处透着闲适舒坦……

    “嗯,果然符合怀弟的喜好!”周辞渊夸道。

    “确定不是在说我懒?”崔茂怀笑着反问,换来周辞渊愉悦大笑,低头又在崔茂怀唇角啄了一记,周辞渊才抱着崔茂怀坐上他们的大床。

    “这里若是怀弟的桃源,我必为你守好它……”

    “……”

    崔茂怀一怔,早上他就察觉到了周辞渊不对劲,本以为是因为崔茂睿被抓的事,但等周辞渊说过崔茂睿的事情后再看他的反应又不像。

    可惜早上没时间细问,晚上感觉依旧。

    “出什么大事了吗?”

    崔茂怀干脆问道,一面在心里琢磨会是什么事能让周辞渊如此凝重。却听周辞渊反问他道:

    “你是怀疑侯府姨娘死的蹊跷所以不开心?”

    话题转的有点快,还能直接猜到他的问题,崔茂怀望向周辞渊的眼睛立时瞪大了一圈,乖乖点头。

    周辞渊看了他的模样,不由又含了笑。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一点儿笑不出。

    “怀弟不必为此伤怀,那女人的结局早定了。”

    一句话,崔茂怀便知自己倾向的猜测果然没错。

    怎么会刚好在成王谋反那夜生产,整整一日夜,宫里胜负见分晓,那女人也刚好一尸两命……

    “你母亲这些年瞧着不管事,但到底是昔日的兴阳长公主,当下决定的时候依旧果决。”周辞渊又道。

    崔茂怀看看周辞渊,知道他不说细节是怕他难受,也是在继续提点他。

    是啊,明知那女人是成王放在他家的钉子,是侯府和成王关联的纽带和证明,长公主和他大哥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后手。

    恰巧女人生产就是半只脚踩在鬼门关里,能寻的借口太多……只是崔茂怀没想到他们会连腹中孩子一并舍弃,那可是他大哥的亲骨血!他大哥虽然为将,但倒不像是能轻易做出这种决断的。

    所以是长公主的意思吧。

    不管是为了和成王彻底斩断干系,还是怕府里再多一笔烂账。总归“一尸两命”,不但拔掉了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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