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辞渊?”
崔茂怀开口叫了一声,端杯沉思的周辞渊才回神。抬眼看到崔茂怀,脸上神情一瞬全消,含笑两步走来就抱住崔茂怀,似是伏在他身上深深吸了口气,方语带歉意道:
“让你担心了。”
“……”
崔茂怀没立刻说话,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只觉得莫名安心。很自然的伸手回抱,喝酒后微醺的热脸就贴在周辞渊肩上,整个人透着股放松慵懒劲。
团聚总是令人愉悦旖旎的,否则也不会有小别胜新婚的说法。不过欣喜之后,崔茂怀不得不扯回眼下烦扰的现实。
“看你刚才的表情,是不是凤凰蛋…出事了?”崔茂怀最后三个字问的小心翼翼。
周辞渊却拍拍他,“他没事。不过,他祖母去了。族人里也有上了年纪的老弱、和生病妇孺相继没了几个。其父当日受了打击,在狱中又染风寒,情况也不好……”
“怎么不请大夫?他爹可是卢氏族长啊!”
崔茂怀问出来,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获罪入狱的,就是病了怎么可能给请大夫看诊?然后,周辞渊又给了他一个理由。
“石峰的手段……试了从卢家嫡支得不了好,那自然就得搬掉这座大山,越是分崩离析,底下人惶惶不安,无所依靠,才越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卢家的罪还不够?”崔茂怀问。
想到那个石峰已经给卢家网织的诸多罪名。崔茂怀知道其中有些是真的,但非要把卢家跟诸皇子、成王、前朝扯到一块,这不明摆着不害的卢家诛九族不罢休吗?!
“也未必是假的。”
崔茂怀正气愤,就听周辞渊平静道:“卢家让卢凰生来盛安,除了应付科举,本就有让他结交皇子权贵,以求卢家更进一步。你看他的盛安闹出的动静和来往人员,说没有提前下注皇子,结交‘储君’,你信?”
崔茂怀不语。
周辞渊又道:“如卢氏一般的士族,自来所视甚高,又惯于提前投资,在他们看来,成王有没有受陛下厌弃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王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和可钻的孔子。先不说他们私下有没有真达成交易,但成王府的年节礼单上,必定有卢氏的名字。”
所以说,勾结成王什么的,也有实证……
“前朝之事,对这些世家更难断关系。”周辞渊话语微顿,“你要知道,能称得上门阀世家,兴盛几朝,他们与当时的朝廷和地方官的牵连、掌控都不会浅。站在他们当时的获益方,对待叛军,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态度?即便之后随着形势有所倾向,但趁乱揽权敛财,大肆侵占土地,扩充部曲奴仆数量,藏匿余孽,保下属于他们的人,真要细究,根本不用查……”
周辞渊说到这,突然看向崔茂怀,问起:
“听说你想进宫见陛下为卢九郎求情?”
崔茂怀怔了一下,忙解释道:“前些天有关卢家的流言满天飞。有说卢家已经被就地处决的,有说凤凰蛋他们要被押解到盛安来的,总之都在传钦御司审讯手段有多厉害,我就有点着急。不过也就那么顺口一说,我又不傻……”
现在具体罪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求情能跟陛下说什么?总要等相州那边查完,案卷结果反馈回朝廷,他才好有目标找说辞不是……
崔茂怀想着,心里已经根据周辞渊刚说的那些罪名,琢磨开他能怎么向陛下开口替凤凰蛋求情。哪想跟着就听周辞渊对他道:
“你不能给卢家求情。”语气认真,斩钉截铁。
“……为什么?”
崔茂怀看向周辞渊,满眼不解。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别管周辞渊面上是什么表情,彼时是不是外头传言的那只笑面虎。但他话里是真严肃还是假装亦或者玩笑话,崔茂怀总能听得出。
关于凤凰蛋,周辞渊是有点吃醋,也表现的好像总揪着他这根小辫子不放。实则多是两人亲密的时候,被某人当借口、故意找茬谈条件提的。真遇到事,周辞渊才不是借机报复的小气人!
所以崔茂怀才更不解其中缘由。
“既然这几项罪名都不难寻证,你当石峰还在查什么?”周辞渊问。
“查什么?”崔茂怀不知道,自然反问。
周辞渊看着这样的崔茂怀,唇角不由勾起,一脸笑意,给出的答案却让崔茂怀浑身发寒。
“自然是查与卢家过往甚密的合谋者,比如,你。再由你,牵连到我。”
“……”
周辞渊没有告诉崔茂怀,当日行宫被围前后都曾发生过什么,他又做过些什么。
得知石峰接了陛下密旨暗地回了盛安,周辞渊就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再由石峰的一些行迹和探听到的消息,周辞渊便明白石峰的打算。
他注意到崔茂怀,在这里嗅到前朝余孽和斧钺军的痕迹,更甚者,还因为崔茂怀和长公主、镇平侯府的关系,他有了攀扯构陷成王的纽带。无论如何,茂怀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份既定的大功劳!
但是,这的里里外外,包括茂怀周身,都在他的庇护之下。石峰想要抓住这份功劳,首先,就得搬开他这块绊脚石。
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和怀弟的关系,又是送到石峰手里的把柄,顺势,连他一并拉下的突破口。
周辞渊既知石峰的计划,自然会有相应的对策。在陛下面前提前报备他和怀弟的关系,在石峰叛军当日负责的环节稍加添减。
结局,果然完全不同。
由此,石峰的办事能力、忠诚度被陛下怀疑,叛军后续事宜陛下转而交给他去办,就是态度。洪州庾家扰乱江南,陛下首先想到的也是他。但石峰最终还是得了北上处理处理卢家的差事。
这是他将功补过、也是唯一的自证机会。
平叛当日,他的“失误”导致了怎样的结果,只有他们真正参与的人才知道。陛下当日得到消息后的痛楚、愤怒,可不全是演戏。
所以,石峰现在急需要的,不仅仅是卢家罪证确凿四个字。为了挽回他在陛下心里的印象,推卸当日的责任,借由卢家牵扯出茂怀,再由他的怀弟将他拉扯入局,一石数鸟,不光能漂亮的完成将功补过,还能将他当日的失职全赖到他身上……
“石统领怎么把我和卢家扯上关系?”崔茂怀问。
“你和卢九郎便是来往隐秘,但对钦御司而言,你们相交几乎是透明的。”周辞渊一笑,“不光是你和卢九郎,虽然你我在陛下面前是最近的事,但真让钦御司查,你跟我何时开始相交莫逆,何时开始我趁夜不归,都能查出来。”
“那,那他告诉陛下,咱们岂不要完?”崔茂怀心下不禁暗怪石峰狠毒,又不免着急。周辞渊倒是依旧冷静模样。
“所以,事关卢家,你才绝不能沾上。”
“现在哪还是我给不给凤凰蛋求情的事,我就是什么都不说,姓石的就能不跟陛下告黑状?到时候一查,咱们还不得完?而且,连咱们都栽了,凤凰蛋,还有人会帮他吗?剩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崔茂怀两头担忧,不由眉头紧蹙。
周辞渊见了,就将人拉过来伸手捏他的眉心,然后附耳,“笨!等你操心,还要我做什么。我延迟回来,正是一路等相州的消息,已经派人过去了,那卢凰生若是聪明,必能活命。”
“什么意思?”崔茂怀一秒来了精神,忙问道。
周辞渊却又没有继续解释,转而问崔茂怀。
“怀弟觉得陛下对你如何?”
“很好。”崔茂怀答的不假思索。
“当众赐你杂粥教训你在大殿说话逾矩也是待你好?”周辞渊继续问。
“嗯……我当时不知道殿外有人,说辞大约是有些不妥当。虽然那粥的确难喝,又费口舌又拉喉咙,但陛下不还给了我一只碗吗?后来安公公的孙子还跟我说,陛下真让御膳房磨了千家米,连续两日,都有喝呢。”
崔茂怀不大明白周辞渊问他这话的意思,当日升爵宴上突然被皇上来了那么一下子,喝粥是让他难为,但好歹是打着赐粥的名号,什么打磨他的嘴都是偷偷跟他说的。加上挺值钱一碗,崔茂怀自觉那事早过去了。
“你呀……”
周辞渊却揉着崔茂怀的耳廓,“所以,你今后要更注意在陛下面前的言辞举止。也当记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
周辞渊把最后八个字一字一字念的清晰无比,“我之前总跟你说陛下待你的好,要你记在心上。现在,却要你再牢牢记得,纵然你是好心,满腔诚意,但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就会犯了为君者的忌讳。”
“你,到底想说什么?”崔茂怀的声音不觉低下来,问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周辞渊立刻感觉到他的不安,揽着人全做安慰,略有犹豫,但还是决定把话告诉他的怀弟。
“陛下待你的确不错,但这都是在不涉朝政,与陛下为帝王者、这一重身份无大关系的前提下。旁的不说,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在叛乱前去了行宫,又为什么弄了一出重口味的菜肴掩盖药味的戏码?”
这事之前分析过,陛下是先病了才移驾行宫,又借着菜肴掩饰他病入膏肓的事实。
虽然平叛后,陛下看着身体根本无事,近来虽清瘦了些,但据说精神不错,日日看折子处理政务到深夜,时而骂皇子大臣也中气十足的很……
崔茂怀想到这里,忽而一顿,“你是说,陛下从一开始,就在主动作局?”
“对。”
明明是荒诞的想法,周辞渊却立刻肯定了。
“陛下有意立储是真,想借机看几位皇子的品性,敲打磨炼他们也是真。更重要的,是陛下想借此除掉一些人。”周辞渊没有说陛下到底想要除掉的都是谁,只跟崔茂怀道:“由此,你能想到什么?”
“……”崔茂怀沉默。
既是作局,那生病是假,病入膏肓是假!崔茂怀想到那些日子他所见到的皇帝,当时的病容,当时每一句对亲儿子的夸赞,对他们之中谁的不满,也都是刻意的?!
目的就是给他们错误讯息,以为亲爹要死了,所以不惜一切,暴露手中底牌,联络拥戴自己的朝臣和掌军者,拼最后一把……
而这一切,都在陛下的引导、操控之中。
那么移驾行宫肯定在皇上的计划内,叛军为了转移禁军注意会烧了他即将完工的疗养山庄陛下肯定也早知道,毓清斋、乃至他的度假山庄会成为叛军和禁军攻防杀伐战场,陛下必然也知道。也许这正是陛下安排的……
崔茂怀顿觉得胸口阵阵发闷。
就在不久前,他还特意求陛下赐人,为的就是早点修好他的疗养山庄。犹记得叛乱前一日还是前两日,他去行宫探望陛下,还顺口跟陛下说,他的疗养山庄马上就建好了,希望陛下保重龙体,到时候他要请陛下跟他首批体验“新生活”……
简伯光手上、脸上的燎泡烧伤至今还没好。当夜为了救火,他雇来的人有三人重伤,十余人轻伤……
可对比那漫山遍野的冷尸,他们也许已经很幸运了。
“难怪……”
难怪当日息风突然出现制止他回城,还引着他去救驾。周辞渊根本也是知情者,知道他过去一路没有危险,所以才让他去“抢”功劳。
倒是把他一直以来的疑惑解开了。
“当时不告诉你,是因为情势紧张,我担心你在陛下面前露出破绽……”周辞渊道。
“那现在为什么说?只为了让我知道比起陛下的心思,我,包括我所珍视,拥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崔茂怀说着说着,语气不禁带了几分愠怒。
“陛下,势要斩除相州卢氏,以警示那些反对科举和朝廷政令的世家门阀。”
周辞渊一句话,立刻让崔茂怀再次安静下来,“我也是到了洪州,得知相州的消息后,才明白的。”
“想来陛下为了这一天,早就开始准备了。否则不会雷霆之下,南北世家之首,倒的这般快。明面上瞧着,卢氏是受了庾家牵连,才一步步被牵扯出这么多罪名。但了解过庾家,就知道他们所谓的南方门阀世家之首,的确已到了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虑……”
“哪怕是为了重掌南方水域,想要立刻除掉他们,其实也不用大动干戈,只要把他们设计、杀害陈家的事捅出去,庾家在江南就会遇到大危机。能对儿女亲家下毒手的人,其余世家谁还能真正放心他们?届时再制造混乱,将庾家的势力收拢手中,总比现在的情况要好的多……”
可事实偏偏相反。
南方一时动乱。回头再看,相比空架子支撑的洪州庾氏,受牵连的卢氏,才是磐石之状。
虽然卢氏数代下来,族人甚多,内部矛盾也不少,但历来世家只要嫡支强硬,有能力,那么这一族必然就能在其控制内。别管内部多少不公是非,对外,总归是一个整体。
尤其卢氏这一代代的,上一辈卢家族长于乱世中不但没让家门受到太大损失,反倒趁机让卢家影响有所扩张。这一代的卢氏族长,虽无盛名在外,可在守成一道,做的也算不错。至于下一代……
名声赫赫、天下皆知的卢凰生,卢九郎。
相州卢氏,完全是长盛不衰之象。
如此,陛下焉能再容?!
“照你这么说,凤凰蛋他如何能活?”崔茂怀问。
“他能活,舍弃一切……”包括从前的身份,地位,财富,乃至属于他门阀世家子的责任,自尊,和骄傲!
所包含的内容周辞渊自是没有跟崔茂怀细说。
明知崔茂怀对卢湛看的有多重要,得到相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周辞渊察觉不对,立刻派人几处查探更详尽的信息。猜到陛下的心思,知晓派石峰过去,就是要把卢家连根拔起,周辞渊思虑再三,才传了密信给那边的人……
如今,就看卢湛怎么选了。
“怀弟,”眼看崔茂怀还要再问,周辞渊索性再转了话题,“我之所以先前不告诉你,今天却突然跟你说这么多,可不仅是担心你一激动卷进卢家的漩涡,也不光是要你知道何谓圣心难测,而是之后,盛安只怕还会大乱。”
“……”崔茂怀圆睁的眼里明晃晃打着问号。
周辞渊轻叹,这才是他一路回来后真正忧心的原因。
陛下的所作所为,有些操之过急了。
而南方的诸多乱象,经过他的查探,受人指使、操控的痕迹着实有些违和。直到他回来途中,收到相州,和盛安这边的消息,周辞渊才恍然发现太多不对。
石峰纵然有意针对他,想要拿怀弟博功劳,但这人素来是个周密狠辣的。当日,他派到石峰麾下扰乱的行为未免有些太顺利,而结果,也远超他的预料。
韩王当众被鲁王,晋王所杀!
鲁王还说的过去,但晋王……他之所以会掺和一脚,陷害石峰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其实正是怀弟曾悄悄问过他的,陛下是否属意晋王?
是的。
这章涉及很多前面的伏笔和揭秘问题,写完不满意,所以删了重写。预计的就是大肥章,本想把先前写的先放上来,又会剧透,所以先用别的替着,重写完就替换剩下的。亲们等等我啊~
萧崇霭再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就看到头顶的一棵歪脖子树,繁杂的轮回记忆依旧刺激着他,头痛欲裂。
同时,脖子也火辣辣的疼,一截绳子正缠在脖子上……
许夜生?
萧崇霭拇指揉着太阳穴回忆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轮回,血色的眸光一秒更显戾气,抓起绳子就甩了出去。随即又发现自己穿的颇为奇怪。
似乎是叫……西洋服?
白衬衫,西洋裤,西洋外套,穿着并不舒服,料子也不大好,却花光了许夜生仅有的钱。只因为,何栋梁喜欢?!
萧崇霭沉目。
许夜生,因为是半夜出生,就叫了这么个名字。
往上数三代,许家也能算半个红顶商人,家境很不错。可惜许家儿孙没一个成器的,家业守不住,吃喝嫖赌四九皇城里的纨绔做派倒是都学了,之后更与时俱进抽上了大烟。银子无底洞一般的往外花,最后家业败光,祖宅都卖了。
许夜生的爹也就歪在床上吸着鸦片糊里糊涂给许夜生取了这么个名字,然后就死了。许夜生的娘倒是不抽大烟,却是牌九麻将的爱好者。
好在前几年许夜生的爷爷还在,几间泥胚房下许家还勉强算个家。等许夜生的爷爷一死,许夜生的娘夜夜在牌桌上奋战,白天一觉睡到黑……
七岁的许夜生已经踩着柴禾棍趴在灶台上做饭了,还得伺候他娘。偶尔他娘赢了钱,会随手给他几个零花钱,小小年纪的许夜生都懂得不乱花,全偷偷藏在柴禾堆下面挖的洞里。
更多的时候,是她娘输了钱,打骂他撒气后,抱着许家仅剩下的那点儿东西出去典当。
两人相依为命好歹熬到了许夜生十岁,家里彻底没东西可卖了,他娘也病了。前后熬了有一年,许夜生的娘死了。
死前,或许是良心发现,这个女人终于想到了饿的豆芽菜一样的儿子以后怎么活?
其实早在一年前,许夜生已经在外面帮小工送报什么的,得来的几个铜板包括从前藏起来的钱全给他娘抓了药,否则如何能熬的过一年?
最后,许夜生的娘把许夜生送去了戏班。下九流什么的也管不了了,至少能混上一口饭吃不是?
许夜生入班已经十一岁冒头,那会年纪真算大了。毕竟腰板身手都得从小练,年纪一大身体硬了再想绷开挺难。
好在许夜生够刻苦,嗓子也不错,大半年基本功练下来踢腿下腰空翻都是说来就来。眼看正经学戏了,许夜生却开始倒仓了……
这一倒许夜生算是彻底告别了吃戏饭!
戏班子小,许夜生就算再勤快,上了戏台也能当个顶好的虾兵蟹将,但对戏班子来说还是跟白长了一张嘴的闲人没区别。最后戏班子老板介绍许夜生去别处当了学徒。
可那几年整个社会大环境不好。
民国之初,各地军阀都在打仗,各种各样的洋货也扎堆儿一起挤进来,几乎每天都有店铺商家倒闭。
许夜生前前后后给小饭点、铁匠铺子、卖布的,磨刀的、糊扇子的当过学徒小工,最后店铺倒了老板走了,他只能继续找活干,去擦皮鞋、到河岸上卖过苦劳力,最终经人介绍去了新开的洋灰厂工作。
虽然工作的确累,但好歹生活有了保障。
但身处轮回,这个世界焉能放过他?
不久,许夜生认识了何栋梁……
一个留学归来,满派新思想洋作风的天之骄子,文化名人。
几句酸诗,西式直白大胆的热烈言语,要许夜生一个白板儿小子如何招架的住?之后许夜生在洋灰厂意外被砸伤,何栋梁几次过来探望照顾他,更让许夜生心生暖意……
初恋的甜蜜,虽然对方是个男人,知道不对。许夜生也难以拒绝。
直到……
一个打扮精致,一身洋装的女子踢开他家的门,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许夜生才知道何栋梁有未婚妻?!不但如此,何栋梁在老家早已娶妻生子?!
许夜生立刻就想要去找何栋梁对质。
毕竟他曾问过何栋梁像他这么厉害又有名的人是否成过亲?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何栋梁从来都是否认,说心里真的只有他一个!
然而不等许夜生找到何栋梁,刚刚留学归来的桑菲菲已经大肆在报纸上含沙射影的乱写他,尤其将他过去在戏班呆过的事大写特写,说他这种公然勾引别人的未婚夫的做法,正是旧时代戏子的做派,实在令人不齿云云。
许夜生马上丢了工作。又每天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极尽辱骂。
最终,许夜生听说何栋梁会在昨晚去参加一个什么舞会,他便买了一套洋装,巴巴的过去等着,只为让何栋梁给他一个明白。
然而大冬天等了大半夜,听着留声机里的音乐和里面那些人的欢声笑语。许夜生等到何栋梁出来,那人却根本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也不理会他颤抖的呼唤,扶着桑菲菲扬长走了……
至此,许夜生算是彻底绝望。失魂落魄的胡乱走了一夜,天际微明看到这棵歪脖子树。就将没有钱买皮带,用布带充裤带的布条扯了一半准备上吊自杀。
前世,许夜生也曾因为布条断了掉下来一回,但当时许夜生死志坚定,又打了结二次上吊,到底死了。
这一回么……
萧崇霭拢了拢衣领,将洋服翻开的领子拢到脖子里,忍着冻成冰块的身体慢慢爬起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
好容易走到有人的地儿,萧崇霭先买了个热馒头啃着,又问人换了两个铜板的姜葱,最后的几个铜钱全给了拉车的,报了地址让那人看着办能把他拉到哪儿算哪儿!
拉车的大概看他可怜,说顺路去前面人多的地方接生意,好歹将他南市附近。
一路走回去。不理会沿路那些人投向他的眼神和讥笑碎语,萧崇霭回去先用葱姜熬了水,然后一面裹着被子喝一面打量这个家徒四壁的窄小屋子。包括许夜生剩下的所有资产——
只有一把铜钱?买了身上这套洋装后竟连一个银元都没有了!
看样子首先得搞点钱。
至于何栋梁和桑菲菲……
萧崇霭眸光微微眯了一下,将碗里的姜水一口喝干。就开始翻箱倒柜找笔墨出来,然后趁着天亮以许夜生的笔迹写了一篇。
内容不外乎是当下最热门的新旧思想下青年男女喊着自由和抗争的爱情故事:
旧贵族的女儿抛弃身份家族和男子私奔,途中在男子朋友的见证下草草成婚。然而不久后,女子发现男子原来早有家室。
男人的妻子找来,男人因为惧怕妻子和家中长辈,最终在众人面前颠倒黑白,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女子头上。男子的朋友则因男子私下相求,不明真相,否认了证婚的事。
女子顿时成了千夫唾骂的人,家人也不肯认她。最终,女子忿然而死……
萧崇霭的轮回自然不是白逛的,故事写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不说,更重要的是故事中穿插的两首新派诗。
一首是女子含泪忿然跳海时插入的叙事长诗。全篇自然饱含愤恨怨怒,将男人欺骗她的甜言蜜语也夹杂其中,更恨所有人是非不分,漠然之态。
……
你说,阳光微风和花的芬芳,
从不以肤色、贫穷、性别有一点偏私。
……
然后,我死了。
仍要挺直鲜血淋淋的脊梁。
地狱的火是你们的言辞,和着血肉,将我焚成灰烬。
……
原来,
灵魂不需要的眼睛,
它就潜伏在漆黑的夜里。
另一首则是女子被渔民救了后,渔民安慰他,世间并非人人如此,坏的是那个男人,朋友和周围的人只是不明真相而已。
结尾,女子顶着被彻底毁容的脸安详的躺在海边,静听海浪……
插入的诗依旧怨怼,但末尾一句却化成了问语。
‘世界以恶吻我,我仍报之以歌?’
…………
萧崇霭一气呵成,写完后才把家里所有的衣服穿上,被子裹上,忍着冻好好睡了一觉。待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头有点晕,好在没发烧。
萧崇霭又换了破夹袄和长衫,去了一家叫《浪潮》的报社找人。
佟柊书。
昔日许夜生在布匹店帮工时,佟家的少爷。也留过洋,大约受新思想的影响,非但不曾以少爷身份欺负过许夜生,倒还照顾过他。
“夜生!”
佟柊书见到许夜生,面上倒没有显示出对流言的态度来,只很快的、扫了一眼他的脖颈处。
萧崇霭也不在乎,招呼后就将写的故事拿出来,请佟柊书过目。
“若是不够资格发表请您一定明言!”
萧崇霭话是这么说,实际对这个时代刊登的水平其实很清楚,光是故事就很吸引当下人的眼球,又有新诗歌辅助。
果然……
佟柊书一目十行看完,又细细看了诗歌的部分。语气再不掩惊讶。
“这是你写的?”
“……”
萧崇霭为了符合许夜生的身份。表情显得有点局促,没有说话,只用一双黑眼睛看向佟柊书。
佟柊书立刻察觉到自己失言,是了,许夜生是识字的,尤其喜欢看书看报。一向害羞的俊秀少年当年也只有向他请教新词的意思时才敢望着他说话。而这故事里所写的才是真相吧!那样的少年如何会做出那般事?!
佟柊书再看到许夜生脖子上明显的自尽勒痕,已满面愤慨。
“夜生,这文是好文,诗更是好诗!你别担心,我立刻就发表出去,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的!”
“不,不是的。”
萧崇霭微微低下头,“我不想再让人议论我了,但是又忍不住…说出事实。所以这个,用笔名发表就好。我想要离开北平了。”
“什么,你要走?”
佟柊书声音瞬间拔高,面色焦急,又急问道,“可你一个人你能去哪儿?”
“大概,是去上海吧……”
今冬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萧崇霭搭上了南下的火车。同日,《浪潮》副刊卖断了货,名为《将逝》的和穿插的两首新体诗赚足人们的眼泪和目光。
囿于旧式灰色围墙下的温婉女子在大浪潮的影响下对于自由和未来的向往,初恋的甜蜜和不顾一切的抗争,虐心虐身的真相,被逼以惨烈绝决的死亡力证自己清白,以及浴火重生的结局……
说白了,《将逝》故事本身更像是这个民智初开的世界,人们的启蒙言情读物,写实而大胆。两首诗则立意新颖,犀利又不乏婉约,俨然是一种新的风向标。
据说当天晚些时候,跑遍全城没有买到报纸的学生就有跑到《浪潮》报社要求再次刊印这份报纸的。翌日,报社更收到许多寄给《将逝》作者“血人”的信……
但这一切都和萧崇霭暂时没了关系。《将逝》对他而言,不过是为了将来做铺垫而已。
临行前,萧崇霭特意将皱巴巴的《将逝》原稿要了回来,锁进了一个铁匣子里。
匣子里另外装着的,是萧崇霭熬了数宿做旧的一厚沓儿诗文稿,以及许夜生的爷爷昔日“留下来”的旧书残页,上面也被萧崇霭以许夜生不同时期的笔迹加了注解和感想……
…………
火车一路驶去,傍晚停靠在一处小站,之后就不动了。
萧崇霭熬了几宿加上感冒未过,在车上睡的极熟,被人唤醒要求换车厢时只觉得头昏脑涨,晃晃荡荡从卧铺爬下来,同一车厢的人大约见他年轻,还提醒他拿行李。
听了别人议论,萧崇霭才知道火车还没出直隶。似乎有军队要征用火车的一部分帮忙运东西。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很正常。官大钱多不如枪杆子硬,面子上说的再好听实际火车过哪个军阀的地盘都不是白过的,类似的情况并不少。
而客运火车上,三等车厢人满为患自然挤不出地方。一等、二等车厢因为车票贵,总能空出许多。但一等车厢的乘客都是政府机要或军阀头目,萧崇霭当日就是不想惹人注意才选了二等,本以为能好好补眠,没想到遇到这种事……
换了车厢,萧崇霭依旧选了免打扰的上铺。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车厢内阒然一静,刚睁开眼,正对上两道黑沉的目光。
“怎么有人?将军稍等,属下让他们马上调整。”
萧崇霭此时已醒了大半,看四人车厢里站着两个身穿着铁灰色军装,头戴硬壳大檐帽,腰间配枪的军人,立刻反应过来换车厢运军资的事。
那副官说完就要去办,却在转身后听到自家将军淡淡两字。
“不必。”
说着,从刚才就一直盯着萧崇霭的男子终于坐了下来。副官看了一眼仍睡眼惺忪的萧崇霭,显然习惯于服从自家将军的命令,再不多说,也坐到了对面……
这倒让萧崇霭不由又看了一眼那个人。
年纪不大,身姿劲瘦高挺,棱角分明的面孔配上铁灰色军装,整个人更显得不苟言笑,威慑力十足。
从新钻进被子里,萧崇霭顺便在脑子里翻了翻甸系的将领,发现根本没有符合这个人条件的人。看来只是个不知名的小虾米罢了……
鉴定完毕,萧崇霭脑袋一空,又陷入了沉睡。均匀深沉的呼吸在狭小安静的车厢里尤其明显。
“……”
眼见自家将军做闭目养神状,一直强忍着的副官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又看了一眼头顶熟睡的青年。表情似好笑似无奈。
真的是第一个吧?被他们将军盯了半响后还能一点儿反应没有,最后若无其事睡的香甜的家伙!
火车在黑夜里继续南行。
半夜时分,一向听力敏锐的萧崇霭依稀听到副官轻声在问:“将军,是不是遵照上面的吩咐下一站下车从狙从林走?”
可惜半响没有得到回音。
不知又过了多久,萧崇霭被一声冷哼猛的惊醒,却警觉的翻了个身装睡,压根儿没睁眼。
“将军息怒,都是属下的错。应该叫醒将军的。”
“……算了,是我睡沉了。马上联系那边。”说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喜怒不显。
“是。”
副官踩着军靴咚咚咚跑了出去,紧接着是那个将军的军靴声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两步,却是站到了萧崇霭的卧铺前……
萧崇霭顿时觉得有点危险。盯着他的目光绝非像昨晚那么简单。好在萧崇霭内心强大,任那人瞅着,他也依旧能呼吸均匀的“沉睡”。
“将军,将军!”
匆匆回转的副官终于吸引走了那个人的注意力。随即,压低颤抖的声音,萧崇霭只隐约听到“埋伏、设局”几个字,周围空气猝然一紧,那人回身取了帽子,转身时目光又意义不明的扫过萧崇霭,方吩咐道:“下车”。
直到火车再次哐当哐当启程,萧崇霭才彻底“醒了”。他不确定那个将军是不是清楚他装睡,但无疑,他偷听到了别人的。
被上面的人设局除掉?军阀时期并不少呢……
…………
有惊无险的到达上海,萧崇霭也真正养好了精神。坐在黄包车上一面游览着旧上海的风貌,萧崇霭一面在心里细算着他的计划。
离开北平,固然有许夜生名声的思虑。这个年代,声誉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尤其先入为主的观念,很多时候再想改变并不容易。
当然,这是对别人而言。萧崇霭自然不在此例,但他却不想马上为自己翻案。
何栋梁之外,上辈子害死许夜生的还有桑菲菲。
一个人若不自爱根本不用旁人做什么,自毁就够了。这一世,萧崇霭还想让桑菲菲体味的更深一点儿,若是这会儿翻案成功,那岂不是阻了桑菲菲的好姻缘?
而选择到上海,萧崇霭看重的则是这个城市的经济金融地位。
身处乱世,总要有点傍身的东西。萧崇霭一不屑权,二不想搞什么军队。那么真金白银,就很必须了。
再说直白一点,萧崇霭经历无数轮回从来都是被害惨死的结局,至今戾气难平。再次重生,萧崇霭既没有救世救民的伟大用心,也没有一统天下的雄心。他想的,就是独善其身!
别人或许没办法做到,但他有。
细算下来,萧崇霭轮回经历的民国就有好几个,每个民国的历史都不同。似乎越是这种世界范围的动荡期,但凡一丁点儿影响都会改变原有的轨道和发展方向。
许夜生所在民国也一样。清朝提前灭亡,又实打实复辟了一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现在的正府始终是个空架子,军阀一个比一个喊的响亮,其实还是要看谁的拳头硬……
到达上海的翌日,萧崇霭打电话回北平。佟柊书在电话里激动异常,细述了《将逝》的轰动,又是询问他现在的情况,又是给他打气,很有在电话里念读者来信的冲动!
萧崇霭应了几声,最后答应佟柊书会再写文章寄过去。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齐宝斋。走之前,萧崇霭曾凭借自己的经验和眼力倒腾了几件东西在那边寄卖。
古董行业,一点儿水不掺不可能。但萧崇霭所知这家店的姜掌柜却是个难得的公道人。只要你东西真又诚心卖,言明的佣金之外绝不会耍别的花招。而且,这人经手的东西只卖给国人。
萧崇霭的路费和房租就是已经卖掉的两个小件得来的钱。剩下的两方古砚和几件铜像摆瓶,姜掌柜当时便建议他不要急售,再等一段时间一定能帮他卖个好价钱。
许夜生穷的遗产就剩下一把铜板,说实话,连给他死了买张裹尸的草席都不够。萧崇霭纵就有几百上千赚钱的方法,也总要启动资金的。
这年代什么最赚钱?无疑是黄毒赌三样!
前面两个萧崇霭根本不会沾。赌博是他急需钱的时候偶尔周转两把还行,真靠这个赚钱?萧崇霭淡淡一笑,倒想问问那些想靠赌博发家的人,你有赚钱的手气确定也有花钱的运气?
…………
几日后,萧崇霭又收到一笔姜老板打来的钱。
付了剩下的房租,将新文寄回北平。萧崇霭正式开启了他的上海的生活……
而同一日,远在并口的刘家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却是寄给已经出嫁的长女刘秀芝的信。刘父刘母疑惑之余打开一看,全是报纸剪裁,篇篇郎情妾意,夹杂着段段风流,全是一个人的名字,正是他们家的长女婿——何栋梁。
刘母随即带着东西去了何家,询问后才知道女儿也不知情。非但如此,何栋梁所言的归国日期尚有半年,什么反对旧式包办婚姻,崇尚恋爱婚姻自由。这岂不是摆明了不承认刘秀芝妻子的地位?
刘母哭诉女儿命苦的时候,刘秀芝却看着报纸上字字剜心的文字,始终一言未发。
前世,刘秀芝得知丈夫在外停妻另娶已是一年后了。木已成舟,舆论导向,以及公婆在里面和稀泥都让她感到无力。而此世,提前获知消息,性格刚毅的刘秀芝岂会善罢甘休?
萧崇霭一袭青衫,上面罩了件藏青卐字暗纹夹袄。坐着黄包车去往泰丰茶楼,远远见门口已经站着几个身穿黑衣短打的汉子,心知张盐卯已经到了……
……
萧崇霭到上海已有两月,至今才准备开办第一个工厂。
两个月间,除了溜达着捡漏几个古玩,实地考察了一下记忆里的几个地方,分别为《浪潮》和上海本地的几家报社撰写了数篇诗文,萧崇霭光顾最多的地方,是圣母大教堂。
在那里,萧崇霭认识了从美国来的传教士约翰,从最初的宗教、英语语法到后面中西建筑、美食,唱诗班音乐,聊的话题无所不包。
也是在那里,萧崇霭偶遇或经约翰介绍认识了几位工部局董事。要知道,租界实际是不设政府的,真正的管理者便是商人联合组成的工部局。
工部局董事各国均有,主要是为租界商业发展有贡献的人。
萧崇霭英语、法语、德语交流一点儿障碍都没有,轻松的话题,无所不知的知识量。任何时候不疾不徐的语速,好听的声音却始终淡淡的。加上特制的西装,为增龄戴上的黑框眼镜,令其个人魅力简直满格。
由于约翰介绍说萧崇霭是一位撰稿人。所以大家便称呼萧崇霭为司高乐,意为学者。首先这么叫的是英国董事的小女儿,法国董事同到华国的夫人更痴迷于萧崇霭谈及的时尚……
两月间,虽然这些人时常谈及商业上的事,偶尔也会问萧崇霭,但萧崇霭始终摇头,只适当说些上海的发展,半句不提自己。
直到数日前,法国梅莎莉夫人再次问起萧崇霭他所说的管状口红和盒粉线笔,萧崇霭不经意的道快了,那地方厂房都是现成的,他准备的钱也够,基本谈妥了。众人随即对萧崇霭道恭喜。
再然后,萧崇霭后续办执照加盖厂房就很顺利了。
原因无它,租界内使用的是外国法律,说是一律平等,但很多时候华国人即便从同胞手里买到了土地和商铺,执照却依然要公董局颁发,若是有人想卡你,那么你就有可能怎么都办不了工厂。
萧崇霭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记忆当倚仗,仅仅只是助力。这些董事有的放矢之下认识并不难,且对他今后做的事很有帮助,何乐而不为?
…………
萧崇霭到上海认识的另外一个人,是经昔日一起拉煤的张大民牵线的。
张大民父母死了后就到上海来投靠他的亲戚了,在江边帮人装船卸船。两人遇到后,铁塔似的汉子第一句就问萧崇霭现在在干啥,有钱吃饭没有?没工作他现在能立刻给他安排。
萧崇霭不由笑了。
这也是他找张大民的原因之一。当年几百斤的煤车,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十五六岁的许夜生能有几分力气?也就张大民肯跟他搭伙拼一组。
而张大民现在拜的门下,正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帮派。
出来做生意,什么人都得认识,何况萧崇霭想要的悠哉悠哉独善其身的生活,也需要结识这些人。所以萧崇霭就让张大民牵线,认识了张盐卯……
萧崇霭的车刚停到泰丰茶楼下,张大民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夜生,来啦!”
“大民哥,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这儿也刚到。”
张大民说着,将萧崇霭迎上楼。这个点儿,正是茶楼淡着的时间,寥寥几桌,张盐卯在这里有固定的包间,听到声音,正缓缓站起身来,萧崇霭已笑着抱拳道:
“张兄,实在抱歉,我来晚了!”
张盐卯一笑,“哪里话,是我想吃茶,早过来了。”说着从怀里取出怀表特意让萧崇霭看,“瞧瞧,你的时间一向是准的。”
两人笑着寒暄几句,坐下后毕竟已是有些交情的,张盐卯便直接道:
“崇霭,没想到你跟公董局的董事都有交情,难怪扩建能批的这么快。那让上面招呼一声就行,之前又何必破费!”
萧崇霭抿了口茶,语气和平日一样。
“什么破费,也就是请张兄吃了顿便饭罢了。何况交情也要分先后,我初到上海,经大民哥介绍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您。厂子又办在您的边上,不找您找谁?”
萧崇霭的称呼和话语都令张盐卯听着舒服。一面笑着招呼萧崇霭吃东西,一面随意的。
“你这可藏的深哪!半点不像避到上海的……”
一个“避”字,萧崇霭便知张盐卯这是查了他在北平的事了。
倒也不奇怪,开始看着是毫无背景的南下小子,突然认识了自己顶头的人,是谁都会怀疑。何况萧崇霭到上海后,也没有更名改姓,一样叫许夜生,只是加了崇霭作为自己的字。
萧崇霭淡淡一笑。
“这年月,扒皮挖心都未必认得出是不是日本人,谁还不会遇到几个渣呢?”
“哈哈哈,说得好。我就喜欢听你说话,长见识啊!”
张盐卯一句笑语,算是彻底将萧崇霭的底儿掀了过去,“行,既然你认我这个朋友,放心,你的厂子就是张盐卯的家,在上海我看有谁敢动!”
最后一句话,张盐卯终于现出本身的狠厉来,隐隐可见日后上海教父的影子。
而之后张盐卯也的确说到做到,萧崇霭的厂子被人使坏的时候也是他提前得到消息让人告知了萧崇霭……
数年后,曾有门人问张盐卯为什么当年听了许夜生的丑闻仍真心相交?而且说到做到?
张盐卯道,他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对人对事也有自己的判断。不管流言怎么说,他更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第一,许夜生本身的气质态度就不像传言里的那么个人,而且身为文人从没看不起他地痞流氓的出身。第二,不管多么深藏不露,许夜生依旧能管一个光膀子的搬运工叫哥。明明认识公董局的人,还特地通过张大民来认识他,摆明了是在提携兄弟。试问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值得交?
据说这番话传出来后,被许多人当成识人名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对此时萧崇霭而言,现在结交张盐卯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张盐卯现在距离今后叱咤风云的地位尚有好一段距离。头顶的大佛正是盛年,对张盐卯的倚重也没有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但张盐卯这个人有义气,做人做事有底线。待到他上位,萧崇霭的工厂产业应该也发展的初具规模。多一层防护保障总是好的……
萧崇霭按部就班的将自己既定的计划一一实现中。当然,这一切都是以他自己独善其身为前提准备的。
而就在萧崇霭新厂经过改建、试生产,最后终于正式投产的时候,北方也前后发生了两件顶轰动的事。
第一是甸系军阀之一陈则新,在剿匪的时候意外被击中死了。儿子部下立刻乱成一锅粥。眼看别的军阀要占了陈则新的地盘,谁知曾是陈则新手下的一名将领趁临省空虚,不但抢占了人家的地盘又反打回来,之后上报正府成了新的督军,也是民国以来最年轻的督军!
第二件事则发生在北平。
被誉北平公子哥的何栋梁和未婚妻桑菲菲结婚当日,其原配夫人刘秀芝带着人突然出现,不但砸了婚宴,更当众提出何栋梁停妻另娶,不知廉耻,她要休夫。
萧崇霭的工厂其实并不大,第一批产品做出来后,包括管状口红、眉笔和盒装粉饼包装成了十余套礼盒。送的正是认识的那些董事的夫人和孩子。
新颖的设计,独特的幽香,几乎立刻俘获了所有女士的心。
法国董事梅丽莎更是爱不释手,已经开始甩订单了,并拉着萧崇霭直问,“哦,我的司高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同时扑来的还有英国董事的女儿爱拉,噘着嘴问她用粉色口红好看还是大红色的好看?
萧崇霭不着痕迹的同时避开两人抓上他袖子的手。淡淡一笑显得既绅士又高深莫测。
实则,萧崇霭的心思早跑远了。
别人用什么颜色关他什么事?至于怎么想出来的?
其实萧崇霭也怀疑过,这些东西到底是谁闲着没事发明出来的?根本是第二个贾宝玉啊!但是轮回记忆中既然有这些便利,他就拿来用了。
之所以做这些化妆品,萧崇霭倒是真正思考过的。
他要的赚钱+独善其身,那么脑子里那些武器轮船、飞机大炮自然就不适合做了。粮油米面、药品一类的打起仗来一样是紧缺管制物资,同样吃力不讨好。至于布匹棉纱,石灰玻璃,华国新兴的这些实业家基本都是捣鼓这些了,他脑袋里反正有他们没有的,又何必再参一脚?
而且萧崇霭的定位很清楚,绝对的高端产品。说白了就是东西实用漂亮,价格也会十分漂亮。同理,也就不会抢了华国同行业者的饭碗。彼此相安无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于是一夜之间,一只破茧而出、喻意蜕变的蝴蝶成了上海所有女士最心爱的珍品和更多男人最心痛的存在。
原因无它,一件东西的火爆和影响程度有时候不仅仅表现在少数豪富名流太太小姐身上。更多是,是众人的仰望和心理附加价值。
最明显的例子,据说从前一个男人想约心仪的姑娘或是包哪家舞厅的头牌出来,多是送珍珠项链耳环什么的。但现在,若是你能送上一套内含六件的“化蝶”心形礼盒,人一准儿能约出来。若是单品则至少能见一面。
不菲的价格和限量销售,使得真正能买到化蝶产品的,衡量的就不仅仅是钱多钱少,也是身份和人脉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