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突然天降大喜,崔茂怀还真有点懵。
安公公笑的一脸慈和真挚,还转达了陛下的口谕,说是知道他行动不便,进宫谢恩就先免了,等彻底养好了再去谢恩不迟。
妥当送走了安公公,家里邻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喜庆。但碍于大环境,自然不会像上次得爵闹的那般欢快。何况崔茂怀有伤在身,谢过几位道喜的客人后就以身体不适躲屋里去了。外头自有崔二阿秋他们招呼,家里也有常妈妈和须金勒,并不需要他多操心。
拿着圣旨回了里屋,崔茂怀看着圣旨上漂亮的忠淳二字,这封号刚才听不觉得,这会儿他自己念怎么就觉得拗口呢?
而且忠淳子,听着好像邻国女人这个子那个子的名字?忠淳,忠淳,越念越绕口不说,念快点怎么听起来像“真蠢”?!
“陛下其实是在借机讽刺我吧?”崔茂怀睁着大眼睛,一脸认真的问周辞渊。
周辞渊一怔,旋即笑的不能自抑。实在是他根本没往别处想,偏他的怀弟一直歪着脑袋在那碎碎念,口齿不清本就念的含混奇怪,最后真蠢真蠢的喊,他依旧没反应,直到怀弟问他,周辞渊才发觉词语变了,毫无违和……
这边崔茂怀和周辞渊正扭到一处为蠢不蠢打趣说笑,明黄圣旨就被摆在一旁的高几上。崔茂怀却不知,这还是近两日从宫里出来的所有圣旨、口谕中,唯一一份沾喜的旨意!
当日,陛下又发了数道圣旨,除了继续获罪抄斩流放的,更有一道贬为庶人,一道圈禁的旨意令人瞩目。
宫里的姜淑妃没了。
据说在听闻鲁王叛乱后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给陛下留了封请罪血书,当夜就投缳了。鲁王却是到被革爵圈禁的旨意下来,才知道母妃死讯。
然后在禁军看守下一路跪行到姜淑妃宫殿,两日过去,姜淑妃居然还挂在大殿高梁上。鲁王乍见,目眦欲裂,喷血嘶喊了声“母妃——儿错了!”之后,就像是哑了一般再不发一语……
没人知道姜淑妃给陛下的血书里写了什么,但到底,姜淑妃用自己命,或者还有边关姜老将军的面子,换了鲁王一条命。
而回宫路上一直跪求救母妃的晋王,其母苏昭仪倒是得了太医看诊勉强保下一命,跟着就被打入冷宫。
晋王被贬为庶人发配北寒之地,忠正侯府全府获罪下狱。
崔茂怀听的一激灵。
回想当初,不过忠正侯的一个下人就能摆弄的他们家铺子没了立身之本。之后数次见晋王,哪回不是洋洋矜贵,便是平易近人,那也真是‘折节、下交’之态。
直到他成了陛下亲近臣子,得了爵位,这才和晋王有说话来往的时候,那么一副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前嫌的模样,说真的,崔茂怀暗地里悬了好久的心。
却万万不曾想到,这才多长时间,曾经隐隐就是太子的晋王,连带着煊赫一时的苏家侯门都全没了……
也因为接连折了三个皇子,无数权贵被牵连,最近盛安城的气氛总是战战兢兢的。原本进了腊月,正是该家家户户紧备年货,热闹过年的时候,今年路上却哪有那么些欢笑喧闹声!
就连西市的物价也比去年这会儿便宜了近两成。
另有许多品相好的鲜果、海货,据说都是从南边和沿海运来的,原本都是给高门府邸里送的,不想货远途拉来了,订货的却全家获罪,这些东西可不就成了没主顾的……
崔茂怀倒不在乎什么沾晦气或是其他,只要确保货物不是人家已经给了钱买定的,他就让家人大批量采购了一番。自己有酒楼,过年推年菜、新菜,正好用。
又挑拣出品相质量最好的一些,打包让须金勒送去侯府。
当日他本要去侯府拜见长公主和大哥,顺道结年货的。可是一道圣旨下来,升爵不说,陛下还体恤他腿脚不便免了他进宫谢恩,如此,连宫里都不去哪里还敢去侯府。
否则不是在说长公主和侯爷比陛下还重要!
上面这句话是周辞渊说的,崔茂怀半天噢了一声,也只能遵从这道理,乖乖在家感念着陛下的隆恩休息。转而吩咐须金勒带着阿秋、阿活去侯府说一声,替他向母亲和大哥告罪。
不想这边才收拾妥当,辛姑姑就陪着崔茂琛来了。后头一溜儿骡马驴车,代长安领着,正是典州送来的年货。
进的门来,一边恭喜,一边告罪,又忙忙碌碌指挥众人安置年货。顺道就在酒楼设席,只让这回从典州押送年货来的众人去吃酒吃肉松快松快……
至晚间,将要睡下,崔茂睿却一个人来了。
说是探望他的伤势,偏又在问及他救驾的事情上询问的仔细。连带大火什么时候起的?怎么过的毓清斋?一路往行宫去就没注意到其他?
说真的,若非白日周辞渊跟他讲明谢卫长的“通融”之情,崔茂怀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再想想,毓清斋后头的水泥路,原本就是专为陛下方便来往于行宫和毓清斋修的,属于陛下私人御道,寻常哪个能走?
没见崔茂怀之前去行宫请安,还愣是得绕一座山吗?就连住在山庄的老臣勋贵,大雪天去行宫,也没见陛下通融特赏让谁走那条捷径。
而当晚的情况,叛军不明,敌我难分。若非谢二郎有心为他,只怕纵使皇子皇孙,安国忠当晚到那要通过,都不容易……
“不过你大哥还算有心。他若来问,你别说谢二郎,倒可以把路上伏兵和殿上的事说给他听。”
周辞渊这么说,崔茂怀只觉得话里有话。
“什么叫我大哥有心?殿上的事,那天我没注意我大哥在不在,可我看到何徽了,他不得跟我大哥说?”崔茂怀问。
周辞渊却笑笑。
“你不觉得你家年货运来的时机太巧了吗?听说是你大哥庄子上的管事做主,今年不但提早出发,沿路更是不停催促……”
“啊?”
崔茂怀忽而就想起,当日茂澜、茂琛他们到山上玩,他大哥罕见的也来了。临行一句句跟他说什么:你也别总在山上……也该回城安排……还要他回去看顾延善坊的铺面。
偏年货运到的那天的确巧,他看曹垒辛苦,说了句不着急,曹垒怎么回的?说是孙管事一路催的急,想来侯府那边规定的时间早……
而那一日,若非临行前息风制止,他肯定就跟曹垒下山安置年货了。那么,也遇不到当晚的叛乱!
当日,山上的确死伤无数,可城中只在几处兵营发生了械斗。之后全程戒严,虽然整夜兵马声不歇,实则于百姓无碍……
“大哥,早就得了消息吗?”
崔茂怀问的小心翼翼。因为知道会有叛乱,山上危险,所以才找理由让他回城。
周辞渊笑而不语。只继续解释崔茂怀的第二个疑问。
“何家是陛下的臣子不假,借着侯府盯着成王一脉也不假,这些年下来手里也的确存了些消息名单。可到了现在,他们家未尝没有拿捏着这些人和消息争取更多好处的心思。”
“你是说,他们家看似忠于陛下,实则也在跟成王卖好,脚踩两条船,最后不管谁上位,他们家都能继续富贵下去?”崔茂怀问,可再想想又觉得不对。
“何家为什么偷偷帮成王?真想富贵延续,难道不该是下注皇子吗?”
然后,崔茂怀就见周辞渊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何徽这人,虽然不讨喜,但眼光还是有的……”
“陛下当年何等境地,他一个东宫不入流的年轻小吏,最后能跟着翻身爬到如今的官身,且官位衡稳,陛下信任,就是本事。这人早年在朝中一直有些孤臣的意思,从不参与党争,何况皇储之位。若最后皇子顺利登基,不论是谁,像他这样的臣子,加上这些年经营下来的亲旧门生,陛下身边的亲信不行,可继续稳居朝堂,总都不是难事……他,是在防另外的万一……”
“……”
崔茂怀便有些理解了。
正常传位自然不怕,父传子便是有些波折,但新上来的皇帝对这一朝旧臣总归有私怨的少。可成王却不同,他自来就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他想上位,非谋反篡位一条路不可,而且对这位成王来说,因着陛下的态度,朝堂上多少人没有明里暗里踩过他。更别提借机搜集他家证据,想要将他家彻底踩死的何徽何家了!
成王……
崔茂怀不由就想到初雪那日灯火幽暗处的苍老人影。
说起来,那天也真是陛下最后一次全家天伦共聚!此后便是有心,人也断难凑齐了……
崔茂怀脑子里打了道弯,很快还是关心起眼下的问题。就成王那个样子,“他真有机会?”
周辞渊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崔茂怀,像是在斟酌该不该跟崔茂怀说,又该说多少。半响才道:
“陛下这回被气的不轻……”
一句话后,又是一段停顿,“陛下想立储是真的。也的确想借机看看几位皇子的成色,所以身体不适,以味道重的菜肴引入药味,包括在几位皇子间时不时流露出的偏向……”
“所有事都被陛下料到了,连叛军人数、进攻路线也都事先得了。却怎么都没料到,鲁王、晋王会直接杀了韩王,且是在叛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
“这变故来的突然。要知道陛下能设局,就肯定在几个儿子身边放的有人。却不知为何最后会成了如此局面。若说没有黑手推动,肯定是假的。尤其这回,陛下考验皇子之余,真正的目的,正是想将背后的那些人引出来,一网打尽。可现在呢?”
平白折了三个皇子,别说狐狸,连条大鱼都没钓上来。
难怪陛下会生气!
也难怪他大哥能提前得到消息,让他下山了……
只是这一次,是成王技高一筹没有咬钩,顺利躲过了一劫。但下一次呢?
于是,崔茂怀果真将当夜情形说了仔细。尤其突出当夜陛下下令后,外头平乱有多快,第二天他看到的到处都是叛军尸体。暗示崔茂睿谋反这事陛下肯定跟他一样早就知道,且准备充分……
崔茂怀不知道崔茂睿听懂没有,又听进去多少。倒是在听到朱相的慷慨陈词后,崔茂睿问他道:
“你跟朱相有来往?”
“朱相?人是挺好,可人家是宰相,除了见驾的时候偶尔遇到,老人家能跟我有什么来往。”崔茂怀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
崔茂睿摇头,最后叮嘱他以后且不可莽撞,护好自己该放在第一位。又看了他的伤,放下据说是他当年在战场上用的外伤和跌打药,人就走了。
崔茂怀这才打着哈欠倒身睡觉,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吓的虎王喵呜一身,飞跳到床下。对面的须金勒也听到动静,忙喊着“爹,怎么了?”光脚就跑来。
崔茂怀陷在思绪中有些怔愣,等看到床边围了一圈人,才慌忙摆手示意无事。含混着说做噩梦了,让众人都快回去休息。
直到把须金勒也劝回去睡觉。崔茂怀一人在黑暗里躺着,却再也睡不着了。
周辞渊白日说起大哥的事,他也跟着只关心他大哥得了信,想要叫他回城。可刚才迷糊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巧合的何尝是曹垒一行,息风的时间不是抓的更好,正阻止他下山。还护着他一路到了毓清斋前,这才有了谢二郎放水的机会……
这是不是说,周辞渊同样清楚那晚山上有叛乱,所以才“安排”了他救驾。
那他的庄子呢,叛军放火声东击西引发混乱,他是不是也事先知情?
更有……
周辞渊说起陛下设局,他当时只关心成王了。可再想周辞渊的语气说辞,什么叫设局,难道陛下生病,隐藏的药味,全是假的?!!!
崔茂怀存了一肚子疑问,可惜接下来几日都没见着周辞渊。直到腊月初六,周辞渊裹着风雪匆匆而来。
他该是得到他的消息才抽空赶来的,进门就关心的问他怎么了?却连歇息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说还有要事。
喉咙口的话崔茂怀到底没有这会儿掰扯,只瞪着眼睛说了句“我猜到你隐瞒我的事了”,就让他好歹喝了碗骨头汤,放人走了。
周辞渊的目光明显闪了一下,跟着却笑了。抱了抱崔茂怀,附在他耳边:
“现在什么都不要怀疑,陛下待你隆恩,山上的时候陛下身体就不好,又乍然失去三个儿子,必定悲痛异常。就照你那天说的,用米豆换腊八粥,集足千家米,进给陛下。”
都踏出门了还不忘回头叮嘱他:“腊八当日热热闹闹的办。”才终于走了。
崔茂怀心里哼了声我知道。但这两日莫名躁动的情绪却被周辞渊刚才的话莫名安抚了……
崔茂怀成了忠淳县子,是叛乱之后截止现在,宫里传出来的唯一喜事。
虽然盛安城里到现在仍在日日抓捕人下狱,可崔茂怀得了陛下的恩赐,哪里能藏着掖着。只这一回,是不方便再到侯府大办的。
于是崔茂怀就选了腊八当日,就在酒楼和自家院子,连带铺子前路上,摆席设宴。
帖子都已经下了,只他这边的朋友,本来就不会像上回侯府那么多人。贵客在酒楼,邻里在院子,外头再设了流水席。又专门弄了腊八粥的摊子,一处在西市口,一处在南城。
不管来者何人,只需带自家的米黍豆麦,多少不论,哪怕只是一粒豆子一粒米,都能换一碗腊八粥。直到发足千碗。
这还是当日得了加封的圣旨,周辞渊说起陛下回宫后精神愈差,整日也吃不了什么后,他突发奇想,要不要他去谢恩的时候送点什么,好宽慰陛下。
然后就定了这么个事,又商量了腊八的日子。
这几日,不光两边铺子,就连西市摆摊和南城摆摊的地方,先寻了巡城卫说清楚情况,再张贴了纸张,崔茂怀的烂字就落在那:千家米换千碗粥。考虑到许多百姓不识字,他又画了米黍豆麦和一碗腊八粥,再画上箭头,顺便让周边的铺子帮忙宣传。
崔茂怀寻的两处地方,附近住户商铺自然都是跟自家有些交集的。这又是善事,自然都肯帮着宣传。还有巡城卫的,得了崔茂怀的拜托和好处,也愿意帮着四处宣扬。
其实最主要的提醒腊八当日来领粥的自己带碗,毕竟他家没那么些碗用。
另一点,就是领粥是按家算的……
当然,崔茂怀也知道这后一条多半只能靠人自觉,不过是宣传声大些,让人多少能有些约束。
等终于到了腊八这天,半夜开城鼓一响,家里几处熬了整宿的粥就开始往铁桶里装,分别运到西市外和南城。两处的简易灶膛昨日就搭好了,过去只需点上火,加热粥就能开送。
可这么早,领粥的队伍居然已经长的看不到头了。
常妈妈说,“您提了千碗粥,别觉得好像多,可对那些能来领粥的人来说,只要有数,他们肯定觉得来晚了就没了。而且天黑着,不是方便浑水摸鱼……”
常妈妈说着摇头轻笑,崔茂怀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就听常妈妈道:“不过这样也行,早凑足千家米,公子也好早进宫。”
果然,到了午时,客人大多到了,酒宴未开,两边就有人背着袋子一路急跑回来。说是凑足千家米了。
崔茂怀便换了衣袍,穿上属于县子的朝服,却扛着只粗布旧口袋,一路往皇宫去。
宫门口下车,崔茂怀的脚腕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不踩实,就不会很疼。但他又不傻,只踮着一只脚慢慢往里走。
等到了陛下寝宫,就见安公公刚好出来,还跟他低声打招呼:
“哟,忠淳县子今儿这装扮倒稀奇,老奴竟没瞧过。”
崔茂怀就羞赧的笑,“陛下隆恩给我升了爵,我就想着也得送陛下点东西……”
安公公就笑的意味深长点了点崔茂怀,却没有再说话。只放崔茂怀进去。显然,安国忠肯定知道崔茂怀背的是什么,连带千家米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崔茂怀进殿,照面就看到歪在榻上,暖房里还搭着皮毛毯子的陛下。
区区数日,陛下的颧骨都凸出来了,整个人透着股沧桑劲……
崔茂怀顿时心里不是滋味,想到他爷爷乍然没了他,还是在病床上,更不知会有多痛心难过!
因着猛一照面想到自家爷爷,崔茂怀不由失神,还是安国忠提醒,他才慌忙跪下行礼,可得爵谢恩的套话哪里还记得。只僵硬着嗓音道:
“皇上,您可得保重自己个的身体……我,我知道你肯定伤心……”
崔茂怀说了这句,一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好安慰人,索性就把粗布口袋往前面推推,“这是我用腊八粥跟人换的千家米,听说吃这个能长寿……而且,而且那么些人家,陛下您吃了,就知道您的子民有多少……他们可都盼着您好好的……”
准备好的话从一开始就出了岔子,崔茂怀一面还挂心着爷爷,一面说的语无伦次。但原本换米的意思是达到了,只是效果可能会减半。
崔茂怀还跪着,安国忠却已经抱起口袋送到陛下面前,声音不大:“崔东家得了圣旨就宣传出去了,今儿个里坊一开,就在西市和南城跟百姓换米,听说煮的腊八粥香稠、实心的很呢。”
跟着崔茂怀就听到陛下的声音,“起来,趴在地上成什么样。过来朕瞧瞧。”
崔茂怀就红着眼睛爬起来踮着一只脚走过去。
“脚还没好,那急着进宫做什么。”陛下随口就道。
“谢恩啊!”崔茂怀顺口答,说完才猛然意识到,是啊他来谢恩的,但刚才好像根本没提到这一茬,于是都走到陛下身前了,忙又跪下磕头。
“我,小臣谢陛下隆恩。”
然后,安国忠就瞧见榻上的陛下,露出这些日子来第一回笑意……
只可惜这点勉强能和笑沾边的表情崔茂怀无缘得见,他跪在那听到陛下“嗯”了声,再让他起,赏了榻边的脚踏让他坐。
“那正好,陪朕说说话。”
崔茂怀点头,正想该找什么话题跟陛下聊。就听陛下跟他道:“你也不小了,挂了殿前威武军的职,如今又有县子的封爵,此后一生荣华不愁。再不是靠辛苦经营铺子山庄想尽办法赚钱才能过的好的商贾百姓,可有想过,要娶个什么样的夫人?”
“………啊?!”
崔茂怀有些无措,面对陛下直视他的眼神,一时竟不能答。最后只磕磕绊绊道,“我,我没想过……而且,我有儿子了,当日就说过,不娶的……”
陛下沉默良久。
崔茂怀扭着身子坐在那,说实话这姿势真不舒服,可现在他哪里还顾的上这些,只不停猜测陛下为什么突然问他的婚事。
“辞渊那孩子,说是跟你熟悉。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陛下这句话出来,崔茂怀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放下一半,这“考题”周辞渊可是给过他答案的。
“周公子?挺好的啊。以前就觉得周公子挺热心,最近遇到的时候多些,那天……还是周公子背我回的山庄。说是正好过去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这么跟你说的?”
陛下居然轻嗤一声,“行吧,你就先由着他打幌子跟你套近乎,等将来……只要你不愿意,朕,给你指婚。”
陛下说着,伸手拍了拍崔茂怀的肩膀,也不理会他眼里的疑惑,就挥手让他“去吧。”
刚才,陛下才提及这话题,安国忠就出去了,再进来就不断往陛下这边瞧。肯定是外头来了什么人,想要通禀呢。
崔茂怀便起来,再向陛下行了礼,慢慢往外头去。心里却像是揣了麻,显得有些乱。
最初的惊忧疑惑后,明白陛下问他的意思,再听到最后那句‘只要你不愿意,朕,给你指婚。’拳拳陛下回护之心!
崔茂怀不知道周辞渊怎么跟陛下说的,能让陛下不反对这种事。可今儿他听到陛下私下跟他说的话,分明是担心他真被胁迫,只要他不愿意,皇上,就能不答应。
“陛下——”
都到门口了,崔茂怀忽然回头,望着榻上听了安国忠的话眉头又皱起的老人家。对上因为他激动一喊也看过来的四只眼睛。
“陛下,那些米粮是小臣认认真真换来的,您一定要吃。不过里头粗粮多,煮粥您吃了恐怕不好克化。烦请安公公跟御膳房说,辛苦些用石磨多磨几遍,细细的再煮粥烙饼用。”
崔茂怀嘱咐完安国忠,又朝着陛下:“陛下,您别的不看,只念着小臣一下子就舍出去几十袋精粮细豆干果菜蔬,就求给米粮的一个诚心给。这饭,您就一定得吃,还得好好吃!只要您能好,大不了吃完了小臣再去给您换,反正我家酒楼铺子还算赚钱……”
崔茂怀说完就走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词语举动有逾越之嫌。尤其什么还得好好吃!那是命令谁呢?
出来撞上一群候在外头的大臣,里面还有彭王和皇长孙。也不知都有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崔茂怀行了一礼,反正是踮着脚跛子似的走了。
留下一排对他行瞩目礼的臣子和同样陷于震惊的陛下和老奴……
但实际上,崔茂怀一出大殿门,冷风一吹,人就彻底醒了。
当着陛下的面,他都混说了些什么!!!
崔茂怀心里惴惴,到家筵席全开,他得敬酒问候。须金勒和崔茂琛也都帮着招待客人,崔茂怀全程笑着,可也只有他自个儿知道,心里揣着炸弹是什么滋味……
酒宴过半,崔茂怀手里的酒就算有水分,量也不少。下头弹琴唱曲的正唱到“三重恩,吾愿把性命来抛……”就听到外面响起喧闹。
然后禁军和内侍被迎进来,当头的内侍瞧着年纪不大,跟崔茂怀更是熟悉。笑着就道:“陛下知道忠淳县子今日升爵宴客,又正好是腊八,特赐粥一份。忠淳县子,请过来领赐吧。”
“……”
崔茂怀满脸晕红,和这送赐的小内侍对视几秒,才挪过去领赐。然后在周围艳羡、与有荣焉的目光里,端起和他脑袋一样大的碗,开喝里头粘稠黑乎乎的粥。
从宫里到延善坊,就是粥装在食盒里,骑快马赶来,这种天气也早冰凉透了。里面还多是各种粗粮,米都没脱壳,吞一口咽下去拉的嗓子生疼。偏还因为陛下御赐,不能做出痛苦表情……
崔茂怀吃了第二口,就忍不住在吞粥后高举粥碗,低垂着头,看似是恭敬感激,实则在闭眼咬牙硬咽。
可再瞧瞧这么沉甸甸一大碗,崔茂怀真怀疑自己吃到死能吃完吗?可陛下御赐,那就得当着内侍的面一口气全吃光……
然后端完做倾倒状,狠狠吞下一口。就见碗里流动的液体粥没了?!
下面起伏不平,虽然还沾着粥水,可瞧着却是和粥碗一体的雕刻?
当头来送赐的小内侍得喜就笑着过来,靠到崔茂怀耳边:“陛下说了,忠淳子这张嘴,正该用粗粮糙米粥打磨一下。陛下还说了,既然那个没出息的就挂念着他的精粮细豆,就把这一碗给他送去,别说几十袋子,几百袋子也够了。”
崔茂怀:“。。。。。==?!”
得喜赐了食物,转述了陛下的话,很快就回去了。崔茂怀还得继续待客,中间突然来了这么一波,连他宴客陛下都记着,这是何等隆恩圣眷,前来敬酒交谈的,立时又推向新。
于是,虽然喝假酒的崔茂怀还是被众人灌了个死醉。
到第二天醒来,人还难受着,喝了常妈妈的醒酒汤才稍微好些。刚要下床,就被什么东西硌到腰上,掀开被子一瞧,一只碗?!
为什么会在自己被窝?
“昨儿可是公子您抱着碗死活不放的,我们说洗干净擦干净了再给您,您还不放心要跟着看我擦洗,再抱进怀里就再不肯松了……”
常妈妈说的直笑,崔茂怀却看着昨儿灌他冷粥、还显得脏旧的碗瘪嘴。谁知拿起来翻倒一看,眼前不由一亮。昨儿他是没看清,今天洗干净再看,碗里这雕刻镶嵌的金银玛瑙宝石,可不是一碗杂粮饭。
只这饭可太金贵了!
常妈妈瞧着崔茂怀一副得了宝贝的财迷样,不由失笑。又过来把碗给他倒扣过来。
“我昨儿还当公子也识货了,没想到竟是盯着里头那些闪光的。殊不知这碗饭真正值钱的是这只碗。”
“怎么说?”崔茂怀问。
“这碗是先秦漆器,流传到现在、品相还能这般好的,且外面有铭文的,寥寥无几。”
常妈妈说着就指碗外侧一圈曲里拐弯、花纹似的篆书给他看,崔茂怀瞅了几眼,一个字也没认出来。
忽然想到凤凰蛋最爱这些前朝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且他的婚期就在最近,只可惜是御赐的不能直接送他,那就保存好等他再回京的时候给他把玩……
崔茂怀因着这只碗,还在期待和凤凰蛋再会。
却怎么也没想到,数日后,传来消息,洪州庾家私运私贩兵器给沿海海寇。被抓后供出,这些兵器皆是相州卢家私造!
作者有话要说:算赶了个肥章给新年第一天!!!谢谢亲亲们的新年祝福,知了都收到啦,会塞在心窝里哒,么么大家~~~
也谢谢小红亲投喂的地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