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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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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走宅斗风, 阴谋诡计也都距离小受有一个小攻那么远滴距离……

    “咱们怀公子果真长大了!公主正等着您呢, 这就去吧。”

    说完, 却是冲李妈妈一笑, 率先走了出去。

    崔茂怀心知这是辛姑姑给李妈妈教导他的时间。果然一路上,辛姑姑都走在两人四五步前,李妈妈则将嘱咐了十余次的话再细细叮嘱了一遍。

    不外乎见了公主如何行礼,如何答话,若是侯爷在问什么该怎么答,不要害怕,记得说清楚云云……

    又拐过一道圆门, 前方一汪碧湖, 湖岸绿柳高垂,花木成片。

    正是侯府的花园。

    花园西面,就是侯府后宅所在。

    话随如此, 因先代镇平候崔毅唯有一子崔弘,还尚了公主。公主嫁过来时将东面一路重新修葺建做了公主和驸马的住所, 所以这边的后宅前几十年也就只住过镇平候的老妻夏氏一人。直到公主“战死”的长子崔茂睿获功赐婚, 这处宅子才又有了新主人。

    只是提及夏老夫人……

    说实在的, 在崔茂怀看来, 崔茂怀母子的悲剧全因这位老夫人而起。只是老人已去世多年,过后愧疚也罢,怜惜也罢, 到底真心关爱过崔茂怀。

    当年公主年近四十生了龙凤胎, 产后身体亏损的厉害, 再无暇顾及崔茂怀这个“儿子”。老夫人便将四岁的崔茂怀接到她身边养着,去世前又将自己个的体己大部分留给了崔茂怀。到底还是不放心,临死拉着李妈妈的手让她多提点照顾着崔茂怀。

    这其中夹杂的曲直对错至今已没多大的意义。然在少年崔茂怀的印象中,和老夫人同住的那处后宅,佛香中始终浸透着冷清……

    崔茂怀心思盘转的空当,几人已绕湖到了公主居住的东面院落。

    跨过一扇朱门,所见立时不同。

    花木扶疏,流水山亭,分明已近秋日,却见牡丹芙蕖山水辉映,锦鲤拖尾游弋其间。整个园子苍翠花繁之色比起侯府判若两地。

    不仅如此,两边氛围亦有不同。

    一路行来,沿途往来婢女仆从分明也不少,却始终无一点儿多余声响。

    婢女分等穿着不同色的衣裳,崔茂怀一行人经过,那些婢女仆从不论当时在做什么,有些立时低头立在一旁等他们过去,有的则笑着招呼一声辛姑姑,随即朝崔茂怀行礼喊一声怀公子。

    崔茂怀便知能打招呼的怕是高等婢女,一般等级的就只能垂手默立在侧,待上面的人经过后继续之前的活计。

    规矩肃然,分明一墙之隔,却似两个世界。

    看来李妈妈说公主重规矩、喜静倒是真的,只是用李妈妈的原话解释:此乃“天家威严”。

    从廊下再进一门,便至一处敞院。

    崔茂怀正有心打量,就听有人从内院气喘吁吁的喊着什么乐,快下来,崔茂怀自是懵懂,心中正奇怪什么人敢在公主住处大声喊叫?就见辛姑姑已朝回廊上方望去。崔茂怀心下好奇,便也跟着走到廊檐下往上瞅。

    哪想他刚抬头,一道黑影就从天掉落。

    崔茂怀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原是一小孩从廊顶跳下,看着倒是没有受伤。只那孩子披头散发,穿的是件翻领窄袖胡袍,腰侧悬一把弯刀。此时依旧呈落地时弯腰屈蹲的姿势,一双眼却紧盯着崔茂怀的……手。

    崔茂怀怔了怔,方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慢慢收回了平展外伸的双手……

    那孩子见他收了手,也不等辛姑姑走近要说什么,立刻拔腿跑了。

    直到那孩子的身影蹿出去好远,追赶他的两个婢女才急匆匆跑到。同样向他施了礼,得了辛姑姑指点方向又忙忙追去了。

    这段小插曲也就这般告一段落,辛姑姑和李妈妈都没有向他提点或解释那孩子是谁的意思。崔茂怀忆着方才两个婢女的发音,似乎是……

    须金勒?

    崔茂怀知道那孩子是谁了。

    和他一样,又是这府里的一笔烂帐!

    不过有这孩子在,想来这原身的大哥、现任镇平候崔茂睿今日必不在公主这边了。

    果然,进到公主所居的三进院落,刚到门口,一宫装女子迎出来。

    “公主吩咐了,怀公子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便是了。”

    崔茂怀点点头就要跟去,李妈妈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先是替他理了理衣袍配饰,又打眼色要他记得之前的嘱咐,微微摇头暗示他侯爷不在里面。

    崔茂怀不禁觉得好笑。这李妈妈当着公主人的面这么明示暗示真的不要紧吗?只是转念再想到崔茂怀原本寡言怯弱的性子,又不禁为李妈妈这一番操劳苦心感动。

    整理提点完毕,崔茂怀终在李妈妈的目光中进了门。

    崔茂怀这会儿倒不断在心底提醒着自己是谁,如同记忆里的少年一样,进门只往前走了两步便跪下磕头,口中道:

    “儿给母亲请安,母亲一向安好?”

    “好。起来,坐下说话。”

    这是一道并不苍老也难说年轻的声音。语速不疾不徐,音调不高不低。仿佛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用标尺量过才吐露出来,偏偏自然连贯,让人印象颇深。

    崔茂怀依言起身,随即由辛姑姑引着到一旁榻上坐下。待坐定,婢女上了茶点,他方抬头看向此间崔茂怀名义上的母亲,兴阳长公主。

    算起来这位公主如今已年过五十,但此时所见,不过四十许。身材微腴,穿一袭绛紫宝花纹襦裙,帔帛垂地。再观其面容,端丽雍容,头梳高髻,簪一朵半开牡丹,两侧各一支固定头发的金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却仍令人觉得贵气堂皇,和少年模糊的印象,崔茂怀前世电视所见的公主皆不同……

    这大约就是爷爷说的气质使然吧。

    崔茂怀望向公主的时候,公主也正看着他。等崔茂怀回神意识到少年不会这么直视公主匆忙想低头的的时候,就听上首的公主问道:

    “听闻你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刚好些,又着了梦魇,近日如何了?”

    “谢母亲挂念,都已痊愈。”崔茂怀忙学着少年语调回答。

    风寒自是真的,可梦魇什么的,只有崔茂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根本是他刚到此地处处不快,于是趁晚上没人撒气发火,哪知传到外面,一个个都暗道是他不想被赶出府,故意装疯呢。

    这会儿被公主特意问起,崔茂怀不知公主到底是真关心还是另有他意,但他本就是想出去的,回说痊愈总没错吧。

    “嗯。”

    上首传来一声轻应,随即道:“既如此,今日让你来,想必你也知晓是为了什么?”

    “是。”崔茂怀颔首。

    “既是你父亲临死留的话,那就这么办吧。他没提家产,想来是记着老太太留给你的那份。按说有庄子田地就饿不死,可我到底养了你一场,你也叫我一声母亲,没道理让你这么出门。便将延善坊的铺子连带后面的院子给了你罢。至少回盛安有个落脚的地方……”

    公主话音方落,就有婢女托着个雕漆匣子过来,轻放在崔茂怀一侧矮桌上。

    崔茂怀赶紧照着李妈妈教的,起身行礼道:“谢母亲厚赠。”

    “可想好带哪些人出府?”

    崔茂怀尚未坐下,听到公主接下来一问不由微怔。

    两月过去,他终究该死心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死的事实!不得不承认自己来到这方陌生世界的事实!不得不承认他再也回不去、见爷爷最后一面的事实!

    种种焦躁不甘和惶恐,随着时间似乎也被磨去了棱角。至少不会再每每想起便如困兽般煎熬,内外刺痛难安……

    崔茂怀本身是出车祸死的。

    他还模糊记得自己被人从跑车里拖救出来,戴着氧气一路往医院去,白衣服的救护人员一直在他头顶喊着他的名字要他坚持,说什么马上就到了。

    崔茂怀听的很模糊,但他真的想活着,哪怕多一天,多一个小时、半个小时,至少让他回家,见上爷爷最后一面,送爷爷安心离开……

    他知道爷爷在等他,他也真的很拼命很拼命不闭眼了,他分明觉得自己的眼睛还睁着,可耳边莫名就传来那声“寿至,归矣——”,然后脑海里就冒出一个古衣少年短短十五载生命的走马灯。

    再然后,他就成他了。

    同名同姓,崔茂怀。

    拥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

    前世的崔茂怀不能说自己有多幸福,可自小衣食不愁,钱财无忧,爷爷疼他疼到了骨子里。任他挂着公司闲职天天吃喝玩乐,并随着自家公司越做越大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是受人尊敬亦或是被人巴结的富二代。

    而这个崔茂怀呢?

    按说出生也不差。爷爷是开国镇平侯,亲爹曾领兵数万征战沙场任前锋将军,娶的还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一家子荣宠显赫,他怎么着也该是个古代版官三代才对。

    可惜,这个崔茂怀的爷爷崔毅是开国侯不错,他爹崔弘是大将军不错,可他娘却不是家中身份最贵重的兴阳长公主殿下。

    说的更直白点,崔茂怀是驸马崔弘的私生子,还是个得来的特别不光彩的私生子。

    来的这段时间,崔茂怀虽然心绪焦躁不平,但对于所处的朝代背景,还是小心打探过的。

    如今的大靖朝,似唐非唐。之前连续几个朝代都是短命王朝,且都是边将朝臣谋反自立。大靖朝至今也不过第二任皇帝。

    也就是兴阳长公主的亲兄弟。

    此时对女子尚没有那么多桎梏,公主更不如明清那么憋屈,公主下嫁臣家,君臣之礼先于公婆之礼,且在府中都辟有自己和驸马的单独住所,出入也随心方便,生活环境很是不错。

    当然,若是受宠的公主,又另当别论。

    就比如这位兴阳长公主,因受先帝宠爱,虽然早早嫁人,却有自己的公主府邸,另享有封邑赋税供养。权利尊荣比起一般的皇子郡王亦不遑多让。

    可想而知,这样一位公主,驸马没有得到妻子同意,和别人暗渡春宵,最后还搞出了一个私生子,这绝对不是小事情。

    只当时恰逢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加上公主唯一的儿子去世多时,所以到底没有处置了崔茂怀母子,还将崔茂怀抱到身边教养。由公主亲自取名排序,成了崔府的二公子。

    可惜好景不长,公主再次有孕,并于十月怀胎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有了亲儿子,崔茂怀这个养在膝下的儿子分量自然就轻了些。并随着战死的大公子死而复生,崔茂怀就更显得可有可无。

    就连他二公子的称呼,也在下人口中渐渐成了“怀公子”。

    崔茂怀正兀自感叹此间少年的悲催,隐隐听得院中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呵斥,接着就有人磕头求饶。

    “……我不管你找了哪儿的高枝,如今虽说除服已毕,但公主一日没有让公子出门,他就一日是你们的主子。放着刚刚病愈的主子在屋里不管,你们倒在园子里跟丫头献殷勤,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妈妈,小的们错了,求您好歹饶了我们这回,再不敢了……”

    崔茂怀听清这个声音,知是李妈妈来看他了。也不管外面两个小厮如何哭求,匆匆上床假寐。

    果然,他刚躺好,房门便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接着里面的帘帳被挑起,李妈妈径直走到床边,先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看到桌上盛水的茶碗,待试了水温,目光立时瞪向身后二人。

    那两个小厮这回倒不用李妈妈开口,一个急忙抱壶去蓄热水。一个乖觉的继续垂手站在旁边等候吩咐。

    “公子的那件锦袍我知道你们伺候不了,今儿教人熨了送来,一起的腰带玉佩,你们都好生收着。这两日公主怕就该传公子过去了,若是我不在,你们可得把公子拾掇好了再让人领去。”

    “妈妈放心,今日是我们一时蒙了心,拜见公主这样的大事我们断不敢怠慢,自除服后日日都备着呢……”

    外间细碎的吩咐还在继续,崔茂怀听到除服,心下不由又是一叹。

    崔茂怀虽是官三代,可爷爷因战场旧疾早逝。三年前,崔茂怀的亲爹崔弘也死了,死前还留了话,等给他守完孝,就将庶子分出去单过。

    这对现在的崔茂怀自然是好事。

    即便住在偏院,身边照顾的人不多,但此崔茂怀毕竟不是彼崔茂怀。尤其刚来的时候,因为挂念爷爷,周围又处处陌生不便,崔茂怀的脾气就怎么压都压不住,甚至想过死了是不是能回去……

    只是对崔茂怀的好事,对自小长在这方天地、对外界知之甚少的少年意义则完全不同。

    看过少年死前的走马灯,崔茂怀大体清楚少年的性格:温软怯懦,内向单纯。又因在府中尴尬的身份,活的很有些小心翼翼。

    亲耳听到父亲说要将自己分出去单过,只怕从那时他就心存不安。

    为父守孝三年,加上之前为老夫人守孝,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常年茹素。加之对未来的惶恐忧虑,待熬到三年守孝期满,只是一场风寒,人竟这么没了……

    崔茂怀很为这少年惋惜。

    初时更存了几分怨怼。

    若非这同名同姓、长相肖似自己的少年突然逝去,或许自己就不用来到这鬼地方,他也能在那边的世界挣扎片刻,见爷爷最后一面。不过是分家单过,有什么好害怕的?

    只是随着他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日子,崔茂怀多少能体会少年的不安了。

    即便是不入流的庶子,即便是府中尴尬透明的存在,少年终归出生成长在侯门深宅里。他对高墙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所以这个家即便再别扭不好,至少周围的环境和人他都熟悉,外面,则充满了陌生和未知。

    大约和他初到这里来的感觉一个样……

    而且,因为他,崔茂怀才能再活一回,还平白年轻了十岁。

    他,合该谢谢这少年的!

    崔茂怀这晚脑袋里胡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睡去。

    这一觉他睡的极沉,或许是病体初愈分外渴睡的缘故,第二天待醒来竟已日上三竿。净面漱口后,崔茂怀刚垫了块点心,就见两个小厮躬身领了一位妇人走进来。

    “怀公子,公主请您过去。”

    别说这些,崔茂怀直到现在才深深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好像连自己公司旗下的工厂,各自都生产的什么产品,都不清楚。

    爷爷……

    崔茂怀眼睛忍不住湿哒哒的,可硬是不肯流出来一滴,全透进被子里去了。

    爷爷,你要是在这该有多好?还有,对不起……

    崔茂怀在被子里一面伤心自责,一面承受着他头一次创业路上的磕绊。门外,阿秋阿活都快急死了。拍着门直喊:“公子您怎么啦,公子您要不要紧,您别吓小的,有什么事您告诉小的,小的帮您想办法……”

    “公子又病啦?”阿活有些不懂之前侯府下人说崔茂怀的那些话,只以为公子又病了。

    经阿活提醒,阿秋才想起他听到的,更加着急,“呀,公子不会又犯了魇症?呜呜,这可怎么办,要不我跑回去找李妈妈……”

    “别急,我听听。”

    突然,一个女音从厨房门口传来,是常妈妈。甩了甩手上的水,常妈妈把耳朵紧贴在房门上闭眼静听一阵,转身就对阿秋阿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二人走到远些的地方。对二人道:

    “公子怕正伤心呢,你们先别扰他。待会我烧了热水,备下热帕子,你们注意着公子出来了,先用热帕子捂捂眼睛。”

    “嗳。”

    阿活阿秋点头。也不像刚才那般着急了,两人轮流守在门口,学着常妈妈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等公子出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公子果然蔫耷耷走了出来。眼睛浮肿的厉害,阿活阿秋赶忙用常妈妈备下的热巾子给崔茂怀敷上,又接过常妈妈不知何时煮好放温的豆汤,看着崔茂怀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公子竟真渴的厉害!

    阿秋不由望向端着空碗离开的常妈妈,心中佩服暗生。不愧曾是大户人家的仆人,只缓了两日,常妈妈就操持起了公子的饭食起居。

    味道意外的好吃,连挑嘴的公子每餐都多吃了几口。而他和阿活以前没注意到的地方,常妈妈也总能发现提醒他们。那日公子吃坏了肚子,也是常妈妈立刻给公子灌水催吐,又到隔壁买了药,公子才好转了……

    阿秋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若是崔茂怀这会儿神智清晰,大概会告诉他“信服”二字为何意。可惜,崔大公子摔倒在创业路上,至今还未爬起……

    午饭后,崔茂怀又雷打不动睡了半个时辰午觉。下午就溜达在院子店铺里,直到听见西市的铛铛钲声,崔茂怀猛的起身,老远就喊:

    “阿活阿秋,给乌骓上鞍,咱们出门找灵感去。”

    然后就听到院子里一阵乱响,不知是谁撞到了什么。稍后,阿秋哭丧着一张脸跑来。

    “公子,您别再去找什么灵感了。头一回去找灵感,回来上吐下泻了整整两天才缓过劲。第二回去找灵感,灵感没找到呢,倒把家里的银子花了小半出去。万一这回再……”

    后面的话阿秋没敢说,大约是怕真应验了。崔茂怀则根本不当一回事,笑着让阿秋拿他最体面的那套衣服出来,顺口道:“我也觉得在西市找不到什么灵感,所以今天不去西市找。”

    “那去哪儿?”阿秋奇怪。

    “平乐坊。”

    崔茂怀三字脱口,阿秋半响没反应过来,等想清楚是哪,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

    “公子您怎么能去那种地方!那地方能找什么灵感。公子,公子,咱别去了。就开粮店吧,今年先从农家收些,只要熬过今年,明天秋天咱们就能有自己庄子上的粮食了,又没本钱,多划算。公子,公子,你再想想……”

    崔茂怀不理阿秋声如泣血般的劝慰,等收拾好迈出门,就见一匹浑身毛若黑缎的骏马正轻轻踏着左前蹄,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院子当中。

    崔茂怀阴郁的心情立刻晴空大半,虽然每每看到乌骓,另一半阴郁的天就会蒙上密密细雨,但这仍浇灭不了他对乌骓的喜爱。

    没办法,就跟现代男人都爱跑车,到了古代自然是爱骏马了。

    崔茂怀第二次去西市找灵感,正碰上马市。

    大批骏马堵在西市几个门口,崔茂怀站在延善坊前,一眼就看到了这匹马。然后就跟着了魔似的冲过去一面抓着马鬃令马儿放低身体,一面跟那贩马人软磨硬泡讨价还价。眼看西市将开,崔茂怀果断丢下所谓的定金,又喊阿活阿秋赶紧运钱来。

    最终,在进入西市可以交易后,崔茂怀抢着和那名头一回来盛安的胡人银货两讫,跟他的马儿顺利牵手成功。也让无数后来者扼腕不已。

    以至于他家现在的访客除了上门来问“铺子卖不卖租不租?”,又多了“那匹马可否转让?翻倍价钱给你。”

    想得美!

    崔茂怀美滋滋的抚摸着自家乌骓,能让老子花一半身家买的名驹,老子会为了钱转让?!

    崔茂怀也没想到,探访了两趟西市,米粮都只在二三十钱一斗。买了常家三人,虽说送的成分居多,但一般奴仆崔茂怀过后也打听了,像这样年纪较大较小的,均价也不过二三贯。而他的乌骓……

    足足花了一百四十两。

    嗯,崔茂怀所说的一半身家,是将公主给他的绢帛丝绸都算在内。崔茂怀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这时候布料也能当钱用。。。。。

    看着阿活给乌骓装上马鞍。阿活还问他:“公子,为啥叫乌骓?”

    “因为是好名字。”

    崔茂怀故作高深。实则当时他脑海里就只想到这个马名,等念出来再想改名,大家都已经听到了,常妈妈还说这名字好,他又哪好意思再改?

    只是私下里,崔茂怀没少凑马耳朵边上说悄悄话。“就算名字一样,你跟着我肯定不会下场凄惨。说不定你就是乌骓转世,这回咱一起换个活法?”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崔茂怀仍坚定的牵马出门往平乐坊去。

    临行想起什么,朝门内道:“胖冬瓜不许砍柴,整整稻草就好。常妈妈你只管去药铺拿药,我跟辛掌柜说了,到时候我去结账。家里虽不宽裕,也不差你们那点救命钱。”

    想了想,崔茂怀又道:“我不懂医,箱子里的药材是家里给我装的。你去看看哪个能用,只管拿去应急。”

    崔茂怀说完,翻身上马,喝了一声,乌骓四蹄就哒哒小跑起来。身后阿活阿秋跟着,倒也不必急追,知道崔茂怀跑一段就会停下来等他。

    虽然身后两人千不愿万不愿,但三人一路还是进了平乐坊。

    一入坊门,连空气都好像带着脂粉味。高楼深阁,天尚未黑,一盏盏红灯笼却都点了起来。各种或直白,或婉约,或意有所指的招牌,像是无形的手,在招揽来往过客。

    而那一只只有形的手,飘着彩帕,带着艳丽的笑容,悦耳好听的声音,同样意欲留住往来过客。

    “咦,那家门口人好像特别多,去那边。”

    崔茂怀一身豪装,□□乌骓更是惹眼。一路行来不知受了多少香风招揽。他却只往平乐坊最大,最有人气的地方去。

    “春风楼。嗯,好名字!”

    崔茂怀一面随口赞道,一面夹马往前走了几步,避开旁边的车辆。

    “哟公子好见识!”哪想崔茂怀佯装风流的话刚说完,就有楼前的妈妈笑着接话,还殷勤的将崔茂怀扶下马,“公子看着面生,莫不是也慕名来见我们家绿翘姑娘的?”

    “不是,”崔茂怀摇头。

    “呵呵,还不好意思哪,那你不是来见绿翘,又是来见谁的呢?”

    楼中老鸨妈妈这话本意调笑,哪想崔茂怀默想一下,反问她道:“我来寻乐子,为什么偏要见你家绿翘姑娘?难不成你家这么大楼子,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

    “……”

    那妈妈莫名一噎,尚未答话,两人就听得近处一道笑声。像是意外被戳中了某个笑点,笑声半响不止,正是从崔茂怀刚避让的马车里传出来的。

    然后“恰好”遇到了金来年在卖人。因为挂念铺子生意,详细来历金来年没说,常伯也未曾细问。只是觉得人口合适,于是两厢交易,当场去市吏处结了身契,康金两家人就此成了崔家新仆。

    并在领回来后立刻投入到店铺工作中。

    香飘十里开业第二天,也果如周辞渊所预料,人流不降反增。

    前一日造成延善坊北门到西市南门一路拥堵的轰动,以及价高味美的噱头,都让香飘十里在盛安城建立起了特有的口碑关注。

    好在今日没了抽奖和专为小豆丁开辟的地方,崔茂怀又提前让阿活阿秋用木架树枝做了分流栏杆,所以人潮尚在可控范围。

    康金两家的人被领回来,虽然核心工序制作不了。但烧火、拉磨、砸臼、去豆皮、揉面、搬东西进冰窖总是可以的,而且略熟悉后很快上手,干的都挺不错。

    他们承担起制作点心的前后工作,常伯、常妈妈、阿秋几人就能解放出来完成中间工序,有点分工合作的意思,效率大大提高。

    崔茂怀依旧站柜,在门外悬挂了每人每种点心不超过十块的限量,虽然遭到一些顾客的质疑不悦,但在崔茂怀好言微笑中到底表示了理解。就这,铺子里的点心到了午后,一样卖的一个不剩,又得后面的顾客等。

    直至闭市钲声响起,崔茂怀再次瘫坐在钱堆上,屁股下的铜钱哗啦啦的流。

    之前他还暗想几个里坊十字街的铺子照着东西市的开门关门时间,一天能做多久的生意!如今,崔茂怀真是无比感谢这项规定。若真像后世一早营业到晚上,崔茂怀绝对会阵亡在这里……

    “公子,上门吧?”

    崔茂怀转眼珠,见是康伯。老人家年纪大了,崔茂怀本还担心老人体力不支不欲康伯干重活。哪想今日回来,几十斤的麦袋人家一次性扛上肩,加了水的大木盆也是一下子就端了起来。

    用康伯自己的话说:他们一辈子在地里讨生活,只要能动就能拿的起锄头犁地。

    “公子不必担心。老头子我身体硬朗着呢!就是阿才,”康伯指着自己走路一瘸一拐的孙子,“除了走路走不快,力气活公子只管使唤他……”

    “上吧。”

    崔茂怀到底不忍心,也有点担心康伯是在他面前硬撑,今天就先安排他在外面维护排队秩序。

    这会儿听到上门板,崔茂怀手掌撑着膝盖硬站起来。在门口略站了站,直到康伯上到最后一块板子请他回去,崔茂怀才又望了一眼里坊大门,回去了。

    吃过饭,崔茂怀洗了澡在院子里晾头发,常伯过来,将一个荷包递给他。

    打开来,是二十两银子。

    “金掌柜说,为了不给公子添麻烦,他就不来了。这钱大概是他昨日是备下的,偷偷塞到阿活背着的包裹里。晚晌收拾东西才看见。”

    崔茂怀拿着荷包,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昨天金来年说一人补贴两贯钱他根本没当回事。常伯阿活背钱去买人,看着包袱沉重,实则铜钱一千钱才是一两银子,崔茂怀之前是真把家里的现钱花光了,今早背出去的钱全是昨天卖的流水。

    他家最贵的龙须酥两文钱一个,一日能卖多少钱在那摆着的。但照崔茂怀的意思,既然是买人多少总算个意思吧。哪想金来年配合演戏,光明正大收了崔家几十斤重的买奴钱,却又折成银子偷偷送还了回来,还附加贴了人头。

    这么实诚,若他转脸不认,亦或是对康金两家人不好,这金来年又该怎么办啊?!

    崔茂怀心下感叹一声,莫名觉得手里的银子有点重。

    将心比心,人家做到这份上,就求一个“托付”。他收了钱,还白得了干活的仆人,但凡有点良心的,又怎忍心再苛待这两家人?

    “公子,既然他们今后都是公子的家仆了,不如让他们通通改了崔姓,公子另给他们赐名吧。”

    常伯说到这话的时候,没刻意压低声音。院里正干活的众人都听见了。崔茂怀转头望向常伯,了然这大约也是为了他们的身份。

    但让人改名改姓,还是动不动就提及列祖列宗的古代,崔茂怀还是询问了两家人的意见。

    “公子的维护之意,我们哪里不明白?今后我等世代为仆,能得公子赐下姓名,正是公子亲近抬爱的意思,我们没有不愿意的。”

    于是,改名大会就这样开始了。

    实际崔茂怀一没有起名字的文采,二也没想大改。只通通换了姓氏,每个人原名叫什么继续叫什么。只有金花……

    此前崔茂怀看胖冬瓜,总觉得这小孩木讷呆闷,心知是从小受到家暴的缘故。但这些日子下来,小姑娘也比刚来时好了太多。

    可自从见到这个叫金花的女子,崔茂怀才知道什么是生无可恋、行尸走肉。就这,女子今日进门,依旧跟着父亲干活劳动,一刻不歇,看的崔茂怀心里直发毛。

    根本是麻木到骨子里,整个人机械化了一般。

    崔茂怀不是迷信,可他就是觉得,金花的悲惨命运、该有她名字背的锅。

    花啊朵儿的,开在太平时候自然好。乱世里,可不被人轻贱被马踩吗?

    尤其金花改了姓后叫什么?崔花!

    崔茂怀想想都汗颜!

    “不叫花啊朵啊的,一听就没气势任人采摘。你们既跟了我,也算生命的全新开始!叫……崔璨吧。任何人不论男女,只要有心改变,将来的人生就能璀璨生辉嘛!”

    崔茂怀给众人灌了一碗鸡汤。起身准备回屋,就见胖冬瓜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怎么了?”崔茂怀奇怪。

    “她是想让公子也给她起个名字。”常妈妈笑道,“之前就偷偷问我说公子总叫他胖冬瓜,她以后是不是就叫崔冬瓜?”

    “你叫哪门子崔冬瓜!”

    崔茂怀弹了小姑娘一记脑崩儿,“要不是常妈妈,你能从人贩子手里出来?”

    “常妈妈常伯如今膝下无子,你就给常妈妈当女儿吧,将来要好好孝敬他们。知道你占了多大便宜不?”崔茂怀是听说常妈妈常伯早年一子夭折,之后再无孩子的。

    “本公子可没想奴役你一辈子,你们也和金伯康伯他们不一样。过个几年,你大了该寻人家的时候,我就将常伯常妈妈还有你一起放良,你能选的人就能更多。得选个好的!至于名字……”

    崔茂怀仰头想了想,“你叫常笑吧,别小小年纪就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将来你爹娘再给你生个弟妹,就叫常开。合在一起,笑口常开,多好!哈哈哈哈……”

    崔茂怀不禁为自己今晚突发奇想的几个好名字露出笑容,感觉头发差不多干了就忙跑进屋去扎头发。实在不习惯一个大男人披散着长发。

    却不知在他走后,院中众人面露感激羡慕者有之,喜悦高兴者有之,若有所思者有之,恍然流泪者有之,常伯常妈妈,更是一脸复杂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同一时间,城东某华阁前的抱厦中,鹩哥儿正在架子上叫的欢快,却依旧是鸟声。黑色带金冠的脑袋时不时偏一下,像是在听主人都抱怨些什么。

    “……小孩子家会不会做生意,才开门第二天就限量!你也是,既然限量,你买完不会让跟着的谁再排队买一回。”

    “老爷,”胡发皆白的仆人却像是一点儿不怕老人埋怨,“一次十块,尽够了。公子接了紧急公务早上临走前还嘱咐老一定要看着老爷,不许吃太多甜食。”

    “嘿,那么点点大,每一块就比我拇指胖一圈,十个还不够我塞牙缝呢。是了……”

    老人想起什么,突然拄着拐杖走近老仆,“辞渊不是跟那孩子挺熟吗?听平安说昨日帮着照料了一整日,你什么时候见辞渊对外人有那份耐心了。明儿个你再去,就打着辞渊的名字,让他多卖些给咱们。也不用太多,买个四五十块就行了……”

    崔茂怀站在阶上刚松了口气。老鸨妈妈的位置就突然一变二,替上来两位姑娘,挥着香薰帕子,左右夹击,抱着崔茂怀的两条胳膊软言笑道:

    “不见绿翘姐姐,便让我们伺候公子吧。公子也试试,我们拿不拿的出手……”

    然后不等崔茂怀反应过来,就将他拉进了春风楼。

    扑面喧笑不绝于耳。台上歌舞正烈,果然应了春风楼的招牌,处处春光尽现。混合着满堂的酒气菜肴味道,以及姑娘身上的各种香味……

    直接导致崔茂怀尚未领略到此间风流旖旎,就先被熏的脑袋昏沉。只是顾念此行目的,崔茂怀徐徐调整呼吸,心下安慰自个儿,就当舍身取“益”了。

    “你们怎么还让公子站在门口,真是不像话,越活越回去了。不懂先请公子选个拿得出手的吗?”

    老鸨妈妈从门口进来,立刻对三人喊道。这话听似是对崔茂怀身边两个姑娘不满,可若知道前因,就该明白这话其实是对崔茂怀说的。

    崔茂怀又不傻,自然听的出来。只奇怪这欢场老鸨好端端的干嘛这么大火气挤兑他?

    下意识就朝老鸨身后望去,左右前后既没看到有符合那声音的人,也没见到方才车旁的几个仆人。崔茂怀心下明了,必是老鸨没能挤兑到车里的人,还让现成的客人不满走了,所以才这般生气。

    崔茂怀莫名就觉得那车中人,也不是全无用处。

    “他们俩能住什么主?何况选人也不是这么选的。说了来寻乐子,一个姑娘有什么意思?自然先将你家特色出名的好酒好菜上上来,再寻几个吹拉弹唱,舞美歌甜的人一一出来表演。本公子边吃边品着,才能瞧出哪个是能拿的出手的不是?”

    崔茂怀这番话十足老手表现。老鸨到底是吃欢场饭的,这点时间早散了刚才堵的心气,不但不介意崔茂怀冲他意有所指的话,还笑的一脸花枝乱颤往崔茂怀身边凑。

    “哟,没看出来,小公子年纪不大,都是行家里手了。被您这么挑出来的人,明儿岂不又是一个绿翘!”

    老鸨妈妈奉承完,想起崔茂怀对绿翘不感兴趣。于是也不再多说,只吆喝着楼里的男仆并刚才两个姑娘一起送崔茂怀上二楼。

    “引公子到大间去。让莲心蜜合几个拣拿手的,请公子掌掌眼。新进的酒给公子奉一壶,算是我请公子尝的……”

    这便是老鸨就刚才的态度隐晦向崔茂怀赔不是了。

    崔茂怀笑笑,不看阿秋阿活一个着急一个懵懂望他的眼神,自自然然上了楼。

    这春风楼倒也不愧平乐坊数一数二的寻乐地。

    一楼面对大众客户。当中一块方形高台,专供歌舞表演。三面两级台阶上,用半米高的雕花栏杆分成一片片榻几座位,地方有大有小。正是客人围坐寻乐的地方……

    沿舞台后面宽大的楼梯上楼,大小雅间,皆以雕花木门、各式屏风相隔。有的是死的,有的能够推拉开。廊上不仅用头顶的灯笼照明,沿路装饰也摆着各种灯盏,有中式花鸟鱼虫样的,也有西域长壶、骆驼、美人样的……

    灯笼用蜡,油灯用油,电灯用电,可惜,没电!

    崔茂怀说出来找灵感,可不是乱说的,一路行来,当真是看到什么都要和后世联想一番,然后结合自己枯竭的信息量,冥思苦想。

    乃至被引入雅间,刚一落座,崔茂怀就不由咦了一声。

    屁-股下坐的垫子,竟是西域毛毯。之前他在西市看过,价格不菲。不过仍比不上离府前在公主处坐的那张,比起后世中东顶级的手工地毯,也丝毫不差。

    这玩意倒是值钱!可惜,他也不懂纺织……

    崔茂怀再次叹息。

    酒菜陆续被端上来,跟着走入一排乐伎。打头的两女子容貌腰身均是上等。盈盈向崔茂怀施了一礼,自我介绍说,一个叫莲心,一个叫蜜合。

    崔茂怀赶紧端起面前杯子掩饰性的抿了一口。然后正色对二人道:“那就开始表演吧。”

    两女子表情微愕,对视一眼又眼波嗔怨:“公子真心急呢!”

    话是这么说,两人却一个抱了琵琶在前,十指如葱玉,边弹奏边唱起来。稍后,叫蜜合的也不知怎么弄的,竟像是换了一身衣服,舞裙长甩翩然,随音乐舞蹈起来……

    崔茂怀心思却根本不在于欣赏。就着酒菜从女子歌舞看到靠墙乐伎手里的乐器:箜篌,阮、笛、筝、鼓。吉他,钢琴,小提琴……

    后面三个,他倒是都会弹或者拉几首曲子。主要有时候出去交际,不能一点儿音乐细胞都没有。他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完全是高价请老师速成的。

    可是会用这些乐器不等于就会造这些乐器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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