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崔茂怀想了想最终还是见了这位冯木匠。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打人一进来, 再开口说话, 崔茂怀就明白常伯为什么说这人不如成老木匠了。
比起成老木匠的实诚，这人明显圆滑的多。上门带着礼, 见了面偏又左拐右绕半天不肯说来求见的真正目的，反倒有点试探崔茂怀口风的意思。
崔茂怀心中暗笑。他的确是不擅长和人交往打机锋, 但也得看那人是什么段位的。当他前世白被爷爷带着去谈生意、出席各种宴会？就是应付不来他多少也能听出来点意思的, 周辞渊可都夸他聪明！
嗯？他聪不聪明什么时候需要周辞渊肯定了？！
脑中疑惑一闪而过，崔茂怀当着客人，也没时间思索重要问题。直接打断对方的寒暄，说道：
“冯木匠的来意我大致明白了，崔大, 让阿活跑一趟，请成老木匠来一趟。对了，顺便把最近给家里干活做工的其他两家木匠也一起请来。”
“是。”
崔大应一声, 立刻出去了。冯木匠却在听到崔茂怀要找成老木匠他们时脸色明显变了变。
崔茂怀看的清楚，却只当不知。
究其原因, 冯木匠就是经成老木匠介绍来的。成家自崔茂怀最早做点心铺子里的柜台就有合作。到如今, 因为成家手艺好, 人也负责实在，崔茂怀家里但凡是和木头有关的, 都找他家。
包括第一个轮椅问世。
至今, 成老木匠一面给他家酒楼里打家具装饰物, 还加班帮他在赶送给周辞渊祖父的轮椅。等这边的活干活, 接着又该忙山上的活计了……
这年头木匠这项手艺活，无疑是一种技能。社会地位虽然不高，也是能养家糊口传下去的手艺。
所以组成多是以家族为单位，或是师徒关系。成家虽然三代好几口人、加上徒弟，已算的上“大”作坊。可在没有机械、纯手工的年代，遇到崔茂怀家酒楼这样的大工程，工期又比较赶，仅凭他们根本忙不过来。
所以，成老木匠才介绍了冯、李、赵三家同是木匠木工，且手艺比较好的，一起过来干活。
说白了，这场关系中，成家是中介和主导人，冯木匠却越过成老木匠跑来找崔茂怀想要揽下制作轮椅的事，这行为着实有些不地道！
只是崔茂怀心中另有打算，所以始终没撵人……
关于轮椅，打从一开始，他既没准备垄断也没想靠这东西赚钱。
没有真切接触或是关注过，就算放在后世，也许人们也很容易忽略社会上有多少伤残人士。而放到此时，尤其是历经几十年战乱之后……
低下的医疗手段，战场上一但受伤，多是救不回来的。命大侥幸活下来，手脚完好的就得继续拼杀，而那些手脚伤到不能再呆在军队的士兵……
曾经的同袍或许会羡慕他们终于可以活着离开战场，但这些人最后实际能有几个过的好？
单是伤处的后续治疗，就能花光他们拿命拼来的微薄抚恤。据说这还得是所在军队有钱，并好运的遇到一个不会贪他们这点卖命钱的将军……
更多的，则是强忍着身体日夜锥心的疼痛，只为了省下这点钱供自己或一家人生活。
小农经济时代，想有吃的就得种地干活。没了劳动力，一个家立时就没了支撑。所以像是周辞渊和崔家，其实每年都会接济曾经的下属亲兵，但那些人很多依旧活的艰难……
崔茂怀从前是真不曾留意这方面，可等轮椅做出来，面对郑太医郑重的感谢，见过周辞渊带来的那些下属及其家眷，听崔茂睿说起府里曾经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亲兵部曲现在的生活情况，崔茂怀不禁愣住了。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周辞渊的祖父，自家的崔才，铁匠铺子里的胡铁匠，以及阿活的爹……
原来仅仅在他身边，就有这么些生活不便的人，更不用说重阳时他亲自接触过的那些老人。
从那时候起，崔茂怀其实就在想推广轮椅的事。
现实来说，这东西在此时远没有后世的功能作用大。后世水泥道路普遍，轮椅性能多样自然好用。可现在，盛安城作为一国都城，许多道路都是青石铺就，其余地方也大都夯实的平坦，轮椅差不多还能走。
可一旦出了城，到处是原始土地。官道上坑洼不平就挺多，何况别处……
除了道路，另一个问题就是仿造。
轮椅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两个轮子加一个靠背椅。古人多少前就会造战车和马车牛车了，轮椅真正推广出去，但凡是个木匠手艺人，能研究看看大概就都能知道怎么做。
崔茂怀的确实是想推广轮椅，让不便的人哪怕小范围内，也能借着活动看看外面的光景。可是，他也不想让人平白学去。
就像周辞渊说的，他可以善心，但不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尤其是他家如今的生意，不管是点心酒水，还是即将开业酒楼中所售卖的菜品，无一不是独家配方。
很多东西白拿白用起了头，之后有些人或许就会觉得再拿也应当，甚至到后来，他想要制止维权反而都失了立场……
周辞渊当日让他的下属来学盘炕，可是让每个人当着他的面写了契书，保密手艺的。
崔茂怀之后也认真想过这问题，考虑了几天，略有些想法，可惜没来得及跟周辞渊商量，冯木匠就找来了……
成老木匠家离得不是很远，李木匠、赵木匠都在酒楼后厨干活，所以没等多久，几人就一起来了。进门看到已经在这里的冯木匠，成老木匠眉头明显皱了一下，其余二人也神情略变。
崔茂怀请几人坐下后，也没废话，直接提及轮椅的事。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诸位都是帮我家干活的，有好东西自然先跟你们分享。你们都是见过轮椅的，想来也估计的出制作一把轮椅要多长时间。不说其他地方，就是盛安城里，一旦放出货，想必短时间内也会供不应求……”
“这的确是个赚钱的好营生，可是，”崔茂怀说到这里话音微顿，立刻引得在座四人齐齐望向他，“诸位现在都揽着我家的活儿，还有余力做轮椅吗？”
“……”
先前面上都带了激动高兴的几人同时沉默。崔茂怀家如今正在赶工，这边忙完接下来的活儿大致图纸都给了。崔家给的工钱也丰厚，如此情况下若是再想赚轮椅的钱……
“崔东家，我这边的确是干不过来的。除了给您赶制这两把轮椅，要想再做的确没办法。”
成老木匠立刻就表明了态度。在他之后李、赵两家也纷纷摇头惋惜，冯木匠面色犹豫，但最后到底也跟着摇了摇头。几人都一致表示轮椅的事大可以后再说，先全力给崔茂怀把手头的活儿干好。
“多谢！”
崔茂怀笑道，“不过轮椅既然已经做出来了，有个新玩意又哪捂得住？我也不愿让在座的失了先机，平白错过一波赚钱的机会。所以我仍会把轮椅图纸给各位……”
崔茂怀这才将自己所想说出来，“诸位虽做不了，但想来你们都有同行，或者可以直接将图纸外包，车马行想来也能做这东西。然后统一定价，赚第一桶金。”
“当真？！”
几人一齐望来，很是激动。
“自然。”崔茂怀点心，“不过，我这图纸可也不是白提供的。”
“这是应当。轮椅是崔东家您好容易琢磨出来的，能让我们做城里第一份生意就是照顾，咱们又怎么能再白取您的东西！”
“是啊是啊！”几人齐道。就连已经知晓工艺的成老木匠也不住点头。
“那好。这样，你们每做出一张轮椅，不管你们卖多少钱，我抽三文。”崔茂怀伸出三根手指，不等众人惊讶说话，又接着道：“之后你们外包制作的轮椅，都可以打上各家的标记，一来能宣传你们各家名声，二来也是制作了多少轮椅的凭证。如何？”
“崔东家如此仁义，我们哪里还有二话。您放心，一张轮椅彩才三文钱，咱们断不会昧良心再瞒数的！”
“好。”
崔茂怀始终微笑着，一派信任。
可心里他其实清楚，这方法也就是第一批轮椅有数，之后不仅是他，恐怕在座几人都未必能控制的了。量一多，价格就得下来，各家的销售量跟着减少。他能收到的钱就更加寥寥了。
不过崔茂怀本就只是借这方法先立条规矩出来，轮椅你们看到实物能学去，菜肴酒水吃了难道就能马上做出来？！
何况轮椅卖不动了，他可以再教他们摇篮，学步车。趁机也能看看人，山庄那边的工程量可大着呢，就这几家远远不够，他也顺便捋捋盛安城木工界的深浅。
崔茂怀说话算话，和几人说好后当场就签了契约。完了他就直接给图纸，然后在其他三人走后，崔茂怀又说了一下真正的拐杖该是什么模样，可不是现在一根棍凑合着使，如何才能让腿脚不便的人支撑身体，更加方便。
这东西用做轮椅的剩料就能做，崔茂怀也不收版权费，算是他给成老木匠的补偿。
毕竟，轮椅虽然是他想出来画出来的，可真正费力做出来的，是成老木匠……
“成伯请别介意，我也是想把轮椅推广出去。”
崔茂怀还特意解释了一下，哪想成老木匠却挥手道：“崔东家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是想更多的人用上，我也有亲人乱年里受伤……何况，正像您说的，这轮椅推出去，盛安城里想买的人多的是，我一家哪做的过来？！”
“……”
崔茂怀真有点被成老木匠感动了。又听说他手头的家具已基本完工，“我想着，是不是先运到酒楼里，该安置在哪儿崔东家您定下，再有不妥或是需要加高加宽的咱们也好现场调？”
“好啊。”
崔茂怀听了这话哪有不应的，高高兴兴和崔才说着这事，接着就让周辞渊派给他侍卫和阿活、崔大一起去搬运家具。
成家住在距离崔茂怀家东南方向隔了一个里坊的通福坊。
家具沉重，所以几人先去西市雇了马车，之后再去了成家所在的通福坊运了家具回来。崔茂怀被崔才按着算了好半天账，听到外面众人归来的声音，忙借口帮忙溜空跑出去看。哪想刚出来就听众人正在一面卸货一面议论通化坊着火了。
“通化坊？”
崔茂怀心中莫名突了一记，跟着就听周辞渊的属下道：
“是，就是通福坊往南的通化坊。我们还特意去打听了，据说起火的是家铁匠铺子，冬日干燥，大约是炉子里的火星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