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崔茂怀带着一行车马赶向永仁坊。
他今儿天不亮就出城上山参与一屏山祭山动工仪式, 之后又冒着迎头冷风一路下山回来, 说实话早已累了。但为了心里的一口气，崔茂怀硬是一声不吭骑马跑在前头。
但他终究不是冒失、只懂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纵使脑海里的自己已化身怒目天王, 单手提着狼牙棒直冲镇平候府。砸门闯入后先逮住李祥一顿狂揍, 再将后院何氏住处一棒砸穿，就是不打女人, 但看着对方惊愕惧怕的脸他也能畅快几分……
可真实的他仍安坐马上，且一面想着去了该怎么说、说些什么, 一面听着常伯对此事更深的分析和想法。
握缰绳的手又紧了紧，崔茂怀没想到黑锅之下还藏有暗箭！
古人小农经济, 多是自给自足。平民百姓家就是地方再小也会自养些鸡鸭，以备过年重要节日之用。
大户人家更不必说，四处置办的庄子不仅仅是种地得粮，也是为了豢养更多家禽牲畜。一年粮食自给自足, 平日也许还会购买些肉食活禽。但到了冬日年前，家中饮食自用待客, 耗费成倍增长，都会从庄子上运送大量活物备用。而这些家禽牲畜, 还有另一个重要作用，就是祭祖。
这在古代宗族社会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像是镇平候这样的权贵，家中在各地有多个庄子的, 除粮食秋收全部运送过来外, 家禽牲畜则是一年四季一般轮流运送过来。
崔茂怀不知他的那个庄子今年可有轮排, 但今年所出是归侯府的，过年送来的东西却明显短缺。肯定会影响侯府过年支用。
即便长公主平日少理杂事，但便过年待客祭祖这样的大事，也不可能不管不问。得知短缺的原由是他，会怎么想？
尤其崔茂怀身份尴尬，越是如此，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崔茂睿就越不可能向他求证问询。这事百分百就贴他身上下不来了。
便是这次长公主和崔茂睿没太多想法，可是能有一回就能有第二回，第三回……
三人成虎的故事大家也不是没听过，崔茂怀虽然没心思攀附长公主和镇平候府，但不是他做的事，能解开的误会他还是要说清楚的。
何况这种事一次不狠狠制止，真有可能距离下次就不远了。之前崔茂怀问崔茂睿要了糕点钱，铺子再上酒水的时候，何妈妈派来的人不就老实多了？
如今他又在开发一屏山，可不希望再被些后宅手段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事端！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永仁坊。
镇平候府乃是能当街开门的人家，崔茂怀一骑当先，到府门口僵着脸下马直接问来人：“我大哥在吗？先把这些东西搬进去。”
说罢就直接往里面大步走去。
没理会门房几人的眼神和挥手让先去报信的人，崔茂怀跨过门槛，就往他大哥的书房那边去。刚进院门，得了消息的崔茂睿已从书房走出。
崔茂怀不等崔茂睿问，见人就立刻长揖：
“大哥，弟今日失礼了。但请大哥将大嫂…”崔茂怀语气略顿，咬牙忍过，“身边的何妈妈请出来，还有刚刚给我送年礼的李祥一并带来。”
“……”
崔茂睿不语，但听崔茂怀的话怕心中已有猜测，冲身边的挥手示意。然后走过来将仍长揖在地的崔茂怀拉起来，这才问道：
“怎么回事？”
崔茂怀欲言又止，气的似不知该如何说。站着定了定神，才对崔茂睿道，“大哥请移步前院，亲自看过就知道了。”
二人移步，崔茂睿步子大，很快走在了前头。然后一进前院，就见院中摆了不少鸡笼鸭笼，牲畜粮包，却仍有人往院里搬放东西。大眼一瞧，很是不少。
“大哥，这些都是李祥李管事刚送到我那去的年货，我见这么多还问他大哥这里够不够，他说侯府自然比送我的多的多，不必操心。我本来还挺高兴……”
崔茂怀说到这里，走过去使劲撕开粮袋一角，里面的豆子立刻簌簌掉落。崔茂怀则转头望向崔茂睿问，“大哥能看出什么吗？”
“……”崔茂睿皱眉不语。
“我本来也看不出……”崔茂怀声音黯然，“可是大哥，我终究不是什么庶务都不懂的侯府公子了！”
崔茂怀此言一出，崔茂睿眼神明显变了变，接着就听崔茂怀道：
“家里几个老仆都赞，说李管事怕是将好货都送给我了。这么大的豆子除了西市的粮种铺子，一般米粮店绝对都没有。还有这些鸡鸭猪羊，都是才长成肉质最嫩的时候……”
崔茂怀说到这里，余光扫到被人叫来的李祥，立刻转过头去盯着李祥道：
“李管事刚送给我的年货，要不要点点看数量是否有差？多了还是少了？您把好东西尽给了我，大哥这里堂堂侯府，又逢年节，所用必定短缺不少，却不知李管事是怎么跟大哥说的？！”
李祥显然没料到崔茂怀会来，且来的这么及时。措手不及之下瞳孔微缩，目光游移，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崔茂怀趁热打铁，
“还有这些账本，李管事准备的倒是周到。可您连粮种、刚刚长成的牲畜都运来送我了，想必这账本上记的也当不了真。”
崔茂怀说罢，一把将匣子扫地。冲到李祥面前，狠狠踹了李祥一脚，厉声道：
“别的我都能忍你。可你借着这事两面三刀，诋毁我在我大哥面前的名声，让府里的人都当我是个爱贪好处、能赚钱了还觊觎大哥产业的人那就不行！”
崔茂怀说着，又狠狠两脚踢过去。他这会儿怒气是真的，想揍人更是真的。只是突出点他一届被分家的庶子，怕被人毁了名声，少显示点庄子上钱粮亏空。
毕竟此时，偷人钱财和毁人名声意义完全不同。虽然前者更实际，但偏偏人们都觉得后者更重要更高尚！
崔茂睿自听崔茂怀说了那些年货成色，面色就彻底寒了下来，看样子也是懂农田庶务的。此时费大凑在他身边禀报什么，大概就是李祥对侯府的说辞了……
“捆起来。”
终于，崔茂睿冷冷吩咐，家仆立刻过来将李祥绑了起来，绳子还是捆绑鸡笼用的。崔茂怀趁机再踢几脚，李祥忙高声求饶，似要说什么，却又一时难辩。
“躲在那里做什么？出来！”
崔茂怀正喘气，听到崔茂睿冷喝，倒将他吓了一跳。然后就见两个门，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身形躲闪的何妈妈，另一个，却是讪笑立刻小跑到崔茂怀身边的崔茂琛。
“大哥。”崔茂琛向崔茂睿打完招呼，立刻抬头问崔茂怀，“二哥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就是他？”崔茂琛指向李祥。
崔茂怀却没说话，起伏着胸口单手拍拍崔茂琛的肩，然后便走向何妈妈，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何妈妈一礼。
“何妈妈，敢问，可是我何时言辞行为疏忽，得罪了……您？”崔茂怀问，但院中但凡有脑子的，都明白崔茂怀这礼、这话是在问谁。
不能直接怼姓何的，崔茂怀也很不快。
但是常伯说的有理，小叔子对长嫂，这年代单就身份崔茂怀就处于劣势。万一对质的时候崔茂怀言语再稍有不适，何宛中再掉几滴泪、说一概不知装无辜，崔茂怀便是有理也成了无理。还有可能被人说他诬陷或欺负长嫂。
总之对崔茂怀不利居多。
另一点，崔茂睿这个大哥还在。家里男人在，就是一家人也没有背过男人去揪后宅妇人的。崔茂怀还是崔茂睿的弟弟，更没道理。否则就是不给大哥面子了。
无奈，崔茂怀只能将何宛中身边的何妈妈请出来替代。
何妈妈来之前肯定不知道是为了这事，但看样子李祥办的事她也知情。躲在门后看了一会儿，此时面对崔茂怀的质问，何妈妈立刻避开了崔茂怀的目光，却隐隐望向崔茂睿，显然在意的只是崔茂睿的意思，面色焦急。
崔茂怀对着这样的何妈妈，自嘲一笑。
“上次的事我本以为是误会。后来才听说，您是觉得我优待茂琛茂澜，甚至是须金勒，独独忽略了嘉哥儿。可茂琛茂澜所谓的优待皆因茂琛到我那玩，是顺手带回来的东西。须金勒，也是如此。”
“或许确有我思虑不周的地方，但我以为一家人茂澜能问茂琛要东西，嘉哥年纪小，还是我们的亲侄子，想要什么尽跟我们说一声，就是我那里没有，我也会尽量帮他寻。何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生了嫌隙？”
崔茂怀这些话实际也憋肚子里好久了，他是真的想不通他那大嫂的思维逻辑，还是后宅女人因为空闲无聊所以就想的特别多。这回正好也借机说个明白。
“我自省真没刻意忽略谁。连送到侯府的节礼也一向比送到母亲那里的还多些，正是想着大哥这边人多。如此都不成，难道必须将谁单列出来回回独送一份礼如此才算重视吗？”
“……”
何妈妈此时脸色已经煞白。刚才忽略崔茂怀只一心张望崔茂睿的目光此时尽皆回转到崔茂怀面上，眼中更有几分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