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榜大街
火红色的日轮骄傲地悬挂在湛蓝色的天空中,俯视着人间劳碌着的平民。
高高在上的太阳永远也不会理解,那些人,为何要为了毫厘而锱铢计较。
正如人,也不会明白,太阳一生都悬在天空中,会不会倦乏?
而与那蓝色天空交相辉映的,便是地上涓涓淌流的清江寒水。这流淌过半城的一条河流,与河流两边喧哗的大街形成了一片别样的风景。
不会有人说这儿半句不是,因为这里风水是顶天好的,这里的人,自然也与众不同。
这里是东邦王朝的皇都。
河流东部那条街,名叫红榜大街,是状元郎游城时必要走的。
而不放榜的日子里,人们便将这儿当做一个热闹的景点,小贩们也喜欢钻进人群里销售,那些外来客人,打赏总是特别的大方。
有一个穿着桃红色夹袄的小女孩,茫然地走在人群中央。
她的目光是无措的,身旁任何人的丝毫接近,都教她恐惧。
望着两旁高高的摊子,和在摊子前大声说话的那个高挑壮硕的成年男人,她不由得害怕地缩起了自己的脖子。这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小女孩,也许有些清秀,但算不上倾国倾城。可她有一双清亮的眸子,哪怕她浑身脏兮兮,可若是能够直面于她,必能发现她面庞的稚嫩。
这是一个刚满十三的女孩子。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倔强地昂起头,哪怕她已经没了什么力气,但她还是竭力让自己的目光可以鉴定地锁定在天空那一朵雾气缭绕造型诡异的白云上。那朵白云,看起来好像她的家。然而小孩子的本性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她最终还是低下了头颅,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用不符合她年纪的神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姓谭,闺名鸣鹊,是江南小镇里一个商贾的女儿。
谭鸣鹊之所以会流落到京城,流落到这个地步,实在要怪罪她那一时心软。谭鸣鹊完全没有想到,那个笑眯眯向她问路的大婶,竟然是一个拐子。自己只不过是善意地为那位大婶指路罢了,居然就被趁机骗进了一个角落里面,然后她就被套上了黑乎乎的麻袋,再然后,她就被一棒子给敲晕了过去。
等到谭鸣鹊自己从昏昏沉沉的梦境里苏醒过来,她就发现,自己和一群同样天真的小姑娘被捆在一起,塞进了一辆马车中。之后,她和那群人一块儿被送入了这个皇城中。一开始,她被关在了一间茅草屋里,好在从小活泼的她,跟着自己家里面的武师也学过些本事,身手非常矫健。哪怕十三岁的她并非那些成年壮汉的对手,可是区区翻墙越窗什么的,根本就不在话下。
等到逃出来以后,谭鸣鹊才惊恐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家青楼。
从前,她的母亲可是常常把青楼描绘成一个很可怕的地方来吓她,如今,她居然还真的就被抓了进去。好在,她总算逃出了这个恶魔窟。如果要说唯一倒霉的一点,那就是她现在口袋空空,不晓得该如何才能回家里去。
“我好饿呀……”
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实在按耐不住的谭鸣鹊,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吐了出来。虽然说她的出身也并非属于什么了不起的家族,可到底也是商人世家,锦衣玉食总还是少不了她的。何况,她又是家中的小女儿,大人哪里舍得责骂于她?她的几位哥哥也全是温文尔雅的,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心疼有加,可以说,长到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苦头!
正在谭鸣鹊心中懊恼的时候,她忽然就嗅到了一股鲜肉的香味。像条机灵的犬一样顺着气味寻过去,谭鸣鹊的目光立刻盯着那散发出无限香气的包子摊不动了。她的脚,慢悠悠地就往那个摊子移动过去,饿了太久的她,失心疯一般地凑近那个摊子,慢慢地把脑袋往那里凑……
“哎!你这死小子,偷东西是不是?”
“啊!对不起!对不起!”
“穿得跟小姑娘似的!”
谭鸣鹊饿得快疯了,凑近那包子摊,原本只是为了嗅一嗅那个香味,可是,越闻,就越饿。她的身体,并没有碰到那个蒸笼,可是她太脏了吧,包子摊的老板,并不希望她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触碰他的领地。
“滚开吧,别挡着我做生意,下回再来,我打死你!”包子摊的老板恶狠狠地丢下了这句话,顺手也踹了她一脚。
一个成年人,另一个则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完全不对等的力量,让谭鸣鹊狼狈不堪地倒在了地上。可她含着满眼的委屈,只能爬到一旁,现在的她,简直看不起自己,她懦弱,她悲哀,可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凶恶地对待她?
谭鸣鹊揉了揉通红的手背,眼里的泪水终于还是一点点地往外渗。哪怕她竭力地咬住下唇,哪怕她不肯流露出一点点因脆弱而欲啜泣的声响——她并不愿意在这个陌生人的面前流泪,可是,她还太小,没有学会如何才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真正情绪。
于是她干脆委屈地阖上了眼,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眼泪就快完全流出来了,那时候,她肯定要随着眼泪的落下,无法自抑地嚎啕大哭!巨大的屈辱感,将小小的谭鸣鹊彻底包围,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听见了整条街的过路人嘲讽的笑,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的失礼她的丢脸。
这个皇城里面的人,怎么全都如此冷漠啊!
谭鸣鹊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不想留在这里,反正只是一个笑话!她宁肯自己走回那个属于江南的小镇,一路上,就算是痛,就算是难过,也好过留在这个冰冷的皇城里面,平白地受人侮辱!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回自己家去,要不然,就死在路上罢了!
有些极端又愤懑地想着,谭鸣鹊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肮脏的衣服变得更加不忍直视,她现在看起来就是个纯粹的乞丐。可是,忽然,有一个散发着充足香气的包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抓着这只包子的人,是一只骨骼分明,细长而不算柔软的手。顺着手臂看上去,拿着包子的人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人,他带着喻示尊贵身份的金石头冠,头发被一根细长精致的红绳规规矩矩地束在头顶,成一个髻。他那稍显青涩的身体,很明显还在成长之中,全都被玄青色的外袍紧紧地裹住了。
这一定是一位身份尊贵的人。
这是谭鸣鹊的第一看法。
“吃吧。”他善意地将包子又往前递了一分。
谭鸣鹊明白了,这个雍容华贵的少年,是要把手里面拿着的包子给她吃。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善意,她难道不只是一个路边被人欺辱的小乞丐吗?可她现在绝不会推拒这种善意,无论目的是什么,她只想吃了这个包子。
几乎是抢一般地从这个少年手中拿走了包子,谭鸣鹊十分狼狈地将包子狼吞虎咽般吃进了肚子里。吃完了,肚子有了一丝饱意,脑子里面也恢复了一些清明与理智。等到这个时候,谭鸣鹊才总算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干了多么丢人现眼的事情,绝对不输被包子摊老板推倒在地上!脸红了一瞬,谭鸣鹊哑然道:“我吃掉了。”
少年温润地一笑:“这个包子原本就是给你吃的。”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忽然好久都没有声音。
直到他同情地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你……会不会觉得这世间,很难?”
他似乎被剧烈的疑惑感笼罩了心神,然而谭鸣鹊终究只是一个连大字都不识的小家碧玉,没有办法为他开解疑惑。她只是直觉道:“本来觉得这里的人,挺坏的。可你把包子给我吃了……你是好人。”
多么天真的答案。
可少年笑了,他没有就谭鸣鹊答案延伸地说下去。他只是耐心地在谭鸣鹊吃完包子以后,往他的手里面塞了一些散碎的银两,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转身离去了。谭鸣鹊捧着手心里的银子,愣愣地看着那辆奢华贵气的马车,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接着,谭鸣鹊摸了摸肚子又在包子摊上买了几个包子。
哪怕老板推过他,可这儿已经是卖得最便宜的吃食了。她还要回江南,钱,得省着花。
握着手心的钱,谭鸣鹊充满了信心:‘我要回家去!’
她的家,在遥远的南边,温暖的水乡。
她有些想念后院的池子里喂养的那一尾大鱼了。
不过,临走以前,谭鸣鹊还是忍不住好奇,拉住包子摊的小老板发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一边整理着摊子,对这个做过生意的顾客,老板的态度也算得上十分端正了:“那位,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滕王爷。”
“哦。”知道自己的恩人是个王爷,谭鸣鹊也就放心了。
那么高贵的人,应该不稀罕自己这个小小平民的感谢吧?这样一来,她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地回自己的家乡了!
再一次揉了揉手中的银两,谭鸣鹊笑眯眯地捏着包子,边吃边走。
原来,这个皇城其实也不是那么冰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