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枪剑无声息地贯穿了凌风默的身体, 但贯穿的却不是喉咙，而是锁骨。
沈长默眼神一变，他的胸口正中央传来剧痛, 造成剧痛的是柄剑。
不是那把黑沉巨大的无锋重剑, 而是把略显短而细长的轻剑。
这把剑的另一端, 是凌风默, 剑的半截青灰色的剑柄被他咬在嘴里。
在最关键的时刻, 凌风默转动身躯躲开了致命的一击, 同时一把剑突兀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他用牙齿狠狠咬住那把剑, 扭头将剑送入沈长默的体内。
这一切都在半秒内完成, 完成之后他也没有半点停顿，双手用力从地板上拔起，不顾剧痛地按住剑柄将其往前再送进去半分。
剑尖从沈长默的后背刺穿出去, 这时凌风默起手时被拔出的黑白双刺才刚刚飞至半空中的最高点, 然后哐当落地。
鲜血也这时才延迟地从凌风默的手腕处汩汩喷溅而出，在他的练剑服与沈长默的白衣上一同浸染开。
两人在黑色竞技台的正中央站立着靠在一起，身材一高一低，高的那个被低的用剑顶住, 那把剑直直刺入他胸口正中央的漆黑之核, 这是破军的神格。
一柄长长的枪剑被高的人握在手里, 从低的那个的肩胛骨后穿出, 剑尖深深刺入地面，成了撑起两人不倒下的支点。
空气变得异常安静，他们维持着这个看似亲密依偎、实际却是你死我活的姿势。
沈长默低下头，目光越过持剑刺穿自己胸口的身躯，落在整个没进自己体内的短剑上。
这是把苍灰色的细剑, 剑身周围萦绕着层不起眼的白光。
他认出了这把剑。
“这剑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上的？”他听不出情绪地问。
凌风默头抵着沈长默的肩膀，双手紧握住剑，听到他的问话也没有松开半分。
鲜血沿着剑刃滑下，从凌风默的五指缝隙中渗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面，打破了空气的沉寂。
“这把剑是他给我的，就在你苏醒之前。”凌风默没有说他是谁，但似
乎也不必特别说明。
这把剑是在澜沧郡捕捉黑影时，龙星野给他的。
剑名无惧。自带一道可破万物的无边战意，就是这道战意轻而易举地消解了沈长默的防御。
“巨阙剑宗给每个弟子都会发配一个最低等级的储物道具，道具的空间容量很小，我的大剑放不进去，为了方便行动，最后我将他给的这把细剑放在了储物空间里。
“可惜还没有过一次使用的机会，我就遭到白狡的重创，然后你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我一次也没有打开过放着剑的储物空间，刻意让自己遗忘它，不去想它不让你发现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作为我最后的……底牌。”
凌风默其实是在赌博。他赌他们见面时，对方是真的刚刚苏醒，他赌对方沉睡时的确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赌对方不知道这把剑的存在，他赌对方的骄傲和大意。而放上赌桌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原来你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在准备了。”沈长默的声音不知是什么滋味。
“因为我想活下去。”凌风默的声音很压抑。
“你死了好歹可以不留遗憾，可我什么都没拥有过，我输不起。”
“就算听完了我刚才告诉你的全部？”
“是。”
凌风默被枪剑贯穿的背影抵在沈长默身前，低垂的头照不到天上洒下来的光，所以也无法被人看到他的表情。
散开的刘海挡住了大半张脸，血污让他显得狼狈，他紧握着深深刺入沈长默身体的剑。
“我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但我至少想把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长默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败了。”
伴随一阵咔擦的脆响，他胸口那枚被剑刺穿的神格表面开始出现裂纹，凌风默背上的枪剑也开始像信号断裂般变得时闪时现，最后砰的一响彻底溃散，化为光线流回天空。
凌风默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四肢都被贯穿，刚才全凭一股毅力支撑，现在已经到了极
限。
而沈长默在勉强多站立了几秒之后，也跟着放下身体，他面无表情地平躺在地面，侧过头望向四肢摊开在地、满身是血的凌风默。
凌风默很狼狈，四肢还有肩上的贯穿伤要靠极大的意志力压制，才不至于让身体痉挛在一起，胸口因为强忍痛苦而剧烈起伏，但脸上却带着胜利。
“我虽然败了，但你也还没有赢。你现在和残废也没有什么两样，无法继续走出去的话，你照样只能慢慢死在这里。”沈长默冷冷地道。
“既然藏有杀手锏，就应该更好筹划，不是只会头脑发热，不顾一切，以伤换伤。”
“你这是在教育我？”凌风默很费力才扭过头，诧异地望着对方已不再被面具遮住的脸。
大概是因为战斗的结果已定，两人之间的氛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他瞟了眼自己血洞大开的四肢，脏污的脸往嘴角拉了拉，“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废了，又不是死。我就是爬，也能从这个地方爬出去。”
“就算你爬出去了，也未必能活下来。”沈长默却望着天空说。
“在我试图与你同归于尽前，已经预想到了你有死而复活的可能，你觉得我会完全不做任何防备吗？”
凌风默侧过头去，认真地盯着在另一边躺下的人的眼睛，“所以你做了什么防备？”
“如果告诉你了，还叫防备吗？”沈长默闭上眼睛，显然不打算回答，嘴角却也扬了起来，弧度充满恶意。
“不回答就算了。”凌风默把头扭回去，“既然你不惜现在杀死我，说明你根本没有自信你的防备措施能拦住我。”
另一边传来冷哼。
过了一会儿，凌风默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四肢的血也止住了，终于强忍住剧痛，挣扎着抬起了上半身。
他往沈长默的方向挪了挪，望了眼没有半点变化的天空，“喂，你知道怎么通过这一关吗？”
“你从进入这一关的时候，不就想好了吗？”沈长默睁开眼睛，眸子中的幽火此时已然熄灭，照映出
头顶的巨大罗盘，“把我杀死，这就是通过这一关的唯一方法。”
他有些费力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剑，“这把剑现在贯穿了我用于维系存在的神格，我已经无法动用力量，但还不够，神格构造出来的这具肉体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淌。”
“接下来，把剑刺进我的心脏，让我彻底死亡，回收这枚神格。”
“我死之后，这一关就会自动通过。”
他将头转向凌风默，“但是，我死之后，我就会被你吸收。你会获得我的记忆，当然也可能包括你失去的——那个真正的你的记忆。”
凌风默看着他，沈长默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口插着那把剑，似笑非笑地也看着他。
“怎么，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事到临头反而不敢了吗？”
他扶着凌风默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凌风默的手有些抗拒地动了动，但立刻被他扣紧。
他紧盯着凌风默的眼睛，“这把剑是我送给那条魔龙的，在我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它之后。”
他露出微笑，“你猜我是什么时候察觉自己喜欢它的？”
“总归比它动心更早吧……”
他抓着凌风默的手，拔出剑然后更加用力地刺了进去，耀眼的白光刹时间笼罩了整个黑色竞技台。
沈长默的身躯贴着凌风默的缓缓滑下，在滑至他的耳边时，凌风默听到他说：
“我也想过只由自己决定一切，可惜我只是你用以拟态为人时覆在外表的一张面具。”
“我就算再强大也无法违抗本体的意识，但你不一样。”
“你刚才说的，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做到。”
他在凌风默耳畔轻声道：“我的本体。”
凌风默低垂着头，看着沈长默的身体化为星星点点的碎片消失。
整个黑色的竞技台变得一片死寂，天地之间只余下凌风默一人，如果不是地面巨大的血泊，还有身上痛得要命的伤口，凌风默甚至会以为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幻梦。
过了很久，
他从血泊中捡起破碎的神格还有半张面具，小心地将其收进怀里。又走到黑暗竞技台的边缘，拾起了被抛飞的黑沉重剑。
“其实，你一直到最后还是在犹豫吧。”他望着手里沉重的大剑。
“否则，你根本没必要使用神格所具现的枪剑，明明我手里的这把剑才是你最习惯的武器。”
“从一开始，你就做好了输给我的打算。”
“口口声声说不相信我，结果到最后还是寄希望于我。”
凌风默把手中的黑色重剑握紧，眼瞳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更沉。
头顶的巨大罗盘再次转动了起来，水漏终于盈满，指针也转动到了第四格的尽头。
竞技台的边缘再次延伸出一条路，路的尽头孤零零竖着道黑暗而简陋的门。
凌风默的内心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是沈长默的，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个声音指引他向前走去。
凌风默走到了那扇门前，这扇门很高，接至天际，但很窄，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
他忽然停步。
打开这扇门，或许他就会如同沈长默所说的，觉醒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记忆。
从那份记忆里，他会不会就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刺出了那一剑？
但与此同时，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变得不再是现在的自己？
他会不会想起世界以外那片无人能至的灰域的模样？
他会不会撕下自己的人类外衣，真正化身来自深空的高纬度生命？
然后他会选择什么？
杀死世界……又或者真的不再与世界为敌？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毅然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574158 1瓶；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