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黑影似乎有些不满, 再次“咕”了一声，想往他身上靠。他又道：“不回去的话，我就拿剑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 刚听到一个“剑”字, 黑影的身体就像动物炸毛一样膨大, 但紧跟着又泄了气般软趴趴地缩回去, 在凌风默真的拿起剑前麻溜地钻回了他的体内。
凌风默抬起手, 树枝一样爬满了他全身的纹络已经随着黑影消失，只在掌心留下一片挥之不散的阴霾。
他又半坐起身, 从行囊中取出条新的绷带，把手掌仔细缠好，再看不出半点异状。
接着他保持着把手搁在膝盖上的姿势, 望着窗外的星空发了会儿呆，直到弯月越过树影爬到高空，他才收敛起眸子, 从怀里取出一本书。
赫然就是那本曾经出现过的、与龙星野手中的那本一样的书。
凌风默翻动着指尖的书页, 最后放下时表情却变得有些纠结和烦扰。
“剧情和书上的彻底不一样了, 怎么会这样？”
至少三个月前, 自己一直按照这本书上的剧情按部就班地生活。
倒塌的第一枚多米诺骨牌是针对“白少爷”的行动失败，之后他也没有经历书中提到过的长达半个月的追捕与逃亡。
但这些在他看来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差异，他还是搭上了道船，顺利来到了中土修真界。
即便后来他没有像书里那样到处拜师，而是直接参加了本应该错过的试炼, 以正式弟子的身份进入了巨阙剑宗，他也并没有产生过太大的担心。
按照他的想法，这些细微的变化并不足以改变剧情的主线。就像在地球上剧情的变化并没有改变他获得船票离开地球的结局一样。接下来，他依然还会遭遇书里记载的一切, 只是过程会产生一些区别。
但是在巨阙剑宗中发现那个黑影的怪物没有死亡而是进入了自己体内时，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彻底不对了。
凌风默再次把书拿起，直接翻到后半部分。
如果龙星野在场的话，会愕然发现他手中的书甚至比自己手
中的更加完整！
他轻而易举地翻过了龙小白被天劫劈得焦黑的那一章节，翻到了后面主角飞升进入天界之后的剧情。
“按照书里所说的，我飞升进入天界之后，黑影的怪物才会正式出场。”
“它们以灵力为食，是修炼者，尤其是仙人的克星，一现身就在天界引起轩然大波。仙人的术法对它们完全无效，它们甚至能吃掉灵根与灵台，让仙人变为凡人。”
最开始只是一个弟子的死亡，一个门派的关闭，一座仙城的沉寂，接着是一支仙军的覆没，一位仙尊的道陨，最后演变成席卷整个天界的大恐慌。
这个时候，“凌风默”因为先天的体质不被怪物所克制，成为了仙门的希望，被委以重任。仙门举整个天界之力，帮助他突破境界，最后击败了怪物组成的大军。
故事的后半“凌风默”发现怪物背后还存在着人为操纵的痕迹，幕后黑手吸收了所有怪物的力量，和他展开最终的决战。对方强大得可怕，“凌风默”根本无法与之为敌，还好在危急关头激发了剑里隐藏的力量，终于把敌人杀死。
“之后我在废土之上重建了秩序，成为了旧世界的救世主和新世界的奠基人……”
非常完美的剧本……
这也是凌风默在过去的很多年一直分毫不苟地依照剧本生活，从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的原因。
也因此，这个剧本里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主人公掌控了属于敌人的力量这样的剧情！
本来应该站在仙门一方挽救世界的自己，居然反过来成了那股灭世力量的掌控者……凌风默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进行了。
他把书扔到一边，按了按太阳穴，“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确信自己的行为不至于导致这样完全不合常理的颠覆，那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非要追根究底的话，一切变化的开端，是从那天那柄从天而降的血色战刀打断了自己对“白少爷”的攻击开始。
那把刀的主人完完全全是个意外，剧本
里没有的存在。他翻遍了整本书，都无法将他无法与剧本中的任何一个未登场人物对上。
是因为刀主人的要求，他不得不回到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再一次见到那道黑影。
而在自己如期离开地球，试图让一切回到正轨之后，也是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参加试炼，提前进入巨阙剑宗。
然后在书里的自己未曾经历的巨阙剑宗亲传弟子筑基仪式中，他无意中唤醒了黑影，而现在黑影像只被驯服了的宠物一样，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他至今甚至都说不出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对方很强大而且神秘，可能强大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在地球时他还体会得不够深刻，可是经过巨阙剑宗的筑基，再一次见面他已经能清晰地察觉到隐藏在对方清雅外表之下的那种足以让人脊背发冷的危险气息。
现在自己身上的异状……那个人会知道原因吗？
那天通话时他差点脱口问出这个问题，但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以至于今天再次见面被问起时，不得不找了个送礼物的拙劣借口来掩饰。
有个声音在内心告诉自己，这件事绝对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无论是谁都不能。
良久之后，他沉静下来，握紧了床边的剑。
“不管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去的可能，也没有纠结原因的意义。无论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该做的事情不会变。”
“书里面黑影的怪物虽然是在我飞升之后才开始展开对天界的蚕食，但在这之前它们一直隐匿在下界积蓄力量，只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攻入天界。”
“就算剧情改变了也没关系，只要追寻黑影怪物的踪迹，提前将他们剿灭，阻止一场浩劫的发生，照样可以完成使命。”
至于自己体内的黑影……
他伸出五指迎向面前的无边黑暗，只要它一直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会对世界造成危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月亮升
到最高空时，龙星野终于结束了与重明龙君的通话，他放下网络登陆器，眼中神色沉淀了许久，忽然站起身。
推开里屋的房门，凌风默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呼吸很平缓。
龙星野的目光在他手中的剑上停留了一秒，又不经意地扫过握着剑的缠满绷带的手。
这小子就算在睡梦里依然抱着那把剑，好像很没安全感似的……
他半蹲下来，拿刀在对方脸上比划了两下，嘀咕了一句：“真是的，没有安全感还睡得这么沉，都不知道是神经太粗，还是该夸你悍不畏死。”
他在凌风默床边坐下，念出刚刚从重明龙君口中听到的那三个字，“灭世者？”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差点站起，但理智控制他迅速冷静，当着重明龙君的面没有表露出半点异常。
但等到关闭了与重明龙君的通话，他却没法再平静了。
“灭世者”这个词，对龙星野来说太熟悉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词指向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
傲天魔尊。
傲天魔尊，是过去万年里给予了天界最大创伤的存在。
但要提到傲天魔尊，就无法回避提到另一个人。
这个人给了仙门最大的耻辱，又在最后力挽狂澜，成了推动天庭成立、帮助仙门统治九天的最大功臣。
就连龙星野自己，回忆起对方时也时常恍惚，觉得那段过去不太真实，如梦似幻 。
这个人就是重明龙君口中的长默神君。
也是龙星野心心念念、怨念深重的……渣男。
和那个混账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们一个是黑暗海恶名昭彰的魔龙，一个是刚从至高天无上道门出世行走天下的弟子。
那个时候，魔龙刚刚成年便接连打败了统治黑暗海的三位尊者级别霸主，震惊了整个仙魔两道。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它要称霸天界，甚至有人暗暗讨论以它这样恐怖的天赋很有可能就是天命司观测到的会在这个纪元毁灭世界的灾劫之子。
许多不安的仙人组
成了义军到黑暗海来讨伐魔龙，但全都被魔龙打断了腰扔出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背负着仙门众人的期盼踏进了魔龙所在的那片海。
现在回想起来，龙星野觉得自己一开始可能就受到了诈骗。
那会儿他还不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不知道什么叫卖家秀和买家秀。
只知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很好看。
眉目清朗，一身素净道袍，几绺发须垂在额边，仗剑独行，风华绝代。
只可惜作为一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魔龙，它不懂得欣赏这份好看，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像以前那样把人打折了扔出去，不过看在对方长得比较合眼的份上，只打算打成四折。
可是那个人类却强得出人意料，魔龙没能把人打折，还被戳痛了尾巴尖，人类压在它身上揪着它的尾巴，说自己不是来除魔而是来投魔的，问它有没有兴趣招一个小弟。
魔龙没有兴趣，它满脑子只想回到窝里吃好睡饱。可架不住对方特别擅长死缠烂打。等一个月以后，那个人再次出现在黑暗海外时，仙门的众人愕然发现他已经和魔龙狼狈为奸，成了魔龙的狗头军师。
回想起来，这分明又是一次诈骗！
魔龙只想随便安个名头打发一下人类，没想到对方异常敬业，立刻干起了军师的活，把黑暗海的魑魅魍魉全部收拢，轰轰烈烈地组建起一支在魔龙眼里歪瓜斜枣的魔道大军，然后带着魔军高高兴兴地出征而去。
那个人只偶尔回到黑暗海一次，每次回来都满身是血。魔龙没有在意，它忙着吃吃喝喝睡睡，而且在人类的指导下刚刚学会了上网，很快深度沉迷。人类经常在它沉溺网络时跑来骚扰它，但它实在懒得搭理，惹烦了就和对方大打一架。
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有一天，魔龙像往常那样把庞大的身体摊开在沙滩上，叼着几条废鱼，边用两根龙须戳着某人买回来的传讯玉录上网，边晒着太阳，那个人突然出现。
人类告
诉它，他们的魔道大军已经征服天界过半的地界，只等着击溃仙人组建起来的最后的联军，魔龙便可以登基。而且现在它有名字了，不再是“那条恐怖的魔龙”，叫傲天魔尊，已经享誉天界。
魔龙嘴里的鱼掉在了地上，怒了，也彻底懵逼了。
但木已成舟，魔龙只能悲愤地面临自己真正成为天界公敌的事实。还好，有个背弃仙门投身于魔的叛徒比它遭受了更多的唾骂。
不过现在想来，这一切恐怕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后面战争已经无法停止，仙魔两方的仇恨经过数万年的积压，随着这一战彻底爆发，黑暗海也被战火点燃，魔龙不得不亲身加入了战场。
他们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极度自负，战斗中经常一言不合自己先展开内战。但即便这样，魔军依然摧枯拉朽地打到了至高天，即将面对的是仙门最后的壁垒，也是那个人的师门与过往。
但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望神台现世的消息。
望神台是亿万年来天界中人所知的唯一一条成神的捷径。据说那是片无限大也无限小的空间，在那里天地间所有的道都会化为实实在在的脚下的道路，不再虚无缥缈捉摸不到。只要选定一条最契合自己的道，然后一直走到底就能达到那个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于是决战戛然而止，魔道与仙门的最高层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前往望神台，他们两个自然也不例外。
魔龙对成神没有太大兴趣，它去纯粹只是因为人类想去。但在踏上望神台的前一天，魔龙遭到了仙门死士的暗算，负了重伤。
它没有告诉同伴自己负伤的事。
踏上望神台参与争夺成神机缘的都是整个天界的至强者，甚至包括很多数万年没有出世的古修，就算是全胜状态的魔龙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从这些人的围攻之下脱身，更何况是受伤之后。
魔龙认定这一行自己多半凶多吉少，大概率是活不过第二天了，不想被任何人嘲笑或同情。
说起来，虽然在一起厮混了几千年，莫名其妙
结成所谓的道侣又几千年，但魔龙从来就没搞懂过人类，它甚至不认为他们算得上朋友。
所以对方把剑捅进它体内的时候，它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该有多少意外。
只是……多少有点意难平。
龙星野把眼睛闭上，眼前却看到望神台中，自己化为人形，提着战刀，浑身浴血地一路前行。
一场接一场战斗之后，终于在他面前只余下一道高高的台阶。台阶的顶部是扇虚无的门，已经有一个人坐在门前。
一身素雅华贵的宽大仙袍，眉目俊挺，额前落下两捋头发。
当对方抬起眼时，眸中幽火闪烁，如无尽星河生息泯灭，而在他身畔是万千大道之痕。
那个人端坐在最高处，静静望着自己，像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天光与云影。
他们错身而过，没有说话但又好像有种无形的默契。
他走向那道门，那是通向神之境的门，越过那扇门，便可以成神。
然而在他半只脚踏入门内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自己。
然后，在龙星野的面前，那个人面无表情地拔出了那把从未使用过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如果是平常，龙星野大概会挡下那一剑，然后愤怒地把人狠狠暴揍一顿。
可惜没有如果，他到达终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力气，能面色如常地站着已经是全在强撑。
几乎是剑刚从他的身体里□□时，他便倒下了，甚至没能够看清对方的表情。
“灭世者……吗？”龙星野按住胸前早已经不会痛的伤疤，想起他离开望神台之后听到的流言。
他们说至高天的无上道门自创始就是为处决灭世者而设立，长默仙君高风亮节，为了实现这个拯救苍生的目的，竟然忍辱负重委身于魔，甘愿承受万千骂名，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水制伏了灭世的魔头，成功解救了天下，真是仙门楷模，难怪可以成神。
也有人感慨魔头就是魔头，就连与他狼狈为奸的旧情人都不堪忍受其残暴而跑路，把锅留给他一个人，自己
洗白上岸坐享万世美名，足见魔头有多没人性不得人心。
天庭的话事人站在他面前，告诉他长默神君已经验证他并非灭世者，并封禁了他的灵力让他再无法制造威胁，只要他安分守己，仙门从此再不会与他为敌。
他那会儿好像懂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而现在他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显然这次的“灭世者”指的不再是自己。
那么是……凌风默？
龙星野忽然笑不出来，到他这个级别，理智的判断可能出错，但第一时间的直觉却往往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事实。
凌风默一定与那个人有某种关系。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是灭世者？
他想起高高坐在神座之上的那个人，重明龙君给他看的只是烙影之石转录的画面，除了外观，再读取不出画面中人的任何信息。
不过他没有太过怀疑座上人的身份，幽凰的血脉天地间独一无二，不可能被冒充。
如果座上的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为什么他会想要杀死凌风默？
没错，是杀死。虽然重明龙君没有明确提到，但龙星野从他传达的三言两语中敏锐地读到了座上人的一抹杀意。
龙星野想不明白，他感到一阵疲惫。
想知道一个足以应付自己的答案可以很容易，只要把凌风默交给重明龙君和他背后的人，然后静待后续。
但他不打算把凌风默交出去。这是他目前捏在手里的唯一线索，也是和或许在九天之上的某个人博弈的唯一筹码，他不可能放弃。
床上的少年蜷缩成一团，依然睡得很熟，浑然不觉自己刚刚面临了一次生与死的审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守在身边，他的身体松弛了一些。
龙星野在床边坐下，仰靠着墙，闭上眼睛。
轻轻说了句，不知是对凌风默，还是对自己——
“好好休息吧，明天或许会有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