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许文昌知道,庄列让自己杀曹毅,但周辛帝心存善念,并不想要曹毅等人的性命,也并不着急收回西南,因此许文昌迟迟未动手,是想借此机会,揪出那个一直想杀他之人。
派出去的暗探一直在暗中调查西南诸多势力的动向,大家都是鬼士,均在暗处,若不将人引出,根本无从查起。
林峰走进书房,拱手道:“公子,曹毅的人开始行动了。”
许文昌点点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手上的书卷又被他掀了一页,修长的手指拿起一旁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寥寥几行字,遒劲有力,行云流水。
放下笔后,许文昌将信纸交给林峰,道:“派人送出去,务必要让曹毅看到。”
林峰领会许文昌所说,将信纸收入胸前,转身走出书房,迎面碰上了端着热茶进来的季瑶,刚想唤声夫人,就被季瑶打断:“既然你在这,就帮我把茶送进去吧。”说完转身要走。
今日秋江戏园排了一出新戏,春梅期待已久,便求着季瑶来与许文昌说,让她二人出府。季瑶本就对什么戏曲不感兴趣,也不想出去招惹是非,只想安心在府上养病。一月期限在即,不出五日,往日的记忆就能回来了。
林峰回头看了看季瑶,又回头看了看埋头苦读的许文昌,将手中的杯盏塞回给季瑶,“属下还有要务在身,夫人还是自己自己交给公子吧。”
季瑶看着林峰一路跑远,不知为何,林峰留给自己的眼神,让她有一丝不安。
许文昌听到脚步声,问道:“还有事?”抬眸一看,入眼的不是林峰,而是一席青衣,眉头微微皱了皱,问道:“为何不穿为你裁的新衣?”
季瑶将茶盏放在书桌的一角,微微扯起裙摆的一侧,道:“衣物在喜不在多,一件足矣。”
许文昌似是听出了什么,问道:“你不喜欢白裙?”认识她那日,季瑶身穿白裙,策马而去;次日,季瑶从客栈房间里走出,也是一身白衣;从那之后,许文昌发现,无论是哪一次见她,都是白裙,一尘不染,毫无修饰。
若是将衣裙比作百花,那淡淡甜软的藕粉色,便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那郁郁葱葱的青绿色,便如寿比南山的常青木;那灿如朝阳的鹅黄色,便如融融冶冶黄的菊花;那鲜艳夺目的艳红色,便如富贵娇艳的红牡丹……
而那一身素雅寡淡的白裙,似白雪一尘不染,又似梨花,毫不起眼。
季瑶并没有否认,不知为何,她的内心,十分抗拒白衣。
季瑶坐在许文昌脚边的台阶上,青色的裙摆肆意盛开,轻轻撩拨着许文昌的裤腿。
许文昌低头看着季瑶,正对上那一双杏眼,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竟看出了一丝期待。
季瑶指了指放在桌角的热茶,道:“春梅特意沏的。”许文昌眼中的神采淡去,嗯了一声,在她的注视下,端起茶杯轻轻呡了一口,随后放下。茶是上好的龙井,茶香扑鼻,茶意正浓,但许文昌品茶的兴致却不高。
“找我有事?”
季瑶的眼神跟随着他手上的杯盏,回道:“春梅想去戏园子,让我过来问问你。”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没想到春梅看似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很懂套路嘛。
许文昌放下茶盏,一只手撑在她身侧,道:“好。”声音低沉带有磁性,季瑶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却没想到裙角被他压住,动弹不得。
季瑶伸手推了推他,掌心带力,愣是将许文昌推回了坐垫上,强制让他坐好。解释道:“那你安心看书,我们去去就回。”说完,揪出自己压在许文昌掌心下的裙摆,脚下生风,一溜烟跑远了。
许文昌一愣,原来不是邀他一起去呀……
春梅在屋子里焦急地等着,见季瑶大步走进来,忙上前问道:“夫人?”
季瑶点点头,“同意了。”
春梅激动地原地蹦了起来,季瑶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你要陪我去个地方。”
春梅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没问题!”不过就是去什么集市逛一逛,再去什么酒楼吃顿饭,再不然,就是去做一两套衣服,反正公子钱多,也花不完。
大醉一场的钱忠,从酒瓶子里醒过来,刑保山等人的笑脸一直在他心中,挥洒不去。
季瑶看着虚掩的木门,微微皱了皱眉,将春梅一人撇在了秋江戏园,就兜兜转转来到了西市无忧酒肆的门前,只是……旁人口中独树一帜的无忧酒肆,如今竟如此颓败?
季瑶刚想上前敲门,只见一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推门,季瑶往一旁挪开一步,那‘小厮’见到季瑶的一瞬间,便愣在原地,推门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季瑶看他见到自己,像见了鬼一般,伸手按了按他微微颤抖的左肩,问道:“你认识我?”
‘小厮’忙摇摇头,一个踉跄,将虚掩着的木门推开了,刺鼻的酒味涌出,一地的酒坛子,不少是被打翻在地的,一个白瓷酒瓶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正好停在了季瑶手前的木门下。披肩黑发、满脸胡茬的钱忠摊在地上,衣衫不整,甚是颓废。
‘小厮’急忙上前将钱忠扶了起来,低声道:“钱兄,郡主来了。”许是声音太低,钱忠没听见,依旧晕睡。文殊彬在一旁手足无措,不停地摇晃钱忠,季瑶踩着碎瓷片走了过去,被迎面扑鼻而来的酒味熏得皱了皱眉,伸出纤纤玉指在钱忠右手穴位上狠狠按了一下。
文殊彬看见钱忠疼的皱眉,不一会儿,满是血丝的眼睛便睁开了,迷迷糊糊地看着文殊彬,一时分辨不出眼前之人。
文殊彬将□□摘下,钱忠这才反应过来,在他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唤道:“文兄。”底气不足,甚是无力。面具下是文殊彬那张洁白无害的脸,一双凤眼,一对剑眉,高耸的鼻梁,虽说令人惊艳,但确是三分俊朗,七分妖艳,怪不得平时要以面具待人。
季瑶看见文殊彬,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逗留。总觉得文殊彬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见过。
文殊彬朝钱忠使眼色,钱忠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季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尴尬,坐在原地并没起身,道:“郡……姜姑娘。”
季瑶微微颔首,回道:“钱掌柜。”
钱忠语气冷漠,问道:“姜姑娘来酒肆,可是有事?”
季瑶往前迈了两步,走进了些,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帮你得到。”一双杏眼黑眸深不见底,钱忠看不透,警惕道:“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你知道?”
季瑶慢慢蹲下,不紧不慢道:“自古以外,匪道乃非道,若非乱世,你怕是会重拾钱家镖局本业,现在看来,入山为王是假,顺从本心才是真。”
沉稳的话语传入钱忠和文殊彬耳中,两人均是一愣,钱忠惊道:“你恢复记忆了?!”
季瑶摇摇头,“上次你见我,时间短促,我见你一身长衫,却穿了一双皮靴,以为你祖上是猎户或是其他习武之人。今日我才认出,你穿的,是镖师独用的虎头靴,鞋头宽大,脚掌处的鞋底较厚,靴长到小腿处,这些,都是为了适应镖师长途跋涉、登高涉水。”
钱忠穿了一双虎头靴,却没有任何身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祖上,或者他的父母,就是镖师,这种深入骨髓的东西,自然也会影响他为人处世的习惯和与人相处的性格。镖局重承诺,镖师重情义、豪爽气。当一个本性豪爽之人,过了十几年躲躲藏藏、小心谨慎的生活后,再一次结识了像刑保山这样的人,再一次目睹了邢家寨亲如一家的相处模式,暗藏心地的某些东西,在这一瞬间,被唤醒了。
仿佛是沉入潭底幸被人救起,仿佛是日日阴霾终迎来灿阳,仿佛是丢失珍宝后失而复得……经历大悲大喜,年少时家族兴旺不幸遭难,十几载卧薪尝胆尚感一丝安顺,相见恨晚的挚友丧命,百余口兄弟枉死刀下……钱忠知晓,此生艰辛,他早该看淡一切,早该看清自己的本心。
身处乱世,所图皆是奢望。
所幸,他,找到了乱世中的一丝安宁,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缕阳光。
钱忠眼中的光又回来了。“姑娘,当真会帮我?”
季瑶点点头,“我助你上站浪山,重建邢家寨。”
现在的站浪山可谓是众人的眼中肉,别说是重建邢家寨了,就是上山安居下来,都不容易。旁望山、沧州城和石原村都想将站浪山占为己有,现在上山,无疑就是虎口夺食,找死。
钱忠不信,若她没有失忆,是西都郡主季瑶,或许还有些说服力,但她现在只是许文昌身边一个失忆的小姑娘,无权无势,更没有理由来帮他。
季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钱忠,道:“这封信,是我昨日收到的,上面的黑色封印,想必你会比我更熟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封,上面盖着一个黑纹封印,方框圆盖,寓意天圆地方,是西都皇室特有的封印。
昨日季瑶在屋内小憩,醒来时,春梅端茶进来,季瑶眼尖手快,将茶托底下压着的信封塞入袖中,晚上一个人时,将信封打开,见到其中所写,也是一愣,随后便想到了钱忠。
信是江老写给季瑶的,因为她失忆,江老并未在信中提及自己或是西都其他人,只是告诉季瑶西南诸多势力之间的制衡关系,方便她利用这层关系,化险为夷。
大周意在收西南,攻西都,这是庄列的本意,但并非周辛帝本意,许文昌站在周辛帝和庄列中间,不知会如何抉择。
曹毅管理沧州数十载,在西南的势力不容小觑,大周在军力上镇压曹毅,不知曹家会不会狗急跳墙,拼死一搏。
乔家是西南最大的世家,乔克荣狼子野心,早就背弃与曹毅之间的约定,投奔大周。
石原村和旁望山毗邻西南涧,其实是西都的势力,正因为如此,当初季瑶才会有十足的把握,保下邢家寨。现在,若是钱忠想抢回站浪山,也轻而易举。
季瑶道:“信是真的,我也是你口中的郡主。若你想重建邢家寨,只需先入旁望,依附旁望山的势力,占据站浪山。到时,石原村自然会让步,不会为难于你。至于曹毅,他现在恐怕是自身难保了。”
季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似烙印,刻在钱忠的脑子里,让他心动、向往。
钱忠问道:“郡主帮我,可要回报?”
季瑶一双杏眼微微弯曲:“自然,我是猎人,亦是商人,”猎人眼中只有猎物,商人眼中只有利益。
“作为回报,我要你告诉我,有关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