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桑 榆
一般来说,再是警戒严密的行军队列,在行军之时,终竟是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地。尤其是在夜晚的强行军之时。是以,可以对这条一眼望不到边的任何一处薄弱地点下手的周山部,也就顺理成章地对日军队列发起了一次次极小的战术偷袭。
说白了,就是打黑枪。
对此,屡屡遭遇黑暗中突然袭至的冷枪打击的日军基层军官,很愤怒、很无奈。因为双眼已被刺激到血红的他们,受到了来自师团部严厉的指令——务必全力行军,自有警戒部队保护两翼安全。
可是,这天杀的黑枪还在飞来啊!
不满归不满,严苛的军法下,冒着不知在何时何地,就会有冷枪打来的日军大部队,还是无条件地服从了上级的命令。顽强地进行着强行军。而眼见并不能达成预定效果的周山部官兵,则顶着日军警戒队的疯狂搜索,向着自己能看到的日军队列击发子弹。
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下了,换一处地点,再打!强悍而坚忍的三连官兵已经打红了眼。在尽量地避开日军警戒队的同时,只盯紧了日军大队列。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这些畜生大模大样地通过!
于是乎,月色下相当诡异地一幕在令人难以置信地上演着——就在一支大部队侧面,不时就会爆发小型战斗,而这种山地小规模绞杀,实际上比大部队间直接的碰撞,呐喊着白刃战更要显的血腥。压郁而沉闷。
于此同时,交战处稍后些的地方。负有接应之责的雷四达部,则也坐不住了:“甭管接应的事了。兄弟们,掏家伙,咱们去陪三连的好兄弟们上路去。”
促使雷四达说出这么悲壮的话的,是因为他已看到,强行军的日军纵队,已经又分裂出了一大坨人马扑向三连所在地。看架势,单凭三连,是不能阻止日军的强袭宝山了。
这个事实,让雷四达心寒日本人疯狂突击决心的同时,也生起了无尽的阻击决心。正因如此,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更完美的方案,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率部强阻的打法。
于是就在下一刻,日军第11师团的强袭宝山计划,便不得不被迫暂停。是时,一个个从骨子里浸出英风锐气的警卫连官兵,没有人再喊口令,也不需要什么值班军官催促,一百多官兵都对自己的位置了如指掌,人影晃动中,完成了冲锋队形。
“出发!”
雷四达只简单地吐出两个字,一干警卫兵就踏着强劲的步伐,以直面死亡之姿,平端着冲锋枪向着三连战场小跑着扑去。
低沉而整齐的步伐声,瞬间化为了一股冲击潮流,在日本人才将将反回脸来震惊的情况下,“卟卟卟卟,”清晰而连贯的金属撞击声,便穿透了沉闷而窒息的战场,先发制人地扫射而出。
一时间,骤然袭出的枪火轰然而出,绞织成一道道亮丽的火舌,凶猛地射击到了日本人的身影上。
惨叫声一片!
只在一瞬间,大量的7点92毫米子弹,便狠狠地肆虐而出,立时就最少有二十多名小鬼子被子弹射成了满地残尸,狼籍一片。
冲锋枪,果然不愧被誉为近战中最佳的杀伤性武器!
携带看德制mp—40冲锋枪的警卫连官兵,只在一个照面间,就打出了声势、打出了威风。伴随着射击,全体警卫连依然保持着夸张到极点的集群冲势,在日本人骇然的躲闪下,冲刺!如斧削一般,声势惊人。在这股破闸而出的洪水面前,根本就没有日军能正面抗衡,沾之即死,阻之则亡。一个冲刺的时间,官兵们已然踏入中心阵地,在三连幸存战士愕然注视、眼眸里尚来不及生出惊喜情绪时,留下了一片日本人的尸体。
如此嚣张而霸决的强行杀入方式,使向来自诩武士道精神无敌的日本人,迟疑了,退缩了。那冰雹般倾泻的子弹、那撕裂亚麻布一样“哧啦哧啦”的声音,给了他们太多恐怖的印象……很快,当怔然望着这个冲锋队形转向时,终于做出了反应,尖叫着,连滚带爬着,拼命地向两边散去。
就连三连的战士们,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刚刚经厉了短暂而残酷战斗,虽然他们都拥有必死之心,却依然深深地感到疲惫和最可怕的麻木,以至于当警卫连出现在眼前时,竟没有一个人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全体警卫连官兵已经在雷四达的带领下,再次毫不犹豫地向着日军大队列冲去。
见到这一幕,带伤的周山终于狂喜地大吼着,抓着手中弹药已经所剩无几的枪械,带领仅剩的二十来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也向著那边冲了过去。
下一刻,他们再次震惊地看到,久打不断的日军大队列,终于被雷四达部凶猛的火力切割。上百条亮丽火舌,轻而易举地占领了一方路段,以至于,被拦腰截断的日本兵的反击显的是那样地虚弱无力。
照经验说,日军士兵向来给世人的印象,就是一种抱着疯狂盲目以效忠天皇的态度在作战,相当不怕死。但此刻,在强大的火力面前,那些嗷嗷叫着试图扑上来的日本兵,则显得相当地可笑、愚蠢!
与打红了眼的日军普通士兵相比,他们的基层指挥官就纯属是冷血的疯子了。虽然明知火力不及,更是在无重火力助战的情况下,也要拨出指挥刀,用似要滴血的嘶吼死命地催促着部下填上去,妄图用士兵的死亡,换来通道的再次畅通。
至于因此而产生的巨大伤亡,和司令部下发的命令相比,他们选择了无视。
与此同时,面对着两翼日军源源不断的扑至,警卫连官兵们却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们人人一脸的期待不说。眼中更还俱都闪着嗜血地精芒。
没有丝毫的怜悯,趁着火力占绝对强势的时机,雷四达指挥着士兵们,瞬间射出了一排又一排金属弹丸,连续地收割着日军士兵脆弱的生命。
一半人换弹匣,一半人火力扫射。循环往复。
如此的杀伤速度,顿时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军感觉到窒息,短短一会儿,便倒处都是被枪弹击倒的日军。近乎疯狂的火力扫射,让一直标榜战斗力超群的日军,在这个夜色下变成了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孩童。
面对中国军人一边倒的单方面屠杀,就算小鬼子再是凶悍。毕竟也不可能每一秒钟都能处于兽化状态中。终还是有求生的本能的。出于人地本能,一部分日军士兵开始后退了。
这,又带动了总体的后退。纵使是挥舞着军刀的冷血军官再怎么嘶声咆哮,也无可阻挡这种人心涣散之势。
得此深喘一口气的良机,周山顾不得喘息,跑到雷四达身前,道:“雷兄,还有多少弹药?”
“悬!我是没了,估计兄弟们也没了多少了。”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浮现出了差不多的心意——现在辙下去,还来得及!
未几,这支比起出发时,要短了一大截的中国部队,便匆匆收拾了下战场,退入了茫茫夜色里……
另一边,杨越部所守的丘地,日子也不好过。在之间日军先后发起的三波攻势中,侧角防线几度告破,又几度咬着牙抢回。近三百名士兵在这残酷的抗衡中,已只剩下不足100兵员!
当雷四达与周山合兵赶回时,入目所见的,就只有一片尸体以及……人人眼中都泛着暴戾疯癫光芒的官兵。
这是一支已经打疯了的部队的征兆。
难怪,没有警卫连这个强悍连队防守的丘地,能打退数量优势日军多次凶猛的扑击。
雷四达叹了一口气,找到了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沉默地在战场上拣子弹的杨越,轻声道:“团座,我部的子弹,匀了匀,最多还能一人打一梭子了……”
他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在战场上,子弹对士兵意味着什么!
杨越拾弹的动作僵硬了下来。许久许久,方突然嘶哑着喉咙道:“宝山防线,是不是姚常青部在防守?”
“不错,应该是老姚。”
“九十八师地?”
“是啊,怎么了?”
杨越又沉默了一会,方下了什么决心似地道:“是他,那么这事儿似乎还有一线转机……雷连长,我想把兵分一分……”
“分兵?”雷四达大奇,“现在这景况了,还怎么能分?”
“不分怕是不行了。”杨越肯定地点头,眼神儿,也渐渐恢复成一个正常人地样子,沉吟着道,“这地儿,依我部现有弹药量,那是怎么也坚持不下去地了。如此,把部队分成两半势必需要进行。我拟将你部及机枪兵、炮兵,还有伤患和那几名日俘都交归你带领,你带着立即驰援宝山。协助姚常青防守。至于我,则带领其余百来人,反向日军第11师团来时的纵深地绕去。进行后勤破坏。”
雷四达呆呆地听着,嘎声道:“我去宝山?”
“是的。我想有了我们阻击的这两小时,集团方面多少也能做出一些反应了。你去到宝山后,这补充方面的保障应该是能提供了。对了,让厉上尉恢复对集团的通讯。将我部的情况告诉集团。”
但雷四达却摇了摇头,道:“团座,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让我去宝山,你去……日军纵深?”
“是啊。你我分工,这效果能最大化嘛。”杨越淡淡地说着,其实,他何尝又不知雷四达是为嘛震惊了。自穿插以来,这支暂编一团的战绩早就已经明明白白的摆上了台面上,任谁也抹杀不了。不仅一举灭了一个日伪团,更歼了一个日军骑兵联队,何况,还有不及500之兵死阻一个日军师团两个小时的荣耀。这样的功绩,无论如何,国府方面总是要大赏特赏的。
到时,就不光是部队荣誉、勋章雨了,那实惠非常的袁大头,就少不了十万八万地。最关键的是,荣升一二级,也将指日可待。
这等算盘,两人都是心中清清楚楚。也就难怪乎,雷四达会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了。
毕竟,回到有后援支持的宝山,可比去到日军纵深要容易活命得多。而如果战死了,那先前所立的大功,恐怕不过就是一张死后追授将军衔的空文而已,是虚名。
同样,深悉这其中道道的雷四达,于是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杨越,目光复杂。
杨越苦笑起来。领银元、扩大部队,他如何又不想了?可是,对敌纵深进行大跨度穿插,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地,想要撑往淞泸战事不使其糜烂,就要在短时间内解决以二个师团向罗店方向突破的日军。而眼下的最关键点,则是如何才能拖住日军第11师团的脚步?
可这个注定是玩高风险的人选。不是他杨越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事实上,除了自己的这个穿越男上阵能有些把握外,换上别的人来,恐怕都不能理解这个纵深破坏的真意。
就比如刚刚派出的周山部及雷四达部,明明交待清楚了实施方向,可二人倒好,一去,就打成了死仗、恶仗,逼得他不得不更改后续计划,去进行分兵之策。所以,由自己率部进行大穿插,那是迫不得以。
也由此,杨越是怀着一种心痛与自豪交织缠绕的复杂心情,把自己列入那份光荣与死亡共存的出击名单的。
而在见杨越久久不语后,雷四达眼中的复杂之色越发浓郁。良久,轻声道:“团座,以前我……哎,不说了,反正以后,您永远是我的老长官。我雷四达,既出此言,唯天心可表!”
杨越一怔。眼睛呆呆地看了过去——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可为嘛不是厉娜来说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