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塔上母羊
客栈内外逐渐安静，明琚述说时不自觉压低了嗓音:“此事虚诞离奇，一开始无人肯信……”
赵负城令信使带着函符，就近送给百家仙门，解释过原由。但几乎所有人都像天枢一样嗤之以鼻，斥为骗术，将函符随手丢弃，传为笑谈。
有两个无门无派的苦行散修就拣到一枚不知谁丢的函符。这两名散修是师徒二人，修行上没什么进境，说是苦行，其实是流浪罢了。他们正好走投无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卧云石城。除了他二人，也有其他少数修士来碰运气，共计十二人。这些人被城主亲自接见，领上天梯塔。
天门二开如期而至，与通天卦的卦象显示的时辰分毫不差，城民倾城观望。无数城民亲看到天梯塔最顶部的登仙台祥云升腾，有六人先后飞升，天门里迎出仙子，将他们迎进门内。
天枢站在窗前，可以望见远处的天梯塔。浓云愈发压得低，上半截塔已隐身云层，塔身上灯光盘旋成串，更像连接天地的阶梯了。
天枢眼里倒映着遥远灯火，嘴角冷冷一撇:“那又如何证明登仙的这六人真的飞升了？我看必也是在那高塔上搞的什么幻术。”
明琚忙道:“宋兄有所不知，这六位登仙之人均回来报喜了。”
天枢回过身来:“报喜？”
明琚用力点头:“听说六位仙人的昔日同门都见到他们了。仙人们踏祥云下凡，回到各自门派中报喜，告知故人自己的仙册封号，又驾祥云而去。宋兄也知道一个门派出一个鸿蒙仙人是何等荣耀，从此门庭生辉，求拜入门下者踏破门槛，民间供奉求请源源不断。”明琚一边说，一边流露出羡幕神情，自是想到了自家的穷酸师门。
天枢忽问:“十二人里六人飞升，这么说，是二人之中选一人了。”
“是，据说天帝立的规矩，一张函符供二人进城、登塔，二人之中最多选一人登仙，也有可能都选不上。”明琚抬起头，脸上带着歉意，“若我落选，我毫无怨言。若我选上……”
天枢笑了，摆摆手:“我对登仙毫无兴趣，让给你好了。只是，那十二人中落选的六人后来去哪里了？”
明琚愣了一下:“另外六人自然是没被选上的，人们只关注升仙的人，落选的没人在意。应该各自回家了吧。”
“那两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也是一人登仙，一人落选。落选的那个无家可归，登仙的如何跟他报的信，有谁亲眼所见吗？”
明琚茫然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曾问那么细。”
天枢低声点评:“道听途说，云遮雾罩，非妖即邪。”他站在窗前望着天梯塔，眼眸微冷。
方渺渺拖了天枢的手过去，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天枢会意，问明琚:“你可知道上次进城的十二人中可有名叫伏虹或是鸣清的？”
明琚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方渺渺有些失望。根据大夜弥城传的消息，伏虹是大约一个月前在前往卧云石城的路上出现过，说要来找鸣清。天门二开也是一个月前，时间对的上，他们会不会登入“天门”了？
明琚已用完了饭，乖巧地把碗筷收拾进托盘，道:“天色不早了，宋兄早些休息。明日咱们也该面见城主了。”
天枢:“唔，你也歇息去吧。”
明琚端着盘子告辞而去。天枢回头，对着桌子那边唤道:“渺渺，我们也歇着吧。”
没有回应。天枢疾步走到桌前伸手去摸:“渺渺？”却摸了个空，桌面上几个茶水写的字正在慢慢淡去:“去去就回。”
方渺渺趁明琚开门，跟着溜出去了。
明晚便是所谓天门三开之时，时间紧促，她想尽量多探查一下。打更的声音从街上传来，时辰已是亥时（晚九点）。沿楼梯来到一楼，大堂里人已少了不少，大都回房休息了。方渺渺猫步无声，像一阵微风路过柜台。梦娘站在柜台后，正在低头拨着算盘，毫无察觉有人路过。
方渺渺脚步稍停，多看了她一眼，心道:真是个美人。
出了客栈，她直奔天梯塔而去。铅色乌云压在城顶，闷雷阵阵，蓄着一场大雨，深夜街道上已经冷清下来，再无行人，只有骑马的夜巡城卫，浑然不觉有个透明人堂而皇之擦肩而过。
方渺渺跑了一段，索性化成透明猫身，跑起来轻盈快捷。很快就到了天梯塔下。天梯塔位于一片广场之中。近前时，才看出天梯塔的楼梯是在外部的，回廊木梯绕着塔身盘旋而上，上半截已隐入云雾，否则应该能看出是绕了九圈。塔身很是巨大，底部直径有数十丈，下宽上窄，仿若通天。塔身上看不到门窗，只有实实的石墙，塔如其名，果真是个天梯。
她打算上到塔顶，看看那升仙台是什么古怪。忽听一阵咩咩羊叫声传来。羊叫声是从天梯塔上传来的，颇为格格不入，方渺渺好奇地顺着声音举头望去。
风里裹着一团团的湿，九层回廊檐角挂的灯笼晃动，照出第三层上一个小小的苍白人影，像在塔身上印了个模糊白印。
猫儿夜视力强，认出那是接引仙童九升。深更半夜的，他在这里干什么？
透明猫儿跃上廊道扶栏，也不顺着楼梯走，踩着扶手和檐角跃了几跃，直接上了三层。
三层回廊外侧的一根红漆立柱上，栓着一只雪白的羊，那是一头母羊，腹下rufang饱涨。母羊面前堆着一堆青草，它正在慢悠悠咀嚼着。
九升站在母羊身边，小小身影站得笔直，尘指搭在肘弯，眼睛望着羊儿一动不动，似陷入沉思。小家伙半夜在塔上喂羊的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方渺渺迈着猫步，踩着窄窄扶手向他走近，谨慎地停在离他三尺处。
夜风鼓动仙童的白衣，尘拂的银丝随风飘拂，九升只纹丝不动。连眼睫都不动一下。
方渺渺觉出不对了。他不像在深思，倒像入定了。睁着眼入定么？
透明猫儿小心翼翼凑上前，越发看出不对。这孩子安静得有如石刻，眼睛睁着，眼珠却似一对没有生命的玻璃珠子，还不如小石头化人时有生机！
九升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