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羁绊之苦
方渺渺沉在霓飞的记忆幻境中时,看到过一个细节。陈枫荣从毕飞的巢中盗出共计四枚鸟卵,在这晶洞之中,等着霓飞自投罗网。霓飞果然来了,冲上来抢鸟卵,如陈枫荣精心计算好的那般踏进机关。可是在那一刻,他曾有片刻动摇。
那一点点动摇让他的动作有些错乱,其中一枚鸟卵从指间滑落,被霓飞接住了。
可惜动摇也仅仅是片刻而已。
霓飞被机关扣住,他没有再走去把那枚卵抢回来,因为他手中三枚就够以后用来诱捕毕方了,旋即狠心离去。
霓飞随即陷入剥皮削骨的酷刑中,紧紧护着鸟卵没有松手。在极端痛苦的同时,她用残破不堪的手指挖开晶砂,把鸟卵埋了进去。毕方原本有感应卵的位置的能力,只是晶洞环境特殊,隔绝了它的感应力。这枚卵就在植根地近处埋藏了这么多年,毕方却寻不到它。
时隔十六年,方渺渺把它找了出来。她百感交集,抚平晶砂,低声道:“我会把鸟卵还给毕方。霓飞,你受苦了。”
霓飞受的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不仅是被千刀万剐之苦,还有被人背叛的痛苦,说不上哪个更痛。
那是羁绊之苦。
方渺渺捧着鸟卵,低声叹道:“霓飞,若你不与陈枫荣发生羁绊,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你后悔吗?”
霓飞最后时刻的感觉太过惨烈,方渺渺即使沉浸于她的意识中,也辨别不出其中有没有悔意。于是方渺渺问青灯:“你说,她一定后悔了吧?人心难测,人心多变,把情意系在一个人身上太危险了。”
青灯想了一阵,才说:“霓飞万苦,最后还能留下一把木芯剑陪在族人身边。陈枫荣得名得利一时,却再得不到霓飞待他的一份真心,最后化作凶蛊万劫不复。青灯以为,陈枫荣才是最该后悔的。”
方渺渺怅怅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问椿尘阁的时候,里面正逢大乱。消失几日的毕飞突然出现,在天空盘旋戾鸣,天枢御剑半空与它周旋。
毕飞不知从何处飞回来,望见天枢在无患木近处,以为他要伤害它们,想冲下来攻击他。天枢怕它羽上流火引燃建筑,便飞跃上去拦它。
天枢不想伤它,又一时制不住这发疯的巨禽,只对它怒斥着什么试图教育之,它却听不进去,只尖鸣不止,对着天枢爪撕翅抽。地上的无患木们化出人形,纷纷仰着脸劝架,毕方却听都听不到。
方渺渺站在祖树之下,举起掌中一物,说了一句什么。她的声音不高,毕方却奇迹般听到了。亦或者它不是听到的,而是感应到的。它放弃纠缠天枢,朝着方渺渺直扑了下去。
天枢不知发生了什么,还道它要扑击方渺渺,惊得险些对毕方击出重手。毕方却在接近地面的时候突然收势,庞大的身形落地时小心翼翼,身上流火拖出婉转曲线。它看着方渺渺手中托的鸟卵,神情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悲。
方渺渺笑道:“它完好无损,里面的幼崽也还活着,不愧是上古凶禽的崽子,真顽强。”
毕方赤色的眼睛泛出水光,发出拖长的凄婉鸣叫。
天枢也落回地面,看清方渺渺手中之物,喜道:“渺渺,这鸟卵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当年我也从陈枫荣手中夺下一枚呢。”
毕方猛地看向他,又是一声惊鸣。天枢不由揉了揉耳朵:“小声点!耳朵都被你嚷聋了!刚才在上边时,本仙不就一直在跟你说吗?你半句人话也听不进去,就知道挠本仙!”
毕方激动地迈着爪子朝天枢走近,天枢指着它警告道:“站那儿别过来!当心你身上的火烧坏我袍子!我说最后一遍,你听好了——当年我从陈枫荣手中抢下一枚鸟卵,托付给了我兄弟玉衡星君。哦,对了,你也见过,就是前几日来过的那位。玉衡亲自烤的……”
方渺渺大惊,忍不住出声:“什么?”玉衡给烤熟吃了么?!
天枢道:“没错,毕方的卵着实不好孵,据说玉衡动用了三昧真火。”
方渺渺这才记起毕方是全身带火的,它们的卵也不是普通温度能孵化的。
天枢接着对毕方道:“孵出的小鸟早已长大,成为玉衡座下得力战禽,最擅火攻,战功累累。毕方,你儿子出息了,你这做老子的,也该懂点事,不要给儿子脸上抹黑!”
毕方眼中含泪,伏地叩首。
天枢总算舒心,露出慈祥微笑:“真乖。”
虽只是二月,位于南境内的椿岭春意已渐浓,花期早的花儿已经花苞沉甸甸坠在枝头,晚间风已然暖了。
无患木妖们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天擦黑时,几个胆子大一些的离开祖树的树荫,披着披惯的人皮,仍穿着问椿尘阁的青绿门袍来找竹青。他们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却发现竹青不在厨房里,地上倒蹲了一个方渺渺,染血的剖风刀扔在一边,手上粘满了血,一脸凶残。木妖们吓得哭着就跑。
方渺渺抬起涂着血的脸:“都给我站住!”
木妖们不敢跑了。
方渺渺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指了指盆里的一只鸡:“谁会给山鸡拔毛?辛苦一下。”
这是她刚刚从林子里逮来的山鸡,宰倒是容易,收拾起来不容易。她历来与厨灶八字不合。
可是她的笑容被脸颊上抹的鸡血一衬,更吓人了。木妖们哭唧唧地挤成一团,不敢上前。
竹青端着一箩青菜进来,见状忙道:“师弟师妹们莫怕,方姑娘不会伤害你们的。”她看向厨房的惨案现场,哭笑不得,“方姑娘,鸡要用开水烫过才好褪毛的。”
方渺渺恍然:“好像是这么回事……好多年没干过这种活,都手生了。”
今日事情太多,晚饭着实耽搁了,鸡炖好时已是深夜。
白影、阿换他们用饭时,方渺渺匆匆端着半砂锅的鸡汤来到天枢的房间。屋门紧闭。她小心翼翼碰了一下,熟悉的铁铸般的牢固。天枢又用禁制把门封死了。
今日是二月十五,又是雷刑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