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不归之路
竹白无心再拖延,手掌猛然吐出一股掌力,拍在陈枫荣胸口,送了陈枫荣一程。陈枫荣再也撑不住,七窍喷出滚滚黑屑汇到祖树身上,交换躯体的过程,人和树都痛苦不堪。
竹白顾不上欣赏陈枫荣最后的惨状,转身走出主位,脚步沿着生路折回往返,沿来到七枝和竹青跟前。竹白伸手想扶七枝,七枝瑟缩了一下,竹白的手僵在半路。
他嗓音艰涩:“七枝,不是让你去我家乡等我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枝没有回答,看他的眼神充满陌生和恐惧。
竹白的心口像被重击一下,忙忙解释道:“ 七枝,你是不是误会我杀死了你的族人?我没有,他们都活着……”
说话间,绿色薄光渐熄,在地面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将植根地勾画得支离破碎。一株株枯木底下倒着的修士们先后慢慢坐起,新奇地打量着自己。祖树也化作枯木,树前站起了“陈枫荣”,他低头看看自己,再回头看看枯木,满脸不可思议。
竹白对七枝道:“七枝别怕,你看,这些人的皮肤之下已是你的族人。木妖们与人交换了身体,只留下他们的皮披在身上。它们脱下人皮就可以恢复原身。我没有害你族人,我是救他们啊。”
七枝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与竹青搀扶着站起来。竹白上前想触碰她,她却退了一步,几乎不敢与他对视。竹白让她觉得害怕。
竹白受不了七枝的目光,胸中涌起无比冤屈,哑声道:“七枝,你的族人个个毫发无伤,你为何如此疏远我?难道是因为我把陈枫荣他们炼成凶蛊?陈枫荣是如何残害木妖霓飞的,是如何将你全族囚禁奴役的,你又不是不知情!”
“至于我们所谓的师弟师妹们,他们听说能夺取木妖的妖躯和修为,一个个何等兴高采烈!他们与陈枫荣是一路货色,沦为凶蛊供我奴役,亦不冤枉!七枝,难道我做错了吗?”
随着他的话声,满山坳的枯木们的漆黑枝杈突然无风晃动,像一只只抬着手对天呼号的凶鬼。竹白转头喝斥:“都给我安静!”或许是因为刚刚吸取了他人修为还未及消化,竹白有些承受不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色,显得狞狠阴戾。
七枝打着哆嗦,手不由自主保护地覆上小腹,踉跄后退一步,险些摔倒,神情惊悸。
竹青搀住她,战战兢兢开口:“哥,七枝必是吓到了。这情形谁能不怕?”竹青自己也在打颤,她心疼地看一眼七枝,“更何况七枝还有身孕……”
竹白脑际一凉,顿时清醒了一些:“七枝,是我心急了,没有体谅你。你先随竹青去问椿尘阁休息,等我收拾一下这边残局,忙完了就去找你……等我。”
七枝点了点头。竹青搀扶着她,朝植根地外走去。竹白目送着,一直到两名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狭道。七枝微微瑟缩着肩,背影都透着惧意,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竹青带着七枝走入问椿尘阁。成片建筑已空无一人,一片寂静。竹青虽一向与同门格格不入,关系疏远,但朝夕相处的人都变成凶蛊,还是免不了心中难受。她一边擦着泪,不知是劝解七枝还是劝解自己:“七枝,你可知道,如果哥哥不先下手为强,陈枫荣就要把你的族人全都炼成木剑了。哥哥出手这么狠,也是不得已……七枝?”
她忽地回头,身后已不见了七枝踪影。
七枝施展出无患木特有的遁地之术逃入林间。她仓惶逃离问椿尘阁,逃离椿岭,逃离植根地,逃离了竹白。
半途她精疲力竭,躲在深山喘息,手捂着腹部,压不住来自心底的战栗。她感觉到了腹中异样,令她深深恐惧。
当她闯入轮回木阵时,误入了蛊位,倚在了树身图符上。蛊位要有一人、一木才能启动。那个蛊位有株无患木,原是给竹青预备的。但竹青没有靠上去,因此没有被吸附住,在阵术启动同时,她依照竹白的叮嘱及时逃开。
却不料阴差阳错,七枝踏了进去。
七枝也是木妖,就算进了蛊位靠上树身,也达不到一人一木的条件,原本无事。可是她腹中有个胎儿,那是她竹白的孩子,一个有一半人的血统的胎儿。
蛊位的邪力被触发,无形风刃削入了她的体内。虽然片刻之后竹青就把她拽出蛊位,拉到了阵图生路上去,但七枝分明感觉胎儿已经被影响了,它发生了某种可怕的变化。
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像问椿尘阁的人们那样,变成不死不活的枯木,亦害怕竹白入魔的疯狂。她选择远远逃离,祈祷着只要跑得够远,孩子就能逃脱化成凶蛊的命运。
夜深鸦栖,冷露无声。阿换诉说母亲遭受的磨难,语气格外低落,直至沉默。仙门灯火如梦,也驱不散天地压来的黑暗。白烬离轩茶室的窗撑着一隅晕光,像一盏浮在暗海的灯随时要湮灭。
方渺渺轻轻吐了口气:“七枝还是去了三千里外竹白的家乡。她在那里生下了孩子,却被沈昆抢走,起名沈炎,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沈炎毕竟被轮回木阵所伤,初时看不出来,十六岁时邪力发作,身体出现凶蛊特征,神智发狂,分不清自己是人是树。”
天枢感慨道:“他还在胎中时,身体被阵法渡入了部分无患木,只是混入血肉看不出来。随着年龄增长,无患木渡给他的剑术和修为也在他意识中复苏,这才有了沈家少主无师自通剑术、莫名得到修为的奇事。”
方渺渺眉心微拧:“七枝没去别处,仍按从前与竹白的约定去往竹白的家乡。她应该有些期待竹白去找她吧。竹白也能猜到七枝在哪里,不知他为什么没把她找回去。”
天枢的目光落在灯罩,灯光映在瞳中微弱地跳。他轻声说:“竹白知道魔修之路是条不归路,即便找到七枝,也回不去从前了。”
对面的止渊眼睫轻轻一抬,目光在天枢脸上落了一落,不着痕迹地移开。
停了一下,止渊打圆场道:“这么说来,阿换虽与竹白无血缘之实,却有义父之情。他虽知道竹白魔修,想帮竹白隐瞒也算有情有义。”
天枢看着止渊,面露嘲讽:“你还如当年一样,左右不得罪人,只把话说得好听。”做起事来却不见得手软。
止渊被他堵得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