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鬼树是男孩子
沈昆抬袖抹去一把老泪:“仙人们哪，我真的没想害小申的命。小申就算替一替我家炎儿，也不会死的。树妖把他带走之后，发现抓错了人，顶多把小申扔在外面，不至于要他的命的。”
方渺渺与天枢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沈家夫妇话语间神态，分明不知道沈炎正在化成某种凶蛊。他们见沈炎身上出现树的特征，只归为他是鬼树之子的原因。若沈炎真的是这样的身世，这对夫妇这般以为也是情理之中。
凶蛊必然关联魔修，事关重大，方渺渺与天枢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暂且不提。
地面忽然微微震颤，夜鸟惊飞。
沈昆大惊:“亥时了，鬼树来了！”他恐惧得双手乱颤抖，“二位仙人，老夫走投无路才一时糊涂出此下策，求二位仙人看在老夫护子心切的份上，帮我们灭了鬼树！”
沈夫人忽地抬起头来，面露不忍:“老爷，鬼树毕竟是阿炎的亲生母亲……”
沈昆跺着脚道:“夫人糊涂！它是哪门子母亲？你才是阿炎的母亲！”
天枢被吵得脑仁疼，道:“你们先去守着沈炎吧，我们去会一会鬼树。渺渺……”
他回过头去，却不见了方渺渺踪影。他大惊失色:“渺渺！”没有回应。他问沈家夫妇:“你们看见她什么时候走的了吗？”
夫妇二人齐齐摇头。他们方才情绪激动，均未留意到方渺渺何时消失的。
远处的沈家后园中，从前的树木都被砍了，显得空荡荒凉。一截截矮树桩之间，垂袖站着一个瘦弱少年，眼中藏着的碧色锋芒，却与他孱弱外表有些不衬。
这便是身上揣了替身符，在他人眼中暂时变成沈炎模样的方渺渺，正在静候鬼树光临。
之所以这样做，只因她算盘打得清楚:鬼树骗凡人把孩子带大再抢回去，缺德。若这鬼树是那个制造出凶蛊的魔修，她更要亲手灭了它。消灭魔修当然是大功德一件，梅花契不认都不行！
这种大好事，当然不能让别人抢先。方渺渺脑子里噼哩啪啦，算盘珠子拨得眼睛都亮了。
她的耳廓忽然微微动了动。刚才地面还在微微震颤，传来隐隐异响，此时突然没了声息。死寂之下却分明有什么东西悄然接近。天枢说，鬼树可能从任何地方钻出来，她站在原地未动，调起十二分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今夜无月，积雪严冬的夜仿佛一块冻实的墨。
脚下传来细微声响，仿佛小虫钻出砂土。她低头看去，见脚边冒出一缕嫩红新芽。新芽簌簌抽出枝条和血红的叶子，眨眼间已蹿到她膝盖高，触手一样朝她腿上盘来！
鬼树上钩了！她心中狂喜，非但不避，还伸手朝枝条抓去。只要把这家伙连根薅起……
然后手刚一接触，枝条就顺势缠上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人心惊，沿着手臂迅速朝身上绕去！若她不是妖身，而是肉体凡胎的话，骨头必已绞碎！与此同时，接触之处的皮肤灼痛异常，仿佛它的枝条带着火焰！
这鬼树若是把沈炎当成自己的孩子，只是想抢回去，怎会如此没轻没重？得亏她是个假沈炎，还多少有点修为，若换成真的沈炎，就他那身子骨，这一下不死也得残！
她想把手夺回来，不防小树苗忽地轰然拔高，瞬间蹿成一株叶片泛着血红光泽的参天巨木，而她仍被最高处的枝梢禁锢着手腕，猛地被带着甩上半空。她荡在空中时，又有枝条朝她缠来，这一次竟然卷住了她的脖子！
方渺渺被勒得眼冒金星，意识到鬼树此来绝不是什么抢回孩子，而是奔着杀人来的！
沈昆夫妇不是说沈炎是鬼树之子吗？鬼树怎么会想杀沈炎？难道他们撒谎了？
即将窒息之际，红光一闪，她尚自由的另一只手抽出了负在背上的剖风刀，反手一挥，斩断了勒住自己脖颈的枝条，枝条断处溅出鲜血。
鬼树似勃然大怒，她还未来得及再斩断缠住手腕的那根枝条，它已疯狂挥舞起来，将她在空中甩来甩去，企图将她甩散架。
方渺渺原身为猫，最不怕就是高空项目，她索性顺着枝条甩动的势头半空滑行，另一手反转剖风刀，将刀锋横里剖向树冠，一片树枝被齐齐斩断，顿时血雾飞舞一片！
树中仿佛传出一声痛呼，似意识到她是个难缠的家伙，缠住她手腕的枝条一甩，想将她甩开，可是鬼树痛极之下力道没用对，将她高高抛到了正上方。方渺渺半空里拧身，剖风刀瞄准树顶劈去，这一下，势必要将树干劈成两半！
方渺渺胸中燃着熊熊怒火，下手毫不留情——鬼树身上没有腥气，它并非凶蛊，而是妖类。妖类杀人，即是恶妖。她在位之时御下森严，恶妖事件极少出现。她离位百年，这些家伙是当她死了吗？！清理门户，自是她这个妖王份内之事！
剖风刀斩下，地面轰然裂开深隙，鬼树却不见了。方才树身顺着刀锋来势疾速收缩，竟抢在刀落之前由巨树缩成小苗，躲回地下了。这鬼树，真是伸缩自由能屈能伸啊！
方渺渺怒意滔天，提着刀跺了一下地面:“孽障，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被顶得上半空。待她回过神来时，已身陷再次冒出地面的巨树树冠。这一次鬼树有备而来，出土瞬间瞄准了方位，她的手脚分别被几道枝条捆得结结实实，剖风刀虽未脱手，却挥不动了。她暗叫不好。这些枝条只要朝四面一拉扯，就要将她五马分尸了……
却听树干上发出愤怒话音:“你不是沈炎！”
脸朝上的方渺渺看到飘在风里的一张黄符。替身符掉了，她露出本面目了。不过……这鬼树的话声好像少年男子的声音？
她转头望去，只见树干上有半个人身，头部和躯干是清晰的，手脚与树干融为一体，衔接处十分自然，说不清是人长在树上，还是树附于人身。而这半个人身的脸是少年面容，颈间还戴着一个小金锁。
这少年绝不是沈炎的母亲。就算是妖族的植物分支，也遵循自然的雌雄规律，由女妖孕育后代。
树上的少年愤怒地看着她，质问道:“沈炎在哪里？把他交出来！”
方渺渺忍着被枝条绕住的肢体的灼痛感，厉声道:“树妖，你与沈炎有什么仇，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少年咬牙，年轻的脸扭曲:“沈炎他必须死！若不把他交出来，我先杀了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根枝条已缠上了她的脖颈，慢慢绞紧。
少年森声问:“快说，沈炎在哪里？”
方渺渺挣扎不动，心道:孽障你脑子也是木头的吧？勒住我脖子让我怎么说话……沈炎不就躲在那间贴满符的屋子里么你满园子拱好几天了难道不知道？
她眼前慢慢发黑，耳中嗡鸣，手脚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她堂堂妖王，要被不肖子民勒死了，死得真丢人啊……
忽然似有利风刮过，血雾漫天，纠扯着她肢体的枝条失去力道，她向下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