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灯灵和梅花契
方渺渺对着这卷《梅花契》的两行儿歌似的句子，只觉云里雾里。师父饱读诗书，写下这样两句话，显然是考虑到她的文化水平，已经尽量简单，但她还是没明白。她问青灯:“青灯，你学识高，帮我想想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青灯想了一会儿，解释道:“您说灵力受损失去八条妖尾，卷上梅花印也是八枚，必有关联。一花一功德，一梅换一尾。意思是您每成就一份功德，《梅花契》中积蓄的丰厚灵力就会赠予您一份，助您得回一条妖尾。”
方渺渺若有所思:“成就功德？”
青灯耐心地道:“至诚谓功，至善谓德。功德即是行善。”
她却道:“不然。”
青灯一愣:“不然？”
在人们共识之中，行善积德通常是凡间事。
不过，数千年来，凡间人族对妖族充满戒备，谈不上友好，甚至怀有敌意，发生冲突也是常有的事。拥有妖力的妖族让人族觉得害怕，这也情有可原。
可是人与妖的冲突中，吃亏的往往不是弱小的人，反而是看似强大的妖。因为，妖类虽强，心思却相对简单，爱恨情仇直白且强烈。人类虽弱，却智慧又狡黠。蛮力与智慧相斗，赢的往往是智慧。
苍朔凡间更有一些心术不正的所谓修仙门派，把无害的妖当做恶妖除灭以宣扬名声。因此，她对人族的印象一向不好，也令子民与人类保持距离，尽量相安无事。
身为妖王，她的毕生所愿是不惜代价维护妖族利益，人间的沧海桑田，人类的喜怒欢悲，她毫无兴趣。至于行善，更是不屑一顾。
修行的书籍上总说什么行善积德有助得道成仙，她素来嗤之以鼻。她的修行路上可没行什么善，杀戒倒开了不少，每每突破关卡提升境界，契机往往是辟恶除患，还不是修到了大乘之境？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遭了报应，现在大乘境没了，妖尾也秃了。
师父留给她这份渡劫锦囊，却要她积什么功德才能换灵力。这究竟是她狂妄的报应，还是师父存心整她？
她心中很不服气，扬起下巴道:“依我所见，除恶才是功德！ 我回到大夜弥城时，恰逢凶蛊再现。灭凶蛊除魔修就是最大功德，必能从此契中换到灵力！”
青灯思量一番，微笑道:“金刚努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行善和除恶原没有明晰界线。算不算功德，能不能换到灵力，梅花契自会裁定。”
她接过卷轴，忍不住用指尖抚了一下那些熟悉的笔迹。绢面上随之金光一掠，多了“契成”二字。她不禁唇角微弯。倚霄老儿就喜欢玩这种逗猫的小把戏。
她一度怀疑，他收她为徒，就是为了有猫逗着玩。可惜她当了妖王之后变得死板无趣，不好玩了。
她对着卷轴轻声道:“谢谢你，老东西。”
青灯勤快地帮把《梅花契》重新卷起，方渺渺伸手去接，却见他手腕一转，将卷轴收入袖中。青灯嘴角噙着微笑，道:“倚霄仙人给青灯下过命令，若有朝一日我能见到踏月尊主，就跟随尊主，终生为仆。《梅花契》便让青灯帮您拿着吧。”
方渺渺甚觉意外:“你不是这秘室中的灯灵吗？跟我走了不合适吧。”
青灯道:“没关系，反正除了妖王，此处也没有别人来看书。”
她还是犹豫:“那我的后辈呢？下一任妖王进来也需要照亮的啊。”
“让他自行点灯就是了。”青灯看着她，声音黯然下去，“尊主是不喜欢青灯跟着吗？”
那委屈的小模样，让她立刻断然否认:“怎么会呢？你这么懂事，我怎会不喜欢呢？只是……”
青灯脸色微变，又道:“《梅花契》系藏字窟灵气所化，十分脆弱，只有在青灯的灵识中才能保存。 ”
这样啊。她若想恢复九尾，必须借助《梅花契》的灵力。那只能带上他了。只好点点头:“那好吧。”
“多谢尊主收留青灯。”青灯这才展开一个带几分凄婉笑容，仿佛她刚才拒绝那一下伤害了他，尚没恢复精神，令人望之生怜。
她还他一个微笑，转过身，浮上一脸愁容。天知道，要是天枢那个小心眼看到她身边多了个这妙人儿，该会怎样作天作地，想想就头疼！
她叮嘱道:“青灯啊，我暂时需隐藏身份，出去之后，当着他人的面你不能称我尊主，也不能说出我名号。”
青灯顺从答道:“那青灯便称您为主人。”他温柔得似随时会融化在橘色光线里。
两人出了密室，来到藏字窟门口。终于找到得回九尾的办法，心情颇为澎湃。伸手推门，门上禁制果然毫不抵抗，乖乖打开。时辰已是后半夜，寒冷夜风灌进来。
青灯身形晃了一晃，道:“主人，青灯怕风，得藏进灯身里。青灯身子孱弱，不能时时刻刻侍奉主人，委实无用。”歉然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原身是盏室内才点的灯，连个罩子也没有，自然是怕风的。方渺渺赶忙道:“无碍无碍，快进灯里吧。我们得赶快离开，可不能让魑长老逮到我！”
青灯将手中青铜灯交到她手中，自己身形化作一缕幽光钻入灯身消失不见。
古旧的灯身十分小巧，她解下一缕发带把它系在腰带上，走出藏字窟。
藏字窟的入口在险崖半腰，门前只有一片面积不大的平台，不远处便是无底深渊，一道两头宽中间窄的天然石梁通往对岸，隐隐可以望见远处灯火璀璨的夜市。
她匆匆踏上石梁，走到中间最窄的部分时，突然察觉什么，脚步一顿，抬头朝四周望去。石梁一端连接藏字窟所在的绝壁，另一端是一片树林。她隐隐觉得，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
空气静滞半晌，忽然响起高高低低、阴阳怪气的笑声，一团团蓝色妖火亮起，照出对岸树顶上或坐或站许多身影，是各类小妖。它们看着孑然一人站在石梁上的方渺渺，发出阵阵起哄。
“这不是天枢的宠物猫吗？”
“好好的妖不当，去神族脚底下磨蹭讨食，丢尽了妖族脸面！”
“认贼为主，她是咱们的妖族的叛徒！”
方渺渺蹙了蹙眉，不想理会这些小家伙，抬腿欲走。
身后峭壁上忽然腾起一个黑影，飞速滑翔过来，落在石梁上拦住她去路，浑身散发出阴沉气息。他背后半展的翼折叠着支在石梁上，翼上不是羽毛而是薄膜，是个蝠妖。
她盯着对方，双眸警惕地泛着碧光。
蝠妖刺耳地咭咭尖笑两声:“你主子呢？怎么没陪着你？”一边说，一边走近几步。
她不耐烦道:“让开。”
蝠妖的双目在黑暗中透着血红，嘴角露出细密尖齿:“天枢谋害踏月尊主，又将妖族王权纳入囊中，乃妖族公敌，你竟甘心当仇人的玩物走狗！”
听起来，蝠妖竟是她这个在逃妖王的死忠。白影和魑甲都说过，曾有部分族人反抗过天枢，后来顺从的顺从，平息的平息。但仍有些不驯服的，也在所难免。
她有些感慨，不想与他纠缠，只平平道:“难得你如此忠心，踏月尊主一定会领你美意。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蝠妖没有动，笑容不减，声音却突然冷下:“咱们治不了天枢，还治不了你一只小猫吗？”
紧接着，身经百战的经验让她觉察到危险，下意识身子往下一矮，“唰”地的一声，一道黑色薄翼贴着头皮疾速斩过。
是从背后偷袭的另一只蝠妖！
这一下惊险刺激，围观小妖兴奋得像观赏一场大戏，惊呼的惊呼，喝彩的喝彩，举着手嚷嚷道:“打她！打她！蝙蝠哥好好教训教训她！”
方渺渺心下却是凛然。刚刚那一下，她察觉蝠妖翼缘镶着不显眼的锋利刀片，如果被斩中，脑袋怕是削没了。
那些喊得起劲的小妖大概只想看她被揍一顿，她却知道蝠妖是想借着众怒趁机要她的命。
踏月尊主失踪百年，竟还有忠诚得如此偏执的追随者，连天枢的猫都不肯放过！
或许她该感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