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为何相信她
被提着尾巴倒拎起来的猫儿一阵怒吼刨空气，魑甲不胜其烦，一脸嫌弃地把她托在臂上。
魑甲的住处不愧是雕类的居所，位于峭壁顶端，由天然岩窟改造而成，岩窟门前一片空旷石面寸草不生，被当作天台。但是，从前这里可没这么孤寂冷清。魑甲座下原有名得意弟子，如今不知为何，不见那两名弟子的身影，也不见杂役仆从，似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捧着猫儿进了岩窟，里面更加冷清阴森。魑甲把她放在石案上，找来绷带尝试给她包扎。这期间，她注意到他的右手上瘢痕累累，遮着眼罩的右半边脸也有大块伤疤。
魑甲拿着绷带左缠右绕，眉头越蹙越紧，等大功告成，一只猫已被他捆得像个粽子。方渺渺低头看看自己，嫌弃地皱起鼻子:魑甲的手艺比天枢差远了。但还是礼节性地道了声谢。
魑甲看着猫儿，独眼目光冷漠，心中却记起第一次在幽明谷看到她的情形。猫妖在花海中打滚撒野，踩倒许多血色彼岸花。花海下沉眠着很多人，魅乙也在其中，怎能容小畜冒犯？他盛怒之下出手没轻没重，若不是天枢救得及时，猫妖不死也得重伤。然而那时她抓着天枢的衣服为他求情，说“不要罚他”。
魑甲听到猫儿道谢，独目中幽光微闪，说:“不客气。”手一张，凭空召出一个铁笼子，朝着粽子猫一扣，机关咔嗒一合，猫儿便被关在笼子里了。
方渺渺一脑门无语。这笼子看着不起眼，却非普通笼子，它叫做拘天笼，号称可拘神魔，捕日月，乃是魑甲的独门法器。他竟然用它捉猫，而且这猫其实是他的顶头上司……
笼外那张脸戴着眼罩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方渺渺对自家大长老太了解了，还是从那只线条锋利的独眼中捕捉到得意之色。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家魑甲长老虽面冷心热，心机却诡谲，素来不是好惹的角色。
魑长老的话音带着微微扬起的得意:“猫妖，你本是妖族子民，跟在仇人脚边讨好什么？本长老正缺一个侍从，给你个机会，不用谢。”
方渺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魑甲见她竟然没有感激的意思，傲然挺直了身:“小猫妖，跟着我可不算委屈你。你年纪小见识浅，必是不知道本长老的身份。本长老乃是踏月尊主座前第一大长老，是除尊主之外，妖族最大的官。做本长老的猫，委屈不着你。”
方渺渺心中一动，故意装作好奇的样子趁机探他的话:“我听说百年前踏月尊主魔修……”
“放肆！”魑甲盛怒之际，背后突然旰出黑色大翼，铁铸似的羽毛都乍了起来。
魑甲是妖尊境（第八境）大妖，只比踏月尊主低一个境界。但今非昔比，她的修为急降到最低的精怪境，靠过量食用丹药拔苗助长了一把，勉强算摸到化人境的边缘，十分弱小，魑甲发怒间自然释放的威压把她顶得在笼中翻了个滚。
魑甲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收了威压，犹豫一下问道:“有没有撞到伤处？”
方渺渺道:“有。”
魑甲有些后悔，嘴上却硬:“你对尊主大不敬，不能怨我发火。”
她凶道:“我不过是好奇问问，你便打人，你个大坏蛋。”恼怒地在笼中背过身去，一如昔日踏月尊主在殿上发怒的气势。
却不知自己一颗被绷带包得圆滚滚的猫屁股对着魑甲，其形其状惹人心动。魑甲见猫儿与其说在发威，倒更像撒娇，不由放软了语气:“我又不是故意的。”
听他压低的嗓音带点讨好，方渺渺心中十分惊奇:原来一向踞傲嘴毒的魑甲长老还会说好话呢？可见她即使隐藏妖王身份，威仪也不减当年，竟吓得魑甲弯腰伏低！
心中甚为得意！
魑甲见猫儿不回头，仍在生闷气的模样，叹口气道:“猫儿，你莫怨我发火。世人判定尊主魔修，族人多数亦如此认定。我却告诉你，尊主绝不会魔修。为尊主辩白的话，我跟很多人说过。同族，神族……可是这种事，只靠辩白是没有用的。”
方渺渺不由转过一半脸来看向他，问道:“那你为何相信她？”
他傲然扬起脸:“我与魅长老跟过两任妖王，在踏月尊主跟前效力有数百年，我不会看走眼。”
大概因为提到魅长老，魑甲的神情闪过一线柔和，紧接着变成深深悲哀。摸过酒壶灌了一口，把心头战栗压了下去。
方渺渺透过笼子看着他:“你说踏月无辜，可有凭据？”
魑甲缓缓摇头，眼神怅然:“若有凭据，尊主何必到今日还背着罪名，归来无期。”
她声音微哑:“踏月……她为人狂傲专断，对你们也不好，你为何还肯给她说话？”
魑甲微俯身:“猫儿，你不懂。对人好与不好不能看表面。尊主嘴上虽不说，但我一向知道，她心中是极看重我们这些人的。”
她心绪涌动，喉咙哽住。忽然抬起头:“ 百年前您也在幽明谷中，都看到了什么？”
在魑甲眼中，只见猫儿一对碧眸晶莹水润，似是很愿意听他说话的样子。
“猫儿就是改不了好奇。百年前你出生了吗？打听这么吓人的事，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他虽这样说着，却因自我封闭太久，难得有与人说话的机会。几口酒下肚人已微醺，回忆不遏制，不用她追问，自己幽幽道:“百年前……一百年了啊。那次彼岸花宴，我早该察觉有问题。怨我，太大意了。那晚我在花间座位上落座之后，才发觉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明白。
夜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知道哪里不对了:是座位的排列有问题。座位虽分得出主次前后，但又有些古怪。仔细看去，座位与座位之间若连起线来，像是某种阵法。我知道座位排布是魅乙亲自排的，或许她安排了什么用术法助兴的环节？但是总觉不安。我坐在位上犹豫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错过了救出魅乙的最后机会……”
魑甲望向主座上的踏月，她还在举杯邀酒，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又看向对面不远处的魅乙长老。
魅乙一身红衣，斜靠在酒案上，已微有醉意，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握着酒杯，正与临座谈笑，月色之下，与彼岸花分不出哪个更妖艳。
他稍作犹豫，还是决定问问魅乙如此排列座次是何用意。他从案前跪毯上起身，离开自己的酒案，朝魅乙走去。
快要走到魅乙案前的时候，她朝他看来，含笑道:“你过来敬酒吗？”
魅乙生得极艳，笑容将花海都映得失色。
魑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魅乙身周地面突然蹿起火焰，将那笑容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