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因为母亲那么一打岔, 冷慧到饭店的时候就有些晚，比平时得晚到二十多分钟，连一向来得迟的王老太都在店门口等候着了。
早上的时间都是争分夺秒的, 已经晚了，冷慧自然什么也顾不得去看，进店就一头闷进后厨忙碌起来。完全没有注意王老太欲言又止的表情。
王老太来得早，主家又没开门, 她只能在门口等待着。
所以她是第一个发现宁记凉茶铺的不同。
今天早上, 宁家的人难得的到的非常齐。除了宁家母女还有那个小女孩之外，宁奕，宁欣兄妹俩也来了。
不仅如此, 他们那三轮车还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卸下来好多东西。
王老太有心想过去看看，偏这时候冷慧来了。
早上的生意和往常差不多, 店里的客人一直没有断过。
冷母一来就坐在了柜台后面，霸占住了收钱的位置，再也没挪窝。所以即便多了一个人, 冷慧和王老太也没轻松多少。
反倒是因为冷母不熟悉情况，不是算错钱, 就是撕错票, 增加了两个人不少的工作强度。
这一忙就差不多忙到了快十点。
冷慧原本还想着等早市过去, 自己抽个空去宁家的巷子里看看，去了解一下情况。可因为母亲这突然跟过来，不得不打消了计划。
她认命的洗了洗手, 拿起厨房放着的菜篮, 说了声：“你们把卫生打扫一下, 我去买菜。”
可话音还没落, 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放鞭炮的声音。
她不觉一愣。
“又有什么店开业了？”她下意识的问道。
“不是，是宁家在放鞭炮，他们家还在门口挂了两个红旗子，旗子上还有字呢！东家你快来看看，那上面写的啥？”
爱看热闹的王老太在听到鞭炮声的时候就已经奔到了门口，听到冷慧问，在门口一脸兴奋的大声回答。
听了这话，冷慧的眼皮一阵蹭蹭的跳，只觉得有事，可又闹不明白宁家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的店不是已经开业了吗？这不年不节的，放什么鞭炮？
所以，她也加快了脚步，比平时迅速很多倍的走到了门外。
一出门，她就看到外面红旗招展，旗子上分别写了四个大字：“三鲜伊面”，“鲜汤伊面”。
看到这几个字，冷慧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大手倏地攥紧，憋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知道，宁家这是要开始做饭店生意了。
而这，是冷慧最担心的。
冷慧比谁都清楚，自己的饭店为什么会开的这么顺利。
一来是地点选择的好。
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和菜市场隔着一条马路，人流量大，吃饭的人也多。可偏偏周围做饭店生意的就她们一家。
唯一勉强可以称之为竞争对手的宁记凉茶铺，他们卖的是茶水和点心，真说起来和自己家饭店的生意并没有重叠。
没有竞争的生意自然好做。
除了这一点之外，生意做得好还得归功于她上辈子得到的那本菜谱。
即使再不情愿，冷慧也不得不承认，宁父的那本菜谱确实帮了自己大忙。
两辈子她都是靠着那本菜谱起的家。
上辈子就不说了，这辈子，她就靠着那一个水煎包，一个肉丝面，一个多月的时间愣是把当时租房子，买东西的钱全给赚回来了。
就这还不算交给家里的钱和给王老太发工资的。
冷慧知道，如果这样下去，要不了一年，即便没有宁家那三间房子，她也能在新南站稳脚跟。
可她也有担心的地方，那就是这辈子那本菜谱还在宁家。
这一直是冷慧心头最大的隐患。
当初宁家开凉茶铺子的时候她就担心过，可后来发现他们卖的并不是菜谱里的东西，这让她忍不住产生了一丝侥幸心理。
以为宁奕还跟上辈子一样，压根就没把那菜谱当回事。
时间长了，她也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现在，猛然看见“伊面”两个字，冷慧的心就瞬间沉到了谷底，满脑子只有一个词：“完了。”
这个面她在菜谱里见过，当初也试着做过。
只是工艺太繁琐，而且成本太高，后来放弃了。
现在宁家打出了这个招牌，且不说他们是不是真的把那面研究出来了，至少说明——
他们找到了菜谱，也发现了那菜谱的可贵之处。
想到这儿，冷慧的心里又是失望，又是烦躁，同时还冒出了说不出的怨愤。
她死死的盯着宁记的大门，双拳紧握，面容因为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
而这时候的宁记凉茶铺则一派热闹非凡。
因为都知道他们今天要开始卖那个香得整个巷子都能闻到的伊面，在家闲着没事的老邻居们全都跑来捧场了。
他们不仅自己来，还一个个自发的做起了宣传员，跑到菜市场和自己熟悉的档口全都交待了一遍，让他们一定要去尝尝看。
这些大妈，大婶们虽然每天买的菜啊什么的也不多，可都是附近的老户，大家天天打交道的。
那些菜贩们自然要给面子，反正饭天天要吃，吃谁家的不都一样？偶尔换换口味也蛮好的。
所以一个个答应的都非常痛快。
而宁家为了今天的开张也做了充足的准备。
宁欣提前做了两面旗子不说，还在旗子下面摆了桌子，桌子上面放着托对面院子李叔从他们厂里宣传科借来的四个喇叭的大录音机，以最大音量放着现在流行的歌曲。
要知道，这录音机在此时的新南，可是稀罕东西。多少人听说过没见过，更没有哪个饭店门口会用它来招揽生意。
光这一个录音机，就吸引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围着观看。
而宁欣的招数还不止这些。
刚刚十点钟，宁奕就举着一个绑在两根竹竿上的红条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将条幅固定在了桌子后面。
与此同时，陈静则端着一个大托盘，也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此时已经十月份了，空气中已经带出了丝丝寒意。那托盘一端出来，一股子说不出的浓香就随着袅袅的热气四散开来。
之前还被录音机吸引住，在议论，谈笑，哼唱的人们几乎同时停止了声音，全部朝着那托盘望了过去。
陈静将托盘端到桌子跟前放下，人们这才看到那托盘里放着差不多有十五六个小白瓷的茶碗。
茶碗不大，每个也就小孩儿的拳头大小。
而那让人垂涎的香气全都是从茶碗里散发出来的。
大家哄的一下围了过来，全都盯着那茶碗看。
只见每一个白色的茶碗里都盛着一小口面条儿。
说一小口，就真的只是一小口。那分量大概也就只够成人吃一口。
可就这么一点面，却散发着浓郁到让人完全无法忽略的香味儿。
“这面条咋是金黄的啊？”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
“因为这面是用纯鸡蛋揉的，不掺一滴水，一盆面就要用好几十个鸡蛋呢！”陈静用炫耀的口气大声的回答。
人群里瞬间传来一片抽气声。
这时候终于有人看到了宁奕刚刚打出来的那个条幅，忍不住惊喜的问道：“免费试吃？这面条是让我们免费吃的？”
“是！今天我们宁家饭馆重新开张，增加了新品种。为了回馈老顾客，也为了让新顾客对我们的店有所了解，所以我们今天搞免费试吃活动。所有走过路过的同志都可以过来尝一下，不要钱。要是喜欢，当然也欢迎大家去我们店里吃。”
宁奕终于有机会念出了妹妹逼了他一个晚上，让他背会的台词。
说完后忍不住悄悄松了一口气。
听说这些面是可以让大家免费尝的，人群里顿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而这个时候，药膳房那些新收上来，过来帮忙的员工们则按照事先说好的纷纷上前维持秩序。
让那些有意品尝的群众排好队，既保证秩序，又尽可能的让大家以最快速度尝到热腾腾的伊面。
八十年代初期，还是卖方市场。
可以说但凡有点特色或者紧俏的东西根本不愁卖。
所以无论大小饭店根本不可能有谁会想到免费试吃这一招儿，于是几乎很短暂的时间，这消息就飞快的传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巷子，当然也包括菜市场。
场面比刚才用录音机放歌的效果还要火爆。
虽然有试吃，还是免费的，可那一口面又怎么能填饱肚子？
起止是填不饱，还把人的馋虫勾得一窜一窜的。
于是，新改名为宁记小吃店的铺子里早已经人满为患。
不仅屋子里的桌子还有小桌板前全部坐满了人，连外面放出来的几个临时折叠桌子也全都被占满了。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干脆抱着碗就蹲在路边吃。哪怕没有坐的地方，一口汤喝下去，也全都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这无疑又给小吃店打了一个大大的广告。
不到一天功夫，宁记小吃店的名声就打起来了。
那天从早上十点起，店里的生意就一直没有停，根本分不出什么午市晚市了。
宁秀秀埋头煮面，煮到最后人都要麻掉了。开始的时候她还有意的数了数自己煮了多少碗，后来完全数不清，基本上全部都是在机械的进行着。
好在有之前凉茶铺第一天开门时的经验教训，这一次宁欣提前做了准备。
不仅把药膳房的新晋员工能腾出手的全都召集了过来帮忙，而且提前几天就开始筹备开业需要的物料。
单炸面饼需要的特殊模具，她都一下子做了十几个，哪怕几个地方同时进行都有的用。
昨天的时候，看着那摞得快有半间房子的面饼，宁秀秀和宁老太太都有点担心，后来是因为知道这东西耐放，一时半会儿不会坏才硬憋着没吭气。
可这会儿宁秀秀真的，特别想用自己这累得连筷子都快要握不住的手冲着侄女用力的竖一个大拇哥！
这天晚上小吃店直到晚上九点才关门，还是因为准备的那足足两大桶菜卤全部用完了。
直到那个时候，门口还有人在排队。
这天晚上到家，全家人可以说都累得人仰马翻，可所有人全都处于亢奋状态，内心无比激动。
看到一家子那亮闪闪的眼睛，宁欣真的很不想打击这群小伙伴们。可看着那一长溜的空桶，还有已经能见底儿的放面的纸箱，还是硬下心肠说了声：“那个，咱今天晚上可能要加个班。”
一句话说地所有人脸上的笑全都凝固了。
按照宁欣的想法，这种火爆的场面撑不了几天。
毕竟她第一天的宣传做得极为优秀，人多是正常的。
可这一次她失算了。
宁欣对于这个年代还是不够了解。她不明白这个时代的人们经过长时间的压抑，对于新鲜事物总是会投入无比的热情和渴望。
第二天，经过了周围朋友，同事，同学，发小……等等的免费宣传，小吃店的生意比起第一天不遑多让。
昨天晚上大家加班做出来的面饼和配菜，午市都没有结束就宣告售罄。
看到这种情景，宁欣果断决定按照正常时间售卖，到点就下班。也就是中间必须给大家留出来休息的时间。
说是留出休息时间，可哪里能真的休息？
家里的员工能用的全部用起来了，切菜的，压面条的，来回跑腿的。老太太干脆也不来了，和另外一个手巧的小女孩就留在家里炸面饼。
而丁芹更是根本不得闲，待到下午开市的时候，硬是再次炒了足足两大桶的菜码送了过去。
这样的热销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药膳房新招上来的服务员完全不够用了。
在小吃店开张的第三天，新的招工启事直接贴在了铺子门口。
许绍年带着卫师傅来吃面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儿了，这期间他去了一趟外地。
等他一回来，刚刚到粮店，卫师傅就循声找了过来。
一来就死活非要请他中午去宁记小吃店吃饭。
听得许绍年忍不住直乐。
“卫师傅，您想让我请客就直说，还您请我吃饭……再怎么说您也是长辈，就算是您愿意请，我也不敢吃啊！”
一句话说得卫师傅眯着眼睛笑，直骂许绍年长了一张好嘴儿。
其实许绍年平日里话并不多，特别是在单位，他更是谨言慎行。
但他和卫师傅两个人搭班儿守仓库已经快两年了，老人家对他一直多有照顾。所以，对这位老人他一直也非常尊敬。
特别是后来又知道，他还和宁父曾经有过交情，那在许绍年的心里，两个人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步了。
“诶，我真的要请你吃饭。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今天中午说好了啊，你不许安排别的事儿！”
“行。正好他们开业后我还一直没来得及去呢。”
许绍年是昨天晚上半夜才回来的，到家没睡几个小时就赶回来上班，宁家的人他一个都还没见着。
卫师傅当然知道许绍年最近不在家，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勾起了老人家的谈兴。
“我跟你说啊，老火了！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一家小吃店能把生意做成这样的！啧啧，你是没见开业那天啊……嗐，我也没见着。等我知道都已经是两天后了。”
……
从卫师傅口中，许绍年了解到了他不在这段时间，宁记小吃店的盛况。也明白了卫师傅为什么死活非拉着他一起去，要请他吃饭。
是因为老头儿连着去了两天，结果都没排上队！
他们午休时间本来就不长，下午要上班，老人家怎么也抢不过那些住在附近的人们。
而他晚上下班赶过去，差不多宁家就已经收工关门了。
为此卫师傅已经耿耿于怀好几天了，一直在掰着手指头盼着他回来呢！
这个理由让许绍年很是啼笑皆非，却还是一口答应：“行，中午我骑车带您一起去。要是排不上队，大不了我下午请假，买着了给您端回来。”
虽然知道他这是在哄自己玩儿，就凭这小子和宁师傅儿子的关系，再怎么也不会连碗面条也让他吃不上。可听了许绍年的话，卫师傅还是心里很舒坦。
这天中午，在卫师傅撺掇下，两个人悄没声的选择了早退。
赶到宁记的时候也才刚刚十一点。
可即便有卫师傅说的那番话打底，看到小吃店门口那乌泱泱的一堆人，许绍年还是震撼了！
他站在门口迟迟的没有动，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能想象一个只能放下六张桌子的小吃店，能够聚集这么多人。
这得有……已经在吃饭的就有一百多人了吧？
看许绍年站在那儿发愣，卫师傅急了，使劲的推了他一把：“赶紧进去啊！”
许绍年这才反应了过来。
两个人一起走进小吃店。
正在阳台改造的厨房里煮面的宁秀秀第一个看到他们。
“绍年，你回来了！”她冲着许绍年热情的招呼道。
来了这几个月，宁秀秀对这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印象极好。
特别是之前凉茶铺没开张的时候，他可没少来帮忙。
宁秀秀都跟母亲说了好几次了，说这小孩儿人品好，也勤快，配他们家小欣很合适。
让她妈想办法撮合一下。
可都被老太太给拒绝了。
老太太说得很明白，小欣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的事儿还得她自己看着来。
而且她还要去考大学，现在考虑这些太早了。
听了这话，宁秀秀只能作罢。可潜意识里还是有撮合他和自己侄女的想法。
所以，她每次见许绍年都习惯性的无比热情。
对于她的热情许绍年也习以为常了。
他走过去冲着宁秀秀笑了笑：“恭喜啊，姑姑，开张大吉。”
许绍年和小安一直是跟着兄妹俩称呼家里的人，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此刻听他这么说，宁秀秀顿时眉开眼笑。
豪气的说：“想吃哪个面，姑姑给你下！”
听了她这话，许绍年还没吱声，旁边的顾客就不乐意了。
顿时有人叫了起来：“诶，怎么加队呢！我们都排老半天了。”
一个人这么说，后面的人听后自然也不乐意了，人群里瞬间有了小小的骚动。
这边的动静终于将在最里面屋的宁欣给招了过来。
这段时间生意太好，好到房间都快要爆炸了。宁欣当机立断，再次找到刘大爷提出想多租他一个房间。
刘大爷是供销社的老职工，资历深，分的房子是三室一厅，可儿女却都没有在身边住。
他和老伴俩人住不了这么多房间，就想着出租一间贴补家用。
他们也没有想到，租出去的房子生意居然这么火。
听宁欣提出再租一间屋，即便不是门面房，人家也按照之前那间屋给房租。老两口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立刻答应了。
房子本来就用不完，谁还会和钱过不去呢？
因为太急，后来那间屋子压根就没有装修。
只是利用晚上的时候在两个屋子间开了一个门，里面摆上了临时现买的桌椅。
可即便如此，现在也坐的满满当当了。
听到外面有动静，正在里面帮忙端饭的宁欣赶紧跑了出来。看到许绍年也明显的眼睛亮了一下。
都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又听到了周围人不满的声音。
宁欣连忙大声的解释道：“这是我哥，刚出差回来。大家别生气，好歹给我们个面子，总不能让我哥回家了，连口饭也吃不上吧？”
宁秀秀也连忙在一边附和：“可不，这是我侄子，你们没听他叫我姑吗？我大侄子回家，还能让饿着？”
俩人的解释终于平息了周围人的不满。
宁欣将两个人带到了里面那个房间，这时候正巧有一对小情侣刚刚吃完站了起来。
这会儿也不用人交待了，许绍年和卫师傅俩人简直可以称之为健步如飞的抢到了这个位置。
安置他们坐下后，宁欣去忙别的事情了，许绍年站起来要出去端饭。
卫师傅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后扬了扬下巴，望着宁欣问道：“那就是宁师傅的女儿？”
许绍年点了点头：“是。”
卫师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许绍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的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宁师傅还有亲戚关系，是最近新发展的吧？”
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