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生一个寨子的小孩?”
兰珮莹一双漂亮的杏眼瞪得圆溜溜,“安逸,你该不是打算,就靠你自己的肚子,再造出来一个民族吧。”
“不行吗?”
“当然不行啊。”
安逸认真的眼神黯淡下去:“算了,我开玩笑的,我就知道不行。”
兰珮莹心里一动,酸涩道:“你这是想家了吧,你若是想回云中郡去,我虽然舍不得,也不会拦着你的。”
安逸木然摇头:“我不想回去,颇云族就剩我一个了,我回去找谁呢,这世上别的人我也不认识了。”
兰珮莹叹了一声,她又何尝不是呢,至亲凋零无几。
潘家对她再好,也是外家,她在潘家,永远不可能像个孩子那样,对着祖母恣意地任性撒娇
可是如今祖母的身体很差,无法自理,兰珮莹真的很害怕,有一天祖母也离开,那她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一个亲人也没了。
揉揉发酸的鼻子,她低声自嘲了一句:“瞧瞧咱俩的这个命。”
安逸落寞道:“天煞孤星是吗?我在书上看见过。”
眼看马车里的气氛越来越低沉,再说下去她跟安逸都要哭出来了,兰珮莹连忙换了个话头。
“别瞎说了。我觉得,你刚才的思路非常正确。眼下没有家人不要紧的,咱俩还年轻啊,等咱俩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位英俊正直的小郎君,就跟他成亲,再生许多小孩子,到时候又有一大家子人了。”
安逸斜眼看她:“上哪儿找去?”
兰珮莹把厚厚一沓请帖推到安逸面前:“这是这段日子递到潘家的帖子。大舅母说,名义上是请潘家女眷,其实全是冲着咱们明王府来的,她从里头挑出来一些过得去的人家,让我拿回来再选选,看有没有想去的。”
安逸胡乱翻了两下:“这里头都有什么?”
“茶会酒会花会堂会诗会统统都有,你来选,你想去谁家咱们就去谁家。”
安逸笑起来:“我全都想去。”
兰珮莹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那咱们就全都去。”
“呃,诗会还是别去了吧。”
“当然不能去,是我会做诗,还是你会啊。”
两个人笑着滚在一处,年轻小娘子的忧伤都太浅了,来得快,去的也快。
明日启程返京,嘉顺皇帝只需动动嘴皮子,一句话便轻飘飘撂下来,白雪皑皑地皇家冬猎场顿时忙碌得热火朝天。
因为比原定返京的日子提前了四五天,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随扈的官员们,全都措手不及,宫女内侍仆从们整理行装忙得团团转。
贵人们当然是不受影响的,没有游乐安排,在房里歇了一天,甚至还有些无聊。
到了下午,桑皇后实在无聊,便把娘家丰国公府里的女眷叫过来,一处闲说话儿。
十六岁的桑舒婉罩着件织银线雪色披风,挽着母亲丰国公夫人高氏的胳膊,仪态万千地走进了行銮,细看去,通身上下的妆容发饰衣裳,无一处不精致妥帖。
桑家二房的金二奶奶,带着闺女桑韶华走在后头。
桑韶华今年十四岁了,年纪不大,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她一进皇家行銮便探头探脑往东配院的方向看,还几次踮起脚尖,试图看清院子里面的情景。
桑舒婉停下脚步,回头正看见桑韶华伸着脖子张望的样子,她把下巴一挑,不悦道:“阿华别再看了,你难道不知道,太子哥哥昨天就已经回京了,你便是钻进院子里去,也见不着太子哥哥。”
她看人的时候,微尖的下巴总是下意识地抬着,说话的声音听着柔和悦耳,语气却总透着浓浓的高傲。
丰国公是大周朝唯一的国公爵位,身为大周朝顶级豪门嫡女,桑舒婉觉得自己有自傲的资本,毕竟桑家出过两任皇后,而她本人,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下一任皇后。
桑韶华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目光,低着头没吭声。
高夫人虽未亲见,但一听女儿的话,便知道桑韶华必然是有些不端正的举动,遂不悦道:“阿华,这里是贵人所在,谨言慎行。”
金二奶奶笑着辩解道:“夫人误会了,我家阿华只是瞧见那里有一树梅花开的好罢了。”
高夫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
金二奶奶对着大房这娘俩的背影轻轻错了错牙,又若无其事地跟着走了。
桑韶华就没有这份淡定了,隔空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一句,小贱蹄子,都姓桑,在我面前傲个屁啊。
几个人去给桑皇后见了礼。
桑皇后打量了桑舒婉几眼,见她穿着的那件披风用狐皮滚边,绕着兜帽围着一圈蓬松灰色狐毛,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儿楚楚动人。
脱下披风交给宫人的时候,也是十分心爱的样子。
赐座后,桑皇后随口道:“本宫瞧你这披风不错,色儿这么素净的灰色狐毛,比白狐皮还难得。”
桑舒婉顿时粉面含春:“这是太子殿下十一岁那年猎到的,说是不够做一件大氅,便送了给我做围脖。因我的狐皮围脖太多了,这件又如此难得,掂量了许久,才做了这件披风。”
桑皇后心里便知道了,这怕是先头孝穆皇后去世前,用太子的名义赏给她的,也不说破,只道:“披风好,披风穿用得久些,不枉费太子这份心意。”
桑舒婉羞涩地笑着点点头。
寒暄了几句,桑皇后状似无意问:“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本宫出去不便,就指着嫂子和侄女们过来说几句话解解闷。”
桑韶华伶俐的很,立刻抢着道:“皇姑母,京城真出了件稀奇事儿呢,兰家的小郡主回来了,大家都好奇着呢,可惜没人见着她,听说是怕冷,一回去就没出过府门。”
金二奶奶也凑趣道:“我听家里采买的管事说,这位小郡主到京城了,加上这一场雪,连带着京城的炭都贵了三成呢。”
桑皇后诧异道:“炭贵了,为何?前头下了几场雪了,没见贵啊。”
金二奶奶摊手道:“据说这明王府啊,一天要用两三千斤炭。”
“一天两三千斤炭。”桑皇后惊呼一声:“怎么能用这么多?”
“听说他们家连下人,都要一天用五斤炭取暖,哎呀,从主子到下人都跟冻死鬼样。”桑韶华捂嘴笑起来,“哦对了,皇姑母八成还不知道,别看人家里主子少,可家里伺候的,足足有四五百人呢。还有人说,那明王府的管家竟然是个三榜同进士出身,做过县丞的,还有好几个管事都是举人呢,瞧瞧,她这抖得多大排场啊。”
桑皇后听完皱起了眉头:“秋天里,这位小郡主已经派了两百多下人提前进京,打理国公府和明王府,大肆采买,弄得洛阳纸贵。这次来,又带了几百口子人伺候着,真是奢靡的过分了,便是咱们国公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主子们,也没到这个份儿啊。”
金二奶奶顺着桑皇后的话头道:“可不是么,小小年纪便如此奢靡浪费,确实不像话,想必是家里没有长辈管教的缘故,娘娘是天下之母,按礼便是申斥她几句,也是该当的。”
这里坐着的都是人精,心里都明白着,桑皇后当然是不会喜欢兰家小郡主的。
她是续弦的皇后。
幸亏当初孝穆先皇后去的时候,兰家小郡主的生母潘雁芙也去世多年了,不然以皇上对潘雁芙情深义重的程度,这个皇后的位置恐怕根本轮不到她来坐。
桑韶华立刻讨好道:“皇姑母,不如我回家去给她下个帖子,会一会她,见过了之后回来告诉皇姑母这是个什么人儿,若是不像话,皇姑母是天下之母,当然应该狠狠地责罚她。”
桑韶华与兰珮莹素昧蒙面,严格地说,大约兰珮莹都不知道京城有桑韶华这号人物,但是这不妨碍桑韶华讨厌兰珮莹。
百姓们看她们都是名门贵女,内里的地位身份却天差地别。
兰珮莹是王府当家嫡女,金山银海任意花用,而她只是国公府二房的闺女,吃穿住用,处处受大房的限制。不仅要被国公爷颐指气使,甚至得受着桑舒婉的脸色。
一想到这些,桑韶华心里就堵着一口恶气。
这边厢金二奶奶同桑皇后言笑晏晏地交谈着,另一边的桑舒婉和母亲高夫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不悦。
二房的这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竟让人插不进话去。
这一年来,每次进宫二房都紧贴着,甩都甩不脱,而且处处想冒尖出头,任谁都能明白,这二房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趁着宫女上来换茶的功夫,高夫人开口道:“何必如此麻烦,娘娘若是好奇,总归明日就能见着她。外官进京城是要求见圣上谢恩的,她又是女眷,肯定也要去叩谢娘娘。”
桑舒婉笑着接过母亲的话:“皇姑母是何等身份,便是皇姑母愿意花心思在她身上,她也不配啊。”
几句话搔到痒处,桑皇后矜贵地笑了笑,仿佛刚想起来般:“说起来,明王府是亲王规制,厨役、斋郎、铺陈、护卫一应事务合该内务府供奉着。”
金二奶奶一听,便挑眉笑道:“那拨过去伺候的这些内监宫女们,娘娘可得好好挑一挑。”
桑韶华撇嘴道:“万一娘娘挑去的人她不用呢?”
金二奶奶眉头一挑,意味不明地笑笑:“她敢了,她不用就是不敬皇上,传出去还得了,谅她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