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安逸不知道兰珮莹心里在想什么, 见兰珮莹不再数落她了,高兴地跳起来。
她比中原的小娘子身板儿结实,力气也大, 一只手便捏住了两个蔑篮子, 领一只手拽着蒋如兰上坡:“快走,别跟这个小老太太墨迹了,咱们去果园, 摘果子。”
说话的时候,她扬着脸大笑,脸上细密的小绒毛在阳光下带着细闪, 满满都是生命的活力。
蒋如兰屁颠颠地跟着她去了。
看着安逸无忧无虑的笑脸, 又跑又跳像只敏捷的山鹿, 兰珮莹欣慰地笑了。
她过的这样快乐,难道不好吗?
又何必总拿中原贵女的模子对她, 非要把她强套进去呢。
上京, 南定门外。
进城的百姓, 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守门的千总叫赵功, 是个六品武官, 他抱着胳膊看着巡检士兵查验放行。
他手下一个小把总抱着把椅子前来献殷勤:“赵千总,您老坐着歇歇,您老最近怎么总亲自下来看着呀。”
“上头传话下来,说最近有贵人要进京。”赵功站了几天了,确实腿酸, 他揉着膝盖坐下,“告诉城楼上那几个瞭望的兵士,眼神放亮些,看见规模大的车队过来, 一定要提前知会一声,这位可不得了,咱们得好生伺候着。”
小把总想起年前明王府举家迁京的盛况,金宝明珠,连翩车马,京城里的百姓足足议论了半个月才停歇,不禁好奇:“又是哪位贵人呢?”
赵功其实也不知道,又不想在手下面前露怯,不耐烦道:“不该问的,别问。”
两人说话间,丝毫没有注意,一个牵着马的青年道士验过了手中的路引,走过长长的门洞,踏入了古老而繁华的上京城。
谢哲宸骑在马上,张大眼睛看向面前这座陌生的城池。
宽阔的道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一眼望不到尽头,屋顶上入目尽是色泽明快的琉璃瓦,在正午的阳光下,粼粼闪光。
有黄、绿、蓝、紫、黑、白、红……那些在其他城市稀有少见的颜色,这里应有尽有。
街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吆喝声还价声混在一起,街边建筑挑起的飞檐下挂着的一串串铜铃,随着风轻轻摆动,清脆的铃音汇入沸腾的人声。
这些听在谢哲宸的耳朵里,丝毫不觉得喧闹,只感到欢快,就像道观后山的小喜鹊们清晨齐唱的声音。
他伫马而立,停在街边不显眼处,含笑看了一会儿来往的人流,那些骑马的、乘轿的、抱着孩子的小媳妇、挑担赶路的行人,还有推独轮车或者赶着毛驴运货物贩夫走卒……
当此太平盛世,人人脸上挂着平和笑意。天子脚下的人物气度,果然非旁的地方可比。
这一幕一幕,同他记忆中的上京城,渐渐重合,他终于回家了。
谢哲宸策马慢慢向前,恰逢城中有富豪嫁女,红妆十里,围观者众,他被堵了一回,便调转马头,挑了条人少些巷子想穿去走另一条街,巷子里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儿,手上还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学童,看样子是来接这学童回家吃饭。
母子三人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不知说了何事,小小的婴孩奶声奶气撒娇叫“哥哥”,兄长应了一声“乖,哥给你买糖吃,”母亲便摸了摸大儿的头,又捏了捏小二的脸,其乐融融。
谢哲宸的目光落在这三人的背影上,鼻尖蓦然一酸,他不在城中流连了,策马朝着泰极宫飞奔而去,二十年未见,他也想他的母后和皇兄了。
谢哲宸亮出皇族的令牌,泰极宫守门的御前侍卫惊呆了,他们虽然早已得了信儿,澈王殿下会在近日回宫,但怎么也没想到王爷连一辆马车都没有,一人一马便回来了。
早有人飞奔而去,禀告皇上和太后娘娘。
谢哲宸进了泰极宫,他等不及宫人去抬步撵来了,径直朝坤宁宫走去,他越走越快,步履如飞,身后的太监都跟不上他了。
待看见坤宁宫门上的牌匾,谢哲宸忽然脚步一顿,然后哈哈大笑,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他差点忘记了,龙椅上皇帝已经是他皇兄了,他的母后,如今住在慈宁宫里。
慈淑太后拄着龙头拐杖,正在慈宁宫门前翘首以待,见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飞奔而来,瞬间知道了来人是谁。
谢哲宸一步跪下:“母后,不孝的孩儿来迟了。”
慈淑太后拍着谢哲宸的后背,语无伦次,先道:“母后叫罗姑姑去前门接你了,你们路上走岔了吗?”
又埋怨:“怎的一人一马就回来了,路上艰难吗,你皇兄派人去接你了,为何不多等一等。”
谢哲宸仰头:“等不及了,儿臣想母后,也想皇兄。想想并没有什么可带的,便这么上路了。”
慈淑太后看着幼子的脸,二十年前尘归子牵着他的小手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岁的小少年,因为久病比同龄人矮很多,小小软软的一团,唇红齿白像个小姑娘般好看,如今已经蜕变成一个成熟英俊的男子汉了。
慈淑太后抚摸着儿子的乌黑的头发,潸然泪下:“回来就好,你如今好好的,还长成这么大个儿的小伙子回来了,母后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这都是菩萨保佑,母后这些年吃斋念佛,就值了。”
不知道为何,慈淑太后从将谢哲宸生下来那日起,就隐约觉得同这个孩子母子缘分淡。
后来,谢哲宸果然一直卧病,不能见风,不能见日头,脆弱得好像一只琉璃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所有的人都认定,这个孩子活不到成年。
在那种糟糕的情况下,为了儿子的性命,先皇和慈淑太后才狠下决断,将只有十岁的小儿子交给了尘归子。
其实帝后二人当时并没有报太多的希望,他们只想着,哪怕不能见面,只要这孩子还活在世上便好。
罗姑姑没接到谢哲宸,回到坤宁宫正看见这一幕,不禁心酸地抹起了眼泪:“二十年了啊,可把王爷平平安安盼回来了,王爷八成还不知道,太后娘娘镇日吃斋念佛,跪在佛前祈祷皇上的江山稳固,王爷的身体康健。”
谢哲宸的眼眶红了,他哽咽着道:“母后,都是儿子不孝,从小到大,一日没有孝敬过母后,却让母后如此为儿子费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爹娘的不是这样对子女的。”慈淑太后又哭又笑地将谢哲宸从地上拽起来,“你哪里不孝了,你如今身子骨儿这么结实,就是最大的孝。若是能再给母后添个大孙子,那就是孝顺得顶了天了。”
谢哲宸一站起来,慈淑太后便心疼道:“快把这剑和琴取下来,重不重啊?”
罗姑姑立刻命人上前替谢哲宸拿佩剑和琴,她是个极其妥当的人,知道王爷千里回京,唯独带回这两样,想必是极心爱之物,又交待道:“仔细些,万不可磕了碰了。”
谢哲宸解下佩剑,抹了一把头发上的灰尘,他笑道:“有劳罗姑姑,可否叫人打些净面水来。”
慈淑太后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进了慈宁宫正殿,生怕他飞了似的:“你还没吃饭吧,母后这里的斋饭刚摆上,自家人也没那些个闲规矩,先吃饱了再去洗漱更衣吧。”
罗姑姑笑着应下:“赶紧给澈王爷添双筷子。”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道爽朗笑声:“母后,再添两双筷子给儿臣。”
伴随着“参见皇上、参见太子”的问安声,嘉顺帝大步流星进了慈宁宫,身后跟着太子谢萧舟。
两人今日在御书房议事到晌午,嘉顺帝便让谢萧舟留下来陪他用饭,碗还没端起来,便听见谢哲宸回宫了,于是立刻赶了过来。
嘉顺帝比谢哲宸大了整整十一岁,谢哲宸出生的时候,他早已记事,可以说,谢哲宸作为孩童最可爱的年纪,都被嘉顺帝看在了眼里,因为年纪差距很大,他也一直对这个幼弟很宠溺。
“皇兄别来无恙否?”
嘉顺帝一进来,谢哲宸掀起道袍一角就要跪下见礼。
嘉顺帝一把托住了他,亲热道:“免礼免礼。”
嘉顺帝看着这个高大的青年,依稀从他脸上还能看出当年幼弟的影子,嘉顺帝一双有力的大手在谢哲宸肩膀上按了按,一时间百感交集:“都长这么大了,变了个人似得,尘归子大师果然有本事。”
慈淑太后含笑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儿子:“可不是么,皇帝应该还记得吧,你弟弟小时候跟嫩豆芽菜似的,见风就生病,现在身子骨儿这般结实,哀家真是没想到。”
“可惜尘归子大师仙逝了,朕没能亲口对他说句多谢。”嘉顺帝又上上下下好好看了谢哲宸几眼,捏了捏他的胳膊,肌肉结实,欣慰道:“皇弟跟着尘归子应是学了不少本领,朕观之,颇有几分儒将的风姿。”
“皇兄过奖了。”谢哲宸看向一直沉默无言的谢萧舟,“这就是太子吧,我走的时候,皇兄刚成亲没多久,他还没出生。”
“没错,这就是你皇侄儿,他拳脚功夫也不错,闲暇的时候,你们叔侄俩可以切磋一下。”
嘉顺帝立刻兴致勃勃地给谢哲宸介绍了一番谢萧舟,对于这个优秀的嫡长子,出色的继承人,嘉顺帝一向十分满意。
谢萧舟拱手,客气道:“侄儿见过皇叔,还望皇叔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谢哲宸从旁边的桌案上取了他带回来的那把宝剑,“临行之前锁闭山门,偶然见库房中有此剑,听闻太子爱剑,贫道特意携剑而归,赠与太子,做个见面礼。”
谢萧舟接过宝剑,手腕一用力,将剑锋从剑鞘中抽了三寸出来,顿时寒光乍现,剑芒逼人,剑身上刻着两个刚劲的篆字:裂云。
这是前朝开国之君的兵器,此剑在人世间销声匿迹数百年,原来是藏在了人迹罕至的秦岭深处的白云道观里。
那位皇帝历来被人称为千古明君,至今为士人们津津乐道,而大周朝先祖起兵之时,因凑巧与那位千古明君的一位公主的驸马同姓,便曾自称是千古明君的公主的后人,是为正统,很是借了些东风。
如今大周朝立国几百年了,却一直找不到传国玉玺,谢哲宸竟然找到了这把陪着千古明君征战数十年的宝剑,赠予了当朝太子,这其中饱含的殷殷祝福之意,令人动容。
谢萧舟英俊的面容起了一丝波澜,他干脆利落地将剑锋合上,双手握剑抱拳,对谢哲宸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武人礼:“多谢皇叔以宝剑相赠,侄儿必当为大周尽心竭力。”
此时的谢萧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皇叔,会给他这一世的人生带来怎样巨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