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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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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

    “我劝你就知足吧!”

    “您老人家出门打听打听,这三两银子,就是买个活生生的黄花大闺女回家当媳妇,也是绰绰有余的。”

    “要不是镇上地主家的小儿子去得突然,家里老爷夫人心疼,急着让儿子早些入土为安,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姑娘,这好事哪儿就能摊上你闺女啊?”

    “叫花子就别嫌饭馊,更何况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呢,三两,省着点花都够你这揭不开锅的老婆子过上一整年了!”

    “也得亏你把闺女的样貌生得好,要不就这面黄肌瘦的丫头,上哪儿能卖出这个价去?”

    谈卿辞被一个阴阳怪气的男人声音吵醒,额角“突突”地跳着疼,一段回忆缓缓涌入脑海。

    她父亲谈匡正,本是大胤王朝驻守西北的主将,祖上四世簪缨。

    两年前先帝病重,北蛮趁虚而入,太子代父御驾出征,遇伏被围;谈匡正拼死突围,尚未求得援军,身后的太子便已兵败身故,两个儿子也不知所踪。

    朝堂大为震动。

    后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胤宣帝经多番努力,才终于收复失地。

    北蛮离开后,在对方留下的军帐中,二皇子发现了大胤边境的驻防图。

    作为常年驻守边关的大将,也是太子被围一役中唯一活下来的高级将领,尽管此事疑点众多,且谈匡正时至今日也依然没有低头认罪,但他还是很快被冠以通敌卖国的罪名,抄家落狱——

    毕竟,泱泱大国不止兵败北蛮,还搭上了当朝太子,这样的奇耻大辱,急需一个替罪羔羊。

    很快,谈匡正的妻女也被贬为贱民,流放他曾经驻守半生的西北边陲,也是今上当年亲手收复的失地——

    止戈城。

    谈卿辞自小长在京中,娇生惯养,一夕之间遭逢剧变,先是受了那牢狱之灾,后又经历流放之苦,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之下,她在流放的路上便一病不起,方才也是一口气闭住了,才被人当做已经一命呜呼。

    早就守在门外望风的人牙子听见了屋内有女人的哭声,忙不迭地冲了进来,要买了谈卿辞的“尸身”,去给镇上地主家早夭的小儿子配冥婚。

    谈卿辞生得秾丽,便是在贵女如云的皇城兆京,也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十五及笄之年,求亲的媒婆便踏破了谈家的门槛。

    她也是定了亲的,许的是当朝永安侯府嫡子,只是尚未过门,谈匡正便下了狱。

    夫妻就算是同林鸟,大难来了也要各自飞,更何况是尚未过门的媳妇。

    为了与大胤朝的罪人划清界限,当年的二皇子,后来登基的胤宣帝下令抄家时,永安侯府甚至主动请缨,以示大义灭亲,恩断义绝。

    京中美人,将军嫡女,侯府正妻,如此一个曾经美丽又高贵的女人,即便如今凤凰落了毛,在边陲小镇止戈城,也还是稀罕的。

    于是,在谈卿辞病重的这段日子里,人牙子没少来门口蹲点,就盼着她早些咽了气,能卖上个好价钱。

    毕竟这三两银子要放到穷人家里,都够一家人大半年的口粮了,里面能抽的油水定是少不了的。

    这些事,之前谈卿辞病得迷迷糊糊时,多少都是晓得的,可之后挤进她脑中的东西,就有些玄妙了。

    她看到漫天飘舞的白幡和撒满一地的纸钱,看到送葬的队伍哭成一片,看到一口气派的棺材正要入土。

    突然,棺材板“咚咚”作响,里面传来一阵激烈挣扎的响动。

    “啊啊啊!!!”

    以为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送葬的队伍登时吓跑了大半,场面一度陷入混乱,在地主老爷的重金利诱下,才终于有胆大的撬开了棺材。

    谈卿辞瞧见,一个身披鲜红嫁衣的清瘦女人从棺材里坐了起来,顶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

    她明白了!

    她终于全都明白了!

    原来,她一直生活在一本古代权谋小说里,皇帝昏庸,贪腐横行,强敌环伺。

    父亲蒙冤入狱后,她与母亲流放边关,因为一口气没上来,被当地的痞流氓强行拉去卖给地主家的儿子,配了冥婚。

    哪知道在棺材搬运途中,因为颠簸,不幸中的万幸,她缓上了那一口气,“活”了过来。

    其实早在她病重期间,为了照顾她,母亲就摔伤了腿脚,后来一直没能痊愈,在她“死而复生”后不久,就会病逝。

    而母亲临终前最担心的,便是她的婚事,希望她已经无依无靠的后半生,能找个可以托付的人。

    书中的谈卿辞知书识礼,熟读女则女训,深谙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之道,与她母亲一样,是封建教化下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奈何她不仅是贱民,还被拉去配过冥婚,又诈了尸,是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当地人视为不详。

    此后,她身边围绕着的,她试图去依靠的,便都是渣男。

    他们垂涎她的美貌,馋她身子,又嫌她低贱,根本不愿意给她名分,更遑论照顾、依靠。

    一年后,当北蛮再度入侵止戈城,她被无情地抛弃在了战火之中。

    走投无路之下,为保名节,她悲愤自刎,结束了自己短暂、凄凉的一生。

    而作为书中不起眼的炮灰,她的存在,她悲惨的遭遇与人生,仅仅是为了展现平民百姓的生活惨状,给之后书中男主造反,推翻皇帝腐朽的统治,提供政治正确。

    “呸!”

    知晓了一切,觉醒了自我意识的谈卿辞在心中暗骂一声。

    谁不是活一辈子,凭什么她的一生,只能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什么狗屁男主当垫脚石?

    穿进书里之前,她本来是现代社会的高知青年,重点大学的商科硕士,前途一片大好,要不是因为父母压榨,让她给弟弟买婚房,她也不会跟家里大吵一架,在夺门而出时碰到车祸,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穿到这倒霉的书里。

    不过既然书外面的谈卿辞已死,来都来了,她就要好好活下去!

    其实某种程度上算来,上天也算待她不薄。

    死后她不仅能穿进书里重活一次,还有一对与之前盼着她当“扶弟魔”父母截然相反,待她如珠如宝的父母。

    她永远记得,小时候就因为心疼她裹脚痛得整夜哭闹,谈匡正就剪了她的裹脚布,说自己的女儿就算嫁不出去,也要养她一辈子;后来就算入狱,谈匡正也一刻不敢耽误,设法联系旧友故交,绞尽脑汁要给妻女留条后路。

    而眼前守着她“尸身”的母亲姜氏,能找来的银子都拿去给女儿医病,自己已经数日水米未进,即使眼瞅着她咽了气,也拼死护着女儿身后的尊严,直到最后实在体力悬殊,才让五大三粗的人牙子将她的“尸身”强行掳了去。

    “不……不行!”

    就在谈卿辞被无数回忆和书中杂乱的信息压得喘不上气时,姜氏突然一声疾呼,将她带回了身处的世界。

    “今日不管你说什么,老身都不能让你将辞儿带走!就算是饿死,我老太婆也不卖女儿!”

    “老不死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见面前的姜氏油盐不进,冥顽不灵,人牙子这种混迹市井的流氓无赖也不打算再装下去了,不耐烦地骂骂咧咧道:“银子这么好的东西,你可以瞧不上,但这丫头——”

    “我今日必须要带走!”

    说着,谈卿辞便听到了有人快速走动的脚步声,接着,头顶本就昏暗的光线也被遮去了大片,像是有什么人靠了过来。

    按照书中剧情,人牙子接下来会推倒她的母亲,掳走她的“尸身”。

    姜氏腿脚原本就有伤,眼下再被人重重推翻在地,更是伤上加伤,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在不久后就撒手人寰的原因。

    思及此处,谈卿辞一阵心急,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也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一股邪劲儿,竟然“腾”地一下从土房角落的草席上坐了起来。

    “这……这是……”

    房中几人登时看傻了眼,就连方才气焰嚣张的人牙子都指着谈卿辞的方向,瞪大了眼睛直结巴。

    谈卿辞虚虚地睁开眼,瞧见面前的人牙子果如书中所言,长得膀大腰圆,身形健硕,一看就不是善茬;莫说现下屋里只有她与姜氏两个病病歪歪的女人,就算来俩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未必是这人牙子的对手。

    不过瞧对方指着自己的手直打哆嗦,她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

    诈尸!

    旁的人都当她已经死了,书里的谈卿辞在棺材板里诈尸时,送葬队伍里几十号人都吓跑了大半;面前的人牙子显然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外强中干,看样子已经吓得不轻了。

    谈卿辞一拍大腿,索性将错就错,从席子上站了起来。

    从兆京流放西北这一路上,她都病着,几乎起不来身,西北水比油贵,眼下她与母亲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自然顾不上梳洗;久未打理的长发乱糟糟地遮住了大半张脸,配着这大半夜土房里昏暗的油灯,再精致的样貌看着也瘆人。

    “诈、诈、诈……”人牙子吓得两股战战,指着谈卿辞的方向,“诈尸了!鬼啊!!!”

    蓬乱的长发下,谈卿辞嘴角一挑,暗自偷笑——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给人牙子反应的时间,她眼睛透过乱发的缝隙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瞅准墙角立着的一把笤帚,冲上前去拿起来就对着人牙子的方向,闭着眼睛一通乱挥。

    打人这事,书里书外她都没什么经验,刚从被鬼门关上捡回条命,也使不出太大的力气;但那人牙子早就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被谈卿辞的气势骇住,腿脚一软,便稀里糊涂,连滚带爬地跑了。

    “呸!脏东西!滚!滚远点!”

    瞧着人牙子狼狈逃跑的背影,谈卿辞站在门口骂了两句泄愤,转头瞧见姜氏毫无人色的脸,才想起这屋里还有一个人——

    她母亲肯定也吓坏了。

    收起方才骇人的气势,她轻轻放下笤帚,唤了声:“娘……”

    “辞儿……”

    那五大三粗的人牙子都被自己吓得屁滚尿流,谈卿辞担心母亲也会被吓出个好歹来;但也许是爱女心切,也许是母女连心,姜氏一瞬震惊后,眼中流露出的,更多还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她颤颤巍巍地上前,牵起谈卿辞的手,“你醒了?”

    见状,谈卿辞心内动容,但面上还是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心虚地点了点头,乖觉道:“娘,辞儿没事了。”

    谈匡正驻守边关,几年回京述职一次,才能见见妻女,她自幼是由姜氏,照着侯门贵女的标准抚养长大的;方才她的行为,在姜氏眼里,大约与市井疯妇无异。

    就在她做好了准备,以为母亲要好好说教自己一番时,姜氏却挺直佝偻的身子,用力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完全没有想到,数日水米未进的姜氏,居然有这样大的力气,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好像深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一面搂着,姜氏还一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安抚幼时被噩梦惊醒的她那样。

    只是此时,姜氏安慰的声音中已经掺进了些许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就知道,我们家辞儿是个有福气的,一定不会有事儿……”

    在这一刻,谈卿辞不禁一阵鼻酸。

    谈匡正自是溺爱女儿极甚,但在她眼中,母亲一直是温柔又严厉的存在,除非是夫君发话,否则不允许她有一丁点的出格和逾矩,必须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在母亲眼里,她的生死,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得重要。

    流放边关又如何,打入贱籍又如何?

    书里的谈卿辞,错就错在失去母亲后,急着想要找到一生的依靠,才会屡屡遇人不淑。

    男人虽然靠不住,但银子可以!

    就算永生永世不得返回皇城,但只要这样一个把自己当命根子护着的母亲还在,只要有钱,她们母女走到哪里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她不止要带母亲过上好日子,还要想法子救出狱中的父亲,一家三口整整齐齐,才不要当书里的炮灰,什么鬼男主的垫脚石!

    就在她心中踌躇满志,与母亲舐犊情深之时,方才赶走人牙子后没来得及拴上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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