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hapter71.人生最可怕的,莫过于明明揣着绝望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盯着他。”
fino站在街口,背对着一栋住宅的大门,右手举着手机,像是在跟某人通话。
男孩怯懦懦抱着书包,抠着手指头,身上穿戴皆是高档货,却搞得脏兮兮皱巴巴的,邋遢极了。
“fino。”
他奶声奶气地叫着不远处男人的名字。
fino挂了电话站在原地,不知道听没听到男孩的声音。
“fino。”
男孩又叫了一声,fino才缓缓转身,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毛茸茸满是自来卷的头,弯下腰拎起他的书包,说:
“走吧,回家。”
男孩耷拉着头,双手攥着衣角,整个人缩在fino的影子里,沉默不语。
果然,过了这个街角,不远处果然出现了那辆熟悉的小三菱,在灰暗色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沉闷。
他瘪瘪嘴,虽然不爽,却不表露在肉鼓鼓的脸上,小跑两步跟上fino,又听话地爬上了车。
“今天在保育园怎么样,simon?”
fino帮他扣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向着拥挤的车流驶去。
“我…饭都吃完了…”男孩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人流,磕磕巴巴地用日语回答着,“药也吃完了。”
“真不错,”fino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你妈妈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噢,”他有些丧气,“是么。”
“simon?修司?你好像不太开心?”前面是红灯,fino踩了脚刹车,回头望了一眼男孩,“能和我讲讲吗?”
simon扭头看着他,睫毛忽闪忽闪着,刚想开口,可fino又补上一句:
“必须用日语沟通哦。”
simon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
“我没有。”
“今天想吃披萨么?”fino不理会这个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小鬼头,“还是咖喱?”
“torta”
他故意这么说,他觉得这个长着一副标准亚洲人模样的男人,肯定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fino没在回他,他的心底更加确定这个想法。自认为戏弄到了大人,他莫名其妙感觉到心底有一丝快意,于是把小胖脸搭在车子的窗框上,让自己的小鼻尖迎着晚风冻得通红。
“生病了你妈妈会骂你哦。”
fino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simon,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车窗升了上去。
切。
simon揉了揉撞红的下巴,低下头,继续玩起了手指。
灰扑扑的小车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间小公寓的门前。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狭长的巷子黑黑的,只有尽头才有一家亮着灯的便利店。simon扭着胖乎乎的身体蹦下了车,紧紧盯着远处便利店的小灯箱,舔了舔嘴唇。
fino从驾驶位走下,将simon的书包砸向他,故意假装没看见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将钥匙插入锈迹斑斑的后备箱锁,上下摇晃了好几下才十分费劲地拧动。
“喂,小子,”fino大喊了一声,“帮我拿东西。”
simon闻声厌恶地皱了下眉,慢吞吞地移动了过去。
咔哒。
钥匙终于从那锈蚀了的锁孔中脱身,fino假装气喘吁吁,扬了扬下巴:
“torta”
fino复述了一遍他刚才在车上说出的那个单词。
“蛋糕用意大利语来说,是torta没错吧?”
simon踮起脚尖,只见后备箱摆着一个纯白色的纸盒,上面还扎着金色的绸带绑成的蝴蝶结。
“buonpleanno”
simon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
“听不懂么?”fino将车钥匙塞回裤兜,又略带苦恼地挠了挠头,“那就----”
街边的路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倏地亮起,simon仰头看着fino,这一刻,这个令人厌恶的男人好像身上披着光
“生日快乐,小鬼。”
simon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只是继续跟在fino的屁股后面,左手拎着书包,右手抓着蛋糕盒子,像只小胖鸭一样一扭一扭地走着。
他只是在讨好我。
simon盯着fino熟练地打开他家房门,旁若无人般脱下并踢开了他那双昂贵的皮鞋,急匆匆地冲着屋里的洗手间走去。
simon默默关上门,将蛋糕和书包缓慢地放在地板上,用满是污渍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爸爸说了,不能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哭。
他噘着嘴,哼哧哼哧地喘着,鼻腔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对,憋气,憋气就好了。
他含了口气,憋了半天,却又被自己的鼻涕呛到,咳嗽个不停。
可是爸爸,这个男人,他会记得我生日,会记得来接我,会记得妈妈跟他的每一个约定……他太好了,对我也好,对妈妈也好,好到无可挑剔,好到……
“唔哇啊啊啊……”
他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好到……我好讨厌他。
fino闻声,手都没擦干便从卫生间跑了出来,半蹲在地上,从衬衫口袋中拿出了那条手帕,不顾他脏兮兮的手和脸,一点点温柔地擦着----虽然极具耐心,却还是有些手足无措,搞得一团糟。见他哭得越来越大声,男人只好吃力地抱起他,一边轻拍着后背一边哄着:
“没事儿哦……我们等下就过生日……一会儿还要跟妈妈视频哦,不可以哭鼻子……”
呵呵,果然,他依旧是那个没经验的笨蛋男人。
simon哭得更凶了。
emily风尘仆仆地回来之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她穿着做工精良却已经略微泛白的棕色西装外套,里面搭着纯白色的毛衣套装,右手吃力地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小公寓楼梯的声控灯随着行李箱轮子与水泥台阶的碰撞逐个亮起,又逐个熄灭,直通到天台才结束。
fino站在天台,旁边便是simon口中所说的“家”----一个顶楼阁楼,彼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他则窝在不知谁家扔在天台上的破沙发上,右脚跟压在沙发边缘,拿着手机飞快地输入着什么。
许是听到了她那旧行李箱的滚轮与风化了的水泥地发出的沙沙声,fino抬起了头瞥了她一眼,嘴上打了声招呼,身体却没动。
“回来了。”
“你还不走?”emily拖着箱子站到他旁边,望了望屋内,“修司睡了?”
“当然,这都几点了,”fino收起手机,天台少了唯一的光源,一下子便暗了下来,“你错过了他的生日,他哭得很伤心。”
“他…明天还得回那边吧。”
借着月光,emily坐在了破沙发的扶手上,长舒了口气。
“他期待过生日期待了很久…”fino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孩子还是很需要你的。”
“总有一天他会懂的,”emily摇摇头,“等二十年后,他能坐上那个位置以后,他会感谢我,把他养成了一匹凶猛的狼,而不是只会咩咩叫的小羔羊。”
“sorry,那就当我多嘴,”fino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过孩子,可能理解不了你的心情。”
“我很高兴,修司他能接受你,”emily笑笑,低下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真的谢谢你。”
fino与她对视了两秒,自觉有些尴尬,随意理了理被晚风吹乱的头发,随口嘟囔着:
“没关系。”
“fino。”
emily歪歪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发没发现,你变了很多。”
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说道:
“你确定?”
“我以前觉得……你挺没人情味的,”emily回过身望向远方,“无论是铃提起你,还是浅川,或者那个人……别人描述的你,好像个西方式童话世界里的胡桃夹子,刻板,没有缺点,像个永不会出错工艺品。”
“那你还真的是不太了解我。”
fino毫不留情地回怼道。
“虽然我搞不懂,你到底是哪方的,”emily微眯起了眼,“但我还是很感谢,你救了我们。”
fino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是何意。
“这段时间,我想起了很多事。”
emily站了起来,双手插入风衣口袋。fino这才看见,她的长发被束成一团,用了一个布满水晶的发夹夹着,慵懒大方。
“你应该就是那位,在意大利时,帮我和竹内照明重新搭上线的先生吧,”她用了一个肯定句,“回国后,你就没再用那个号码联系我了。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浅川那家伙……现在想想,除了你,那人那时候也信不过别人,毕竟,那时你可是他的‘准女婿’人选。”
“是嘛,”fino应了声,“我每年经手的事情,没有上千也有成百,我不记得了。”
“你很厉害,竟然能查到我和他的关系……”emily继续说道,“所以当时,我以为你是警方放出来的钩子。”
“哦?那我就不懂了,”fino也站起身,“你既然怀疑这是陷阱,为什么最后还是回国了?”
“果然,你也没那么神通广大,”emily笑着说,“上次在医院,你对于修司的病情,似乎完全不知情?”
“我应该知道点什么吗?”
“也许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找我合作的原因吧……”emily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你在意大利的工作,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fino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站。
“我猜,你大致是这样吧……不知道为什么,你想离开日本----或许是想脱离山口组的掌控,或是卷款逃跑,或是像samuel一样----当然,我不会去挖你的隐私,我对此不感兴趣。”
“所以你从13或14年就开始物色海外市场,运用你不知从何而来的关于我是竹内照明私生女的情报,将目光投向了我。”
“而上天十分眷顾你,不等你对我和我丈夫samuel下手,samuel所供职的那家机构便出现了问题,而我们一家,也被迫卷进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当中。”
“你其实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做成;你当时在意大利的势力实在太弱小,仅仅能维持对我所居住的城市的布控。所以,你对于修司的病,才一无所知。”
fino脸色微变,回想起那天医院里的化验单,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缓缓开口:
“…那群人,竟然对孩子动手?”
“你是…去年8月联系上我的吧?”emily扭头看他,“直到今年1月,我才回复你,你难道就没好奇过,我们一家这四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么?”
fino低头思索着什么,不再开口,而emily依旧笑着,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说他人。
“就像我们第一次通话时,我所说的那样,虽然当时samuel的卧底身份暴露,但对当时的我们而言,回到日本并非是最好的选择。那时我们夫妻当时坚定地认为,cia会派人来救我们,让我们体面地离开意大利,到美国重新生活。”
“当时,因为samuel还兼顾gmm公司的诸多重要职位,即使与那边的黑【bang成员撕破了脸、被老大识破了间谍身份,他们也会顾忌gmm高层的面子,会忌惮samuel手中掌握着的他们的把柄,一定是不敢真的对我们赶尽杀绝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cia那边的回复愈加敷衍,而我们也因各个帮派的骚扰,两个月之内搬了四次家……就在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修司被人掳走了。”
“我现在根本不敢再去想,在修司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我们两究竟是怎么挨过去的。因为被频繁骚扰,samuel根本就不允许我出屋,又担心他离开时会被仇家找上门,于是将窗帘都钉死……那段日子,我每天就被困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睁眼闭眼都是黑夜,醒了就会担心simon的安危,也怕不在身边的丈夫从此一去不回。”
“十一月最后一天,我还记得是个雨夜,samuel他举着把破伞,站在家门口,早上出门时穿着的白色毛衣吸饱了雨水,紧紧粘在身上;他站在雨里打着哆嗦,怀里抱着的修司还披着他父亲的棉外套,小脸冻得通红。他不肯说到底是在哪儿找到了孩子,但我带修司去医院时,发现他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馊味…大概,是在哪个垃圾堆吧。”
“回来之后,修司一直在发高烧,我们把他送去医院,医生却问我们是否有吸食毒品的行为……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着一排青紫色的针眼。”
“那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从出事那天起,即使天天生活在恐惧当中,我也从未觉得生活没有希望。可当只有三岁的修司遭受了这一切,我才觉得,命运原来真的如此不公。”
“后来的,你也都知道了,我们一边等待着修司hiv的确诊结果,一边继续向cia求救……人生最可怕的,莫过于明明揣着绝望,却又在向往奇迹。”
“再之后…就是新年,”emily的眼神恢复了一点点光亮,“我和samuel终于清醒了,从美国梦中醒了过来;也明白了,这将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一个完满的新年。”
“你先生的事……”fino艰难地开口,“我或许应该早点跟你道声抱歉。”
“我想开了,那和你没关系,”emily摇了摇头,“我和他既然选择回来,就是抱着最坏的打算的。我认识竹内照明这么多年,我可太清楚他的为人了。他当时让你给我传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当然,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我永远欢迎你回家。’”
“真讽刺啊……我是个回国就会被杀掉的孩子……”
“可能…”fino刚开口,却又觉得自己的解释倍感苍白,“罢了,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浅川那天到底接到了什么样的指令。究竟是竹内照明授意他杀了samuel,还是浅川自己容不下叛徒…抱歉,我真的无从得知。”
“samuel与我回国,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认为,只有作为叛徒的他死了,竹内照明以及整个山口组才能彻底安心接受我们母子。”
晚风渐凉,乌云慢慢遮住的天,月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最后被吞没在黑暗当中。
“3月16日那天,你也是被人叫去的吧?”emily紧了紧身上的风衣,“浅川?还是铃?”
“竹内铃,”fino回答道,“她叫我的助手喊我看一场好戏,我大概猜到会是你。”
“铃大概是想看我笑话吧…”emily冷冷地说,“她的性子一向如此。”
“别小瞧你这个妹妹,”fino提醒着她,“她既年轻,心又狠,很适合做这行。”
“还说你不在意她。”emily难得调侃了一句。
“如果说,”fino也半开玩笑般回答,“我是在担心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