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
姬琅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他清晰的感觉到蚀骨的疼痛在他心口蚕食着。
但这疼痛又像是一记猛药,狠狠地刺激着他,让他原本沉重的眼皮越来越轻。
终于,他从一片黑暗中看到从外面透过来的红光,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最后目光汇集到坐在他身边,一身冷汗的大师兄。
大师兄好像是受了伤,微闭双眼,紧皱眉头,十分痛苦的模样,但身上并没有肉眼可见的血迹。
仿佛是感觉到他醒来了似的,大师兄呼出一口浊气,也缓慢的睁开了眼。
“醒了?”阮无痕道,“觉得怎么样?”
姬琅从小便辗转于各行各色的人群之间,习惯了看人眼色做事,是此对于他人的情绪十分敏感,最基本的喜怒哀乐几乎一个照面就能看出来了。
于是他十分敏锐的发现,大师兄这话情绪不太对,不像是在体贴问候,反而有点……责怪?
果不其然,阮无痕下一句便是:“出息了,为了把破剑,命都不要了?”
姬琅怔然的看向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晕倒前的种种。
姬琅:“我们……我们出来了?”
阮无痕轻哼一声:“是啊,藏了那么久的妖血都露出来了,我是不是还得多谢你的英勇献身?”
姬琅被提到藏了多年的秘密,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周围的莫鲤和墨子卿。
“看什么?”阮无痕冷声道,“还当秘密呢?要不是人家救你一条命,现在指不定魂儿都飞了。”
姬琅抿着嘴,轻声道:“多谢莫前辈。”
莫鲤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热闹,阮无痕这人很有意思,对待不太熟悉的他和墨子卿与对待姬琅,完完全全是两个态度。
对待他们是周到得体的逍遥宗大弟子,而对待姬琅,就像是一个不太听话隔三差五就要训斥一番的小师弟。
……这比喻不太恰当,人家本就是师兄二人,但怎么说呢……
莫鲤感叹道:“在下倒是很羡慕你们师门的情谊。”
阮无痕不觉得自己与这个一天到晚竟会犯事的主角有什么情谊,他颇为嫌弃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也不打算再要这一身了,掐了个手诀,一道白光自上而下绕过他的全身,便是从头到脚的换了一身新衣袍。
因着他时时刻刻注意形象,所以随身带着的衣物从不会少于三件,且款式不同,颜色不一。
阮无痕原本是着一身白衣,清雅出尘,如霜中秋雪,遗世而独立,叫人一眼看去不敢亵渎,似云中仙人一般。
如今换了一身青衣,与众弟子是同一个颜色,却单单加了一个黑色的腰封,显得腿拔了似的长,那腰也勾勒出了一个有些细的弧度,看着平易近人了些,却又带着难言的疏离。
总而言之,十分好看。
阮无痕忽然从袖口抽出一张帕子,是他随身带着的,便与先前那白衣一起扔到旁边儿了。
那帕子的一角开着一朵小花,黄色的,甚是显眼,让姬琅一眼便看到了。
他心中翻起滔天的巨浪,面上却依旧带着对师兄的应有的一点拘谨。
阮无痕拨弄了一下衣领,确认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后,这才满意了。
恰好楚长生传了讯过来:“大师兄,赵师兄说他找到出去的法子了,但是需要一株用来破阵的解灵花,据说是生长在茂密之林中,我们眼下……”
“巧了,”阮无痕道,“咱们这秘境里头不就是么?你把那花妖拽过来,我问问它。”
花妖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仙长,找我何事啊?”
阮无痕:“我问你,这附近可有解灵花?”
花妖的声音立马变了:“解灵花?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有那种宝物……”
可能花妖幻境使得不错,但说谎这门技术还需要加强。
阮无痕:“听闻妖修有一种修炼的功法,便是吞食其他妖修来提升自身的修为。巧的是我这里正有一位妖修朋友,你若是想不开,我就叫他拿你试试刀。”
花妖立马服软道:“哎,仙长,不是我不说,只是解灵花那种宝物旁边都是伴着守护妖的,再者前两天有大妖过来,散了好多妖气,那只妖肯定也得了不少好处……我这不也是怕您……”
阮无痕:“别废话了,直说在哪。”
花妖:“……就在这条河的尽头,解灵花就在那儿。”
关了讯鸟,阮无痕正打算动身,却听莫鲤道:“无痕兄是何时发现的?”
阮无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对方在说什么:“半猜半就吧,我倒是觉得莫鲤兄没想隐瞒,处处都在留破绽给我,若是我装瞎当看不到,不是荒废了莫兄一番苦心了?”
莫鲤:“无痕兄当真心思巧妙,我等佩服,只是……既然无痕兄心知我是妖修,怎么还处处以礼相待?”
阮无痕脚步一顿:“这……多数人修的确是自觉高人一等,但我倒是觉得妖修自成一派,生来汇集天地灵气,与人修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凭本事一步步爬上来的,没有谁瞧不起谁这一说。”
他有意无意的看向姬琅,只见他听得十分认真,心中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到底还是在意的。
于是他干脆道:“说实话,我认识一个魔修,即便正道之人多与魔道势不两立,但我与他虽算不上朋友,也做得到相安无事。他未害人,我亦如是,这于我来说便够了。谁都无法决定自己从哪个肚子里生出来,我尊敬那些从乞丐堆里拔出来的富人,也尊重任何一个不偷不抢不杀不掠的魔修。
“莫兄你雪中送炭,帮我于水火,便是阮某的朋友,理当得到我的尊重。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鲤被他说的一脸怔然,半响才道:“无痕兄,你当真是……该立天地的人物。”
阮无痕心想立天地的人在旁边傻乎乎的坐着呢,可轮不到他。
于是他温和的一点头,毫不心虚的照单全收:“过誉。”
阮无痕走后,姬琅仍是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像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都听到了罢,”莫鲤笑道,“他这一番话,三成为我,七分为你。你大师兄可是对你好一番上心,你莫要辜负他才是。”
过了许久,就在莫鲤以为姬琅不会回应的时候,姬琅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哑很低,像是哭过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