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那两年我们太顺了，创业成功，有钱了，也要结婚了。
我从来没想过，上帝亲手给我的，又亲手收了回去。
那年回家比较早，新房子家具进场的事情就挪到了年后，我们要回去领证。上飞机前，她妈妈支支吾吾打来电话，说的内容也是散的不行，没什么主题，当时，我们谁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落地后，他姐夫开车来接的，路上告诉我们，陈柒的父亲癌症晚期了。
我害怕了，下意识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手心都是汗。到家后，他问他妈和他姐，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而彼时他父亲已经躺在床上丧失自己生活的能力了。
我第一次见他妈妈那么没所谓的态度，“人到年纪了，不就是生老病死。”
我大概知道一点他母亲冷漠的原因，那也是我父母在得知我们在一起后咬死不同意的理由，陈柒父亲，不务正业还嗜酒家暴，他和姐姐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母亲一个人赚的，说到底，就是对这个家、对两个孩子和妻子丝毫没有负到责任，如今还能好好照顾他最后一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陈柒看着床上的人陷入了沉思。
他说时间不早了，送我回家，在路上，他牵着我的手放进他上衣的兜里，没说话。
陈柒小时候耳根子软，总是会被外界的声音牵绊而影响自己的决定，是因为缺少父亲的陪伴，没有人告诉他，你要坚持己见，因为没人宠爱，所以别人说他是错的，他就会在心里认为自己可能真的是错的，别人说他不行，他就直接放弃。
我知道时机不对，可那段时间，我就是无比确幸，自己能成为他坚定选择的。
“送叔叔去医院吧，听说癌症患者，会很疼，去医院的话能给他打打麻药，减轻一下痛苦。”
到我家楼下，他抱着我，不松手也不说话，我回抱着他，拍他的肩膀，学他安慰我的样子安慰他。
我姐下楼买醋，看见我俩，摇着头走了。
晚上我和家人说了这件事，我爸说，陈柒是个苦孩子。
要我这几天多去陪陪陈柒，要结婚的人了，该做到的礼数要做到。
除了晚上，其余时间我都陪在陈柒身边。
陈柒的父亲挺过了一个新年，却没有坚持出正月。
我跟陈柒说我可以和你一起披麻戴孝送叔叔最后一程，他不同意，说我一个小孩子不要掺和这种事。
葬礼的时候，我爸妈也到场了，陈柒妈妈看见我爸妈，站在陈柒姐姐身边像个没人要的可怜孩子，委屈又隐忍的抹着眼泪，我知道，她不是哭丈夫，是哭我父母彻底接纳了陈柒。
我们在老家待到四月下旬，给他妈妈买了新房子，看着他妈妈住进了新家才回了s市。
说好领证的事情，也就被我们默契的没再提起。
我也提不起兴致买新房子的家具，他也总是没什么精气神。
有天睡前，他问我以后可不可以接他妈妈来我们身边生活，我问他这么多天闷闷不乐就是在想这个？他用沉默表示默认，我拧着他耳朵，和他闹，想他开心，“你这不是说的废话，等有了宝宝就接过来呀，咱俩谁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照顾小孩的人啊~”
他说怕我不喜欢，我逗他，你搜了那么多百度百科怎么问老婆这件事，为什么最后选这么直接的问呢，不是有那么多旁敲侧击的标准模板么。
他笑，摸着我的脸，说我窥探他隐私。其实我也是他刚才去洗澡的时候看到的。
我抱着他，感受他的心跳和气息，“我就看了前半段，后半段没看。很遵守夫妇双方各承担一半的这个规定的。”
他在一点一点恢复，一个星期后，我们刚要着手开始准备新房子的事情，他姐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们从老家回来之前，他姐姐拉着他去了医院做身体检查，应该是检查结果出来了。
接通电话之前，陈柒因为我接纳他妈妈终于有了点笑模样，我也因为陈柒开心而开心着。
可我们俩谁也没有想到，之后的生活，会因为这通电话而变得破烂不堪，我也因此下了地狱。
明明上一秒我们都还是幸福的。
他姐再电话里哭个不停，他不知原因，就先劝他姐别哭，慢慢说，什么都能解决。
他姐哭的断断续续，说道，检查结果出来了，陈柒和他父亲一样是胃癌，我犹如晴天霹雳，开始害怕，开始颤抖，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他姐又说让我们明天赶紧去大医院检查，不排除是地方医院误诊。哭的那么惨还不忘安慰陈柒别害怕。
我吓傻了，只会哭，太突然，我从来没有听过陈柒说他哪里不舒服，甚至感冒发烧也就只有那么一两次。
陈柒说知道了，挂了电话把我抱在怀里，安慰一直掉眼泪又哭不出声音的我，说没事啊，我们老家那小地方机器什么的都年久失修，肯定是误诊。
我开始害怕，因为我们过得太幸福了，人不可能一直走运的。
我好慌，觉得冷透了，出结果还要等一周，我没坚持住，先病倒了，陈柒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几乎每分每秒都要牵着他的手，我怕的要死，我怕这个人从我世界里消失。
他看着我每天抿着嘴无时无刻都在哭，终于忍不住了，他说，陈小麦，我就算是死了，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
我第一次对他很认真的生气，我死死拉着他的胳膊不松手，觉得这样就能留住他一样，然后像一只咆哮着守护领地的土拨鼠，“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死。”
我说真话的，他要是死，我就跟他一起死。
他听我说会跟他一起死，眼睛就红了，抱着我，我哆嗦的停不下来，他抱的更用力，想给我很多安全感。
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他说，“不死，我舍不得你，乖，别哭了，我心疼。”
我再也忍不住了，彻底崩溃哭起来，“陈柒，你千万不能死，不能死，你还没娶我，我们还没把陈陈陈接回来，我害怕，我害怕”
他抱着我一直重复说他不会死。
我哭的脑袋要炸了，也终于知道从来就没有先苦后甜这一说，还有那句真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四月最后一天，陈柒确诊癌症，可能等结果的时候把眼泪哭干了，我们俩都异常的平静。
医生说，良性，又发现的早，做手术完全可以控制，我要求医生马上安排做手术，手术前，他妈妈姐姐姐夫还有我父母都来了。
那段时间，我守着陈柒吃饭睡觉、缴费取药，安排双方家人吃饭休息，抽空去整理加盟店的合同，总之，从前被陈柒照顾的很好很好、不洗衣服不做饭的人，在他病倒了，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出院那天，医生叮嘱注意饮食，三个月回来复查。
陈柒妈妈说要留在这照顾陈柒，我们的小房子住不下三个人，陈柒刚做完手术，我又不想让他住进空气不清新的新房子里，就又租了一个大两室，附近还有一个植物园。
我们三人每天晚上都会去小公园坐一会，到处都是绿色，到处都是小朋友在公园里成帮结伙的玩闹，空气真好，我又重拾了对未来的期望。
我说，陈柒我们回家领证吧，他翻书的手一顿，说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啊，我三十岁了，我再不生宝宝就是大龄产妇了。”我和他抱怨，他妈妈就在一边绣着十字绣听着，看了看她儿子没说话。
陈柒喜欢捏我的脸，把我的嘴捏成金鱼嘴的形状，从他生病以后，这个动作比以前更勤了，他笑着说：“就差一岁，没关系的，明年，明年咱们领证办婚礼生宝宝，一套都下来行不行？”
陈柒妈妈给他找先生算过，说今年结婚会犯大忌讳。
陈柒也算是个小妈宝，他妈妈希望他做的他一定会做，不过，他妈妈也没要求过他什么，更别说会提过分的要求了。
我趴在他肩膀跟他咬耳朵，“迷信。”
说完就跑，他就坐在那假装瞪我，只笑不说话。
我和陈柒妈妈每天照着营养健康食谱给陈柒做菜，当然我是打下手都会被陈柒说占地方的那种厨房灾难杀手，他妈妈推我出来，我就再进去，每天都要如此反复几次。
八月复查，肿瘤恶化。
我和陈柒妈妈都抱着陈柒在医院走廊里痛哭，我们都希望生病的人变成自己，然后陈柒好好活着。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说，“陈小麦，幸亏我听了算命的，这要是和你领证了，你就变成寡妇了。死了丈夫的二婚找对象可难了。”他还在和我开玩笑。
我躺在他怀里，脚不着地的悬空感强烈，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想拽住他的睡衣也根本没办法攥紧，最后整个人艰难地往他怀里挪，说，陈柒，我们今天先睡吧，我好困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耳鸣却越来越重，我听见陈柒叫我，可是我怎么这么困，我明明告诉他我先睡一会，我们醒了再聊，他怎么不听，还在叫我。
再睁眼，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房里只有应急灯在墙角孤零零的亮着，很暗很暗。
陈柒坐在椅子上，身子栽倒在我手边，睡着了。
我慢慢起身，把手上的针拔掉，可病房里光线太暗，我又扯得急，出血了，我捂着手背，慢慢下床，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找护士，值班台的护士没听见脚步声，看见我突然出现她吓得尖叫。
我说对不起，举起手给她看，她专业素养很好，第一时间找来医用工具给我消毒包扎。看我满脸愧疚，赶紧说没关系不用道歉。
我在护士台附近的椅子上休息，看见陈柒站在病房门口。
我们隔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视，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站在原地也没有向我走来，好像是在告诉我，小麦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远的。
我慌了，害怕了。
我猛地起身朝他跑过去，这是我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情了。
他看着我朝他跑过去没有挪动脚步，可还是在最后时刻，朝我冲了过来，把我接住。我说，陈柒我们把陈陈陈接回来吧，他半晌才回答我说不行，陈陈陈以后要在那边陪爸爸的。
从那天起，我开始忍住眼泪不哭，至少不在陈柒面前哭，我拿着陈柒所有的病理报告跑遍了全国顶尖的肿瘤专科医院，他们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提倡化疗治疗，保持心态，还告诉我，有很多积极乐观的癌症患者活了七八年，甚至十几年。
我看着身边的陈柒精神状态挺好的，可身体状况却一天不如一天。
我开始缠着他让他留一个陈陈陈的弟弟或者妹妹给我，甚至耍手段丢掉了家里所有计生用品然后勾引他，看着他翻箱倒柜的找，找不到就跑去客厅看人与自然，总之，铁了心不让我拥有一个眉眼像他或像我的陈陈陈陈。
我又开始失眠，比刚来s市的还严重，他陪我凌晨去看海，我看他难受的样子于心不忍，就每天装着睡着了在床上一动不动，他都知道，不说话就陪着我，他的手每晚搭在我身上，我也知道黑暗里，他永远在看我。
化疗的几个月里，他头发掉光了，眼窝、面颊两侧凹下去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很帅，我总是说谎话口嗨，其实，陈柒在我眼里，是最帅的，比爸爸还帅；我也从来没想过让陈柒爱上我，我再抛弃他，我其实怕陈柒在我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抛弃我，我以这个当借口告诉我自己爱陈柒要有所保留，可我把我所有的爱和坚持都给他了，他坏，我想要的他都不给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