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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青云同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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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信王府时夜色已深, 街道两旁仅见寥寥几点灯火。晏朝走下台阶,又回头看了一眼,王府内的嘈杂纷乱已尽数安静下来, 只是仍听得见些微凌乱的脚步声。

    信王晕厥后, 府中大夫已及时诊过, 说是怒火攻心血气上涌所致。大夫施过针, 却井不见效果,晏朝便又吩咐了人即刻去宫中请太医。

    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局面才稳下来。信王中途苏醒过一次,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信王妃在旁服侍着。她去前堂时一瞧见那样的情形, 顿时浑身发软惊慌不已,苍白着脸退出来。之后便任由太子和厂督安排人去清理整顿了。

    兰怀恩只叫人带走了金裘,没有再闹出其他动静。他跟着晏朝, 不紧不慢地离开信王府。

    晏朝走到轿旁却忽然停住脚步,问一旁的梁禄:“现在什么时辰?”

    “回殿下,快至戌正了。”

    兰怀恩环顾四周, 轻道:“快马加鞭,兴许能在夜禁前回去。”

    晏朝微不可闻地一点头, 沉吟问道:“信王府这边的消息可着人带回宫里了?”

    “殿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

    “那就好,”她转头, 平静无澜的眸子溶在夜色里,“兰怀恩, 陪我走走罢。”

    梁禄一怔,当即要劝:“殿下,再晚怕是要误了时辰,宫门落钥……”

    “不必赶得那么急, 你遣人递个消息回去,说今晚不回宫了。”

    “殿下三思,这……”他哑了哑,脸上忧色分明,“信王才出事,殿下若又教人抓住把柄,只恐陛下会怪罪下来。再者,毕竟是在宫外,您的安危……”

    储君一夜未归,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那群言官要如何参劾。梁禄百思不得其解,晏朝自入主东宫以来,最是谨慎守礼,怎的今日就突然要破了规矩?

    她侧过头,垂眸低声:“我不想见他。”

    梁禄和兰怀恩齐齐愣了愣,才忽然意识到晏朝口中的“他”,是指皇帝。

    兰怀恩很快明白她的心思,无声一叹,对梁禄道:“梁公公放心,我既然与殿下同行,自会护殿下周全。”

    想了想,又续一句:“殿下行事素来有分寸的,公公比我清楚,无需太过忧虑。”

    梁禄眉间丘壑愈深,询问的目光探向晏朝,见她似是点了头,只得放弃。

    正欲问她今晚如何安置,忽听见她轻细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我同兰怀恩去街上走走,夜禁之前会回来,你且不必跟着。”

    “那……”

    晏朝知道他要问什么,索性截住他,话却是对着兰怀恩说的:“夜色已深,督公既说了要负责我的安危,今晚安置的问题也交给你解决吧。”

    兰怀恩应了声是,略一思忖,建议道:“殿下若不嫌弃,臣那座宅子离此处不远……”

    “也行。”晏朝应得干脆,全然不顾一旁目瞪口呆的梁禄,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劝。又望一眼身边那些人,兰怀恩即刻会意,抢先道:“他们臣也会安排妥当,殿下放心。”

    梁禄只得闭了嘴,愈发心急如焚。哪怕是歇在信王府,也比兰怀恩那里要好啊。他皱了皱眉,今晚看似荒唐的晏朝,仿佛刻意同他作对似的。

    “梁公公,先跟着咱家来吧。”程泰察言观色,殷勤上前。梁禄一抬头看到晏朝颔首示意他安心,暗自叹息,默默躬身告退。

    宽阔的街道上凉风簌簌一吹,立在原地的晏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井不觉得冷,放松姿态迈步走起路来,两袖灌满清风,一片片一缕缕浸润着这几日焦躁沉闷的心绪,顿觉清爽起来。

    兰怀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忽而又起了玩意。两眼盯着她脚下的步子,数着节奏,如小儿学步般跟着。

    脚下的光影明暗交织,他专心致志地听着整齐的脚步声,莫名就入了迷。耳边再无旁的声音时,便觉连心跳声都跟上了节奏。

    几步下来,连晏朝也别扭起来,偏过头诧异地问他:“你干什么?”

    黯淡的光线掩住她的面容。兰怀恩恍然回过神,抬手摸了摸鼻尖,没急着回她的问题,忽然有些懊恼:“臣忘了拿盏灯。”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要回去拿。晏朝拦住他,轻轻摇头:“不用了。”

    兰怀恩脚步顿住,才跟上去。稳住步子后,习惯性将两手交叠放在身前,不由自主便微微弓了腰。

    那是宫中宦官在主子面前惯有的姿态,只是厂臣自然比其他人更尊贵些,他若挺直了腰板,盛气凌人时,没有谁能硬得过他。

    晏朝余光瞥见他的模样,默默问了一句:“你的拂尘呢?”

    那玩意儿他好像随时能变出来似的,时有时无,但关键时刻揣在怀里如点睛之物。

    譬如方才在信王府内,那把拂尘甩得就相当威风。

    兰怀恩摊手,轻咂一声:“丢给程泰了,那东西带着不方便。方才在王府拿的那一根老掉毛,还扎手。殿下若是喜欢,臣回去给您挑根好的送过去。”

    “……”

    她又不是太监,要那东西做什么?晏朝无语,连忙摆手拒绝。

    兰怀恩嘿嘿一笑,看了看前面的路。

    长安街这一带白日颇为繁华,楼馆肆坊,游人如织,到如今路边各店已相继打烊。再过不多久,五城兵马司的巡丁便要开始巡逻。一更三点暮鼓敲响,京城夜禁便也开始了。

    但他东厂的番子通常不拘此律,夜晚出行是常有的事。

    他探头看了看晏朝:“殿下可有想去的地方?”

    再这么走下去要惊动各衙门的人了。

    果然见晏朝摇头:“随便走一走吧。”

    兰怀恩又望了望左右的巷子,笑问:“殿下饿不饿?前面巷口左拐,有一家小店,厨子来自扬州,做的阳春面比京城大酒楼里的都有味道。要不要去尝尝?”

    听他这么一说,晏朝忽然觉得肚子一空,也没再拒绝,只是迟疑着问:“这么晚了,眼下关门了吗?”

    “不会的!只要殿下肯来,定然会有人。”

    晏朝眼神探究地看了看他,蹙了蹙眉低声道:“若是没人就算了,不许惊扰百姓。”

    “臣知道。”

    他脚下步子飞快,大步走向前走去,越过她时丢下一句“臣去看一眼”便转身而去。

    也算不上离开,十几步开外他就停了步子,朝巷子里那一片灯光里挥一挥手,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又返身回来。

    两人到小店门口时,一名老妪正在案前忙活。见他们来,脸上堆起笑,招呼两人坐下,随口道:“二位客官稍等,面马上就好。”

    晏朝点点头,捡了板凳坐下。回头恰好见兰怀恩穿着那身显眼的红袍,低声问了句:“他们不怕你?”

    能这幅装扮的,京城也没有几个。凡是宦官,大多容易让人起偏见,或鄙夷或谩骂。

    “我经常来,大概是习惯了罢。”他无所谓地笑笑,伸手去逗趴在邻桌上的垂髫小儿。

    小儿睁着乌圆清澈的大眼睛,抬头看看兰怀恩,又别过头,张开怀抱将自己碗里的豆子护好了,扯着嗓门喊:“娘——坏叔叔又来抢我豆子啦!”

    兰怀恩“……”

    他撇撇嘴,索性伸手将那孩子往怀里一捞,揉揉他头上毛茸茸的头发,在他开始挣扎之前,忽然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来一块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糖!”

    小孩立刻眉开眼笑,伸手要去抓时,兰怀恩却将糖给了对面的晏朝。

    “接着!”

    晏朝一愣,本能地伸手去接。

    小孩眼见要哭,兰怀恩又掏出一块,丢到他的豆碗里。又将他往地上一放,便不理他了。

    晏朝默默将纸展开,里头包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饴糖,淡淡的甜味儿弥漫开来,入口竟是熟悉到令人鼻尖酸涩的香甜如蜜。

    幼时尚在崔家,外祖父会时不时给她带一块糖,也不一定是饴糖,安居巷的甜点很多,栗子酥糖、松子糖、蜜糖、桂花糕……后来进了宫,很少再能去吃了,但偶尔还是会叫梁禄去买,不常吃,每一次却都格外珍惜。

    兰怀恩探身过来,低声问她:“甜吗?”

    她无声点头,垂下的眼睫遮住她的神色,只听她声音略有些闷:“……安居巷的?”

    “是。”

    兰怀恩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劲,还没顾得上开口问,老妪已端了面上来。他起身接过碗,往她面前一推,顺手拿了筷子给他。

    晏朝见只有一碗,正要问他,他却已先答:“我不饿。方才听梁禄说您晚膳用得少,所以……”怕她误会,又匆忙解释:“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话顿住,索性也不说了。晏朝对他一直有防备,她不肯轻信任何人。饶是上一次亲耳听他说愿意相信他,他还是不敢大意。

    晏朝也是一贯的沉默。

    兰怀恩在旁边逗着小孩,时不时余光瞥一眼她,烛光衬得她沉静恬淡,她坐得端端正正,吃面时也慢条斯理,一碗面安安静静地吃完,她平淡得让人瞧不出到底味道好不好。

    这人的日子便一直是这么平淡么?分明他整日所看到的,都是她身在漩涡,奋力挣扎。

    回去路上,晏朝才同他挑明,语气平淡而坚定:“我不喜欢旁人拐弯抹角地去调查、监视我。哪怕是小习惯。”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个很无趣的人,不喜欢旁人开不必要的玩笑,不喜欢旁人猜她的心思,不喜欢旁人千方百计打听她的喜好憎恶从而带给她的惊喜……

    井不觉得很有趣,也不会有意外之喜。

    她恐惧得太久了,生怕触碰到的分毫都要疑窦丛生。

    兰怀恩点头,坦白承认:“是臣故意……”

    “多谢,饴糖很甜。”

    她停下脚步,面向他,又轻轻垂首,有些从来不会说的话磕磕绊绊地跳在心尖上,她咬了咬唇,抬头时神色如常:“以后有什么,可直接来问本宫。”

    兰怀恩松了口气,正色应声:“是,臣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能榨干我的,只有糖。

    下一章还是继续回剧情来吧……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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