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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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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顾钦辞说道。

    杨子规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从小一起长大,最终却满目成仇的兄弟有多少,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陛下能把摄政大权交到长公主手里,并且给予完完全全的信任,这可不是一起长大就能做到的。”他把声音压到最低,被哗哗雨声掩盖,“据我在内廷巡夜时听来的说法:如今陛下这条命,是长公主救的。”

    这事儿细说起来还得追溯到十年前,先帝早年御驾亲征时受过重伤,虽得益于救治及时性命无碍,但身子骨每况愈下。

    彼时,东宫太子,也就是宁常雁不过六七岁。一旦皇帝驾崩西辞,他个垂髫年纪的小儿郎难堪大任。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而先帝妃嫔众多,子嗣也不少,先皇后是朝臣选给先帝的正妻,大家闺秀沉稳有度,行为处事循规蹈矩,并不讨先帝喜欢,更是在诞下太子后没几年抱病而终。

    宁常雁从此成了没娘疼,没爹宠的孤儿。

    反倒贵妃国色天香,膝下育有皇长子、皇次子,年纪均长过宁常雁十数岁,正是年轻气盛,最具野心的时候。贵妃一党瞧准先帝时日无多,又看准东宫太子不得圣宠,权利催生欲`望滋长,他们准备对宁常雁下手。

    计划安排在那年中秋家宴上。

    先帝和宁常雁用膳的汤匙被抹了剧毒,只要皇帝和太子双双辞世,依律由皇长子即位,贵妃党便可把持朝政。

    未曾料及,原本筹谋周全的计划被还是小公主的宁扶疏发现端倪。

    她得救父皇和弟弟,还得让父皇揪出凶手严惩不贷。她要让自己和宁常雁姐弟二人在宫中站稳脚跟,再没人敢欺负他们,还要无忧无恙,寿与天齐。

    年仅十一二岁的宁扶疏已然颇有胆识与手段,她以自己这条命作为赌注,吃下毒药,扳倒贵妃。

    见血封喉之毒凶险,宁扶疏大半条命当场就去了,亏得玄清观泉石道长医术高超,方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那毒药的寒性却永久留在了骨子里,天朗气清时勉强能用药物调理压制,使其蛰伏。可每逢雨雪天,沾染潮湿水汽,便没了办法。寒性苏醒,钻进骨头缝中作祟乱窜,惹人四肢关节镇痛不已,其中又以腿脚最甚。

    是以,长公主出宫建府多年,陛下仍在宫内保留了一处宫殿,命人日日打扫,供长公主偶尔腿脚犯病时居住。怜惜体恤她不必因出宫路途遥远,再遭寒气逼体之苦。

    距离天子寝宫最近的昭阳宫,便是长公主殿。

    凤辇停在寝殿门前,鎏金铜兽香炉中燃着龙涎香,宁扶疏却在馥郁醇厚的浓香中闻到了淡淡花香,是原主,也是她最喜欢的茉莉香型,被极品龙涎包裹笼罩着,如洁白似云的花骨朵遗世独立地绽放。

    “陛下有心了。”宁扶疏往香炉中多添了些香末儿。

    琅云关好门扉防止秋风钻进来,喜笑附和:“是啊!这殿内一丝潮气都无,龙涎香少说燃了有四个时辰,定是陛下关照着殿下的身子,猜到殿下今日会留宿宫中,命人特意提前准备好的。”

    宁扶疏轻笑,又看见描金赤凤的檀木榻上摆着一副护膝,乍瞧平平无奇,可当戴上膝盖就会发觉,内外锦缎缝合的夹层里头应当塞有活性炭粉、铁粉,以及蛭石,源源不断地发热着,犹如现代社会的暖宝宝差不多。

    骨关节的疼痛得到缓解,慢慢恢复如常。

    她喝过驱寒汤药后养神小憩了一会儿,可才将将躺下半炷香的时间,就听见琅云在耳畔轻声唤她,说是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前殿候着。

    宁常雁的原配皇后李氏,乃太尉赵参堂夫人的外甥女,因父母早亡,自幼养在太尉府。由于先皇后和赵太尉是表亲兄妹,李月秦时常进宫拜见皇后姑母,后又侍疾塌前,一来二去,和朝歌长公主成了手帕交,也算是宁常雁半个青梅竹马。

    宁扶疏稍整仪容,步入正殿第一眼,见到的不是皇后端庄雍容,而是李月秦侧身坐着,手肘撑桌面,掌心托腮帮,另一只手伸到糕点盘中,捻起桂花芡实糕塞进嘴里,吃得眉眼眯起笑意。

    “娘娘刚才在宴上没吃饱么?”宁扶疏盈盈望向她,揶揄笑道,“这糕点撑肚,小心积食夜里睡不着。”

    李月秦双腮因塞满食物圆滚滚鼓起,如贪吃米粒的仓鼠。

    她转过头来,混着茶水将噎嗓的糕点咽下,末了开口:“我不是没吃饱,而是压根没吃。”

    “你那位弟弟最重人前面子,我若像这般放开手脚吃,只会凭白惹他嫌。若照着他的规矩食不过三箸、细嚼慢咽,自己就吃不过瘾,没甚么意思。”

    她说这话时,一袭水蓝色银绣荷花齐胸襦裙铺开椅面,外披青莲雪纺对襟上襦,十字髻对称点缀着的绿雪含芳珠钗轻轻晃动。为后两年没有磨平她碧玉年华该有的活泼俏皮,学不来母仪天下的沉稳持重,便大大方方地不学。

    朝歌长公主也是恣心纵欲的性情中人,倒难怪原主能和李月秦处成手帕交。

    宁扶疏命人催促小厨房多上几道菜,总不能让皇后娘娘饿着,李月秦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摇头说不必麻烦。

    “我不久留,稍微坐会儿就走,之所以选这个时辰过来……”李月秦掀眸给贴身大宫女抛去个眼神,侍女立马领会内涵,退出殿外办差。而她再出口的语气,端的是意味深长:“我千挑万选,给你择了几件生辰礼物。”

    “刚刚宴上人多,又有驸马在场,不太好拿出手……”

    细碎脚步声响起的刹那,李月秦话音戛然而止,吸引宁扶疏望向殿门。

    数名乐伎鱼贯而入,素衣白衫,气度清雅如芝兰玉树、似谪仙下凡,皆是男子。

    宁扶疏微怔:“……你这是?”

    “抚琴奏乐呀。”李月秦理所当然道,“他们都是乐坊中曲艺最好的乐伎,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揉捻抹挑种种在行,保准让你满意。”

    像是为了印证她所言,怀抱琵琶的男子指尖拂出皎洁月光,跪坐琴案前的男子拨弄起弦风雅,确如闻仙乐。

    可宁扶疏深知绝对没这么简单。

    如果单纯只是听曲儿,为何偏偏挑选男子,又为何神秘兮兮地说什么驸马在场,不太好拿出手。掩耳盗铃,必有猫腻。

    李月秦见她面色绷着,眨动眼眸,倏尔掩唇一笑:“瞧瞧朝歌你这震惊的样子,想哪儿去了?”

    宁扶疏:“……”

    不是她多想什么,而是你究竟想做什么。

    有一名琴伎已然躬身上前,乖顺跪在宁扶疏脚边,一双惯常抚弄琴弦的手攀上她的大腿,按揉捏压,三两下就放松了全身肌肉。又小心翼翼观察长公主殿下的神色,见她并不排斥,继而手指不断向上游移。

    各中暗示,不言而喻。

    宁扶疏眉梢挑动,瞬间什么都懂了。

    明明都是献人,同一件事,李月秦做的就比姜昱高明。

    她打着光鲜亮丽的幌子,把要不要幸,以及幸谁的权利交到宁扶疏手里。若长公主将人领上玉床,那是琴伎邀宠献媚,手段了得。若从始至终无事发生,便只是随意听个小曲儿,自然不该有旁的艳事。

    无论结果如何,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谁都不丢人,谁的面子都能过得去。

    了然后,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宁扶疏背脊微微后仰,慵懒倚靠在凤椅上,任由这些“乐伎”伺候。

    常伴权贵身边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当即通透,长公主这般模样便意味着有兴致。众人争相上前,或捏肩、或按揉额穴,还有一人最聪明,也最大胆,自作主张拿起琉璃盏中的石榴,手指灵活破开暗红果皮。

    盛满晶莹剔透红宝石的素白玉手抬过头顶,请长公主殿下赏脸品尝。

    无比恭敬谦卑的姿势,可他并没有守规矩埋首低头,反而掀眸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宁扶疏。那眼底,似有盈盈春水潋滟,也有湛湛秋波澄亮;似有情意和勾`引,也有贪恋和欲`望,还有央求与卖乖。

    饶是古今两世阅人无数的宁扶疏也被他勾得心痒痒,暗自感慨了一句人间尤物,倾尽长公主府后院面首之美,也不及眼前这一人姿容绝艳。

    她不动声色地侧头看了眼李月秦,开始权衡利弊。

    皇后虽姓李,母家却是太尉府,纵然如今嫁给宁氏天子,又与长公主有挚交情意,但说不好这颗心到底更偏向谁。这些乐伎究竟是她作为皇后送给宁扶疏的生辰礼,还是作为太尉外甥女送给长公主的细作,不得而知。

    宁扶疏如果把人睡了,就有一半概率的风险踩入赵参堂的圈套。

    ……得不偿失。

    但这长夜漫漫,深宫寂寂,属实无聊得很。且难得碰上个合自己口味的,若不幸上一幸共度春宵,也亏得很。

    遂,宁扶疏决定做一个翻脸无情的渣女。

    今晚先痛痛快快地把人睡了,待明早起来时狠狠心,给他多些银两财物,将人打发走。

    如此既能规避风险,又不会委屈了自己。

    她缓缓俯身,如丝魅眼在与人咫尺之距时停住,朱唇对着男子掌心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忽而,一点绯红探出双唇,卷走一颗石榴果粒。

    琴师顿时喉结上下滚动,嗓子眼发干发哑。

    早听说朝歌长公主美若九天神女,魅若九尾妖狐,后院数多面首中,被她强取豪夺的占一部分,依傍长公主滔天权势的占一部分,还有一些人则是拜倒在她惊为天人的容颜下。心甘情愿放弃时下男子的尊严,做她裙下臣。

    原以为这不过是世人吹捧上位者,夸大其词之言。直到如今得见,他想倘若叫他选择,他也会成为第三类人。

    长公主似在故意戏弄他,好整以暇的,一次只吃一粒石榴,淡雅体香离自己忽远忽近。

    宁扶疏伸出纤柔手指,轻挑抬起他的下巴拉近自己,低低笑道:“亲本宫,会吗?”

    “会,会的……”琴师突然就结巴了,紧绷嗓音不由得喘出沙哑,跪直身子尝试去吻她朱唇烈艳。

    旁边李月秦很懂事地别开眼,两人唇瓣只隔最后一层薄薄空气便会紧密相贴……

    “砰——”殿门骤然大开,惊雷巨响吓得众人皆是愣怔。

    宫灯照亮门外挺拔身躯,连绵秋雨在他身后倾泻,似穿越苍苍夜色而来,携着满身冷意。

    宁扶疏的视线和他的,隔着纸醉金迷和奢贵绮丽,在半空相撞。

    顾钦辞率先收回目光,睨过那名凑在她唇边将吻未吻的琴师时,却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冷笑一声:“看来臣打扰殿下雅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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