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管轩雅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 脖子上围着条花丝巾，鼻子上架着副浅橘色墨镜。除了潜水衣, 伊慕榕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穿黑色的衣服。不过乍一看她气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刚死了爹的样子。
韩襄站在她身后一米处，旁边跟着的还有韩襄的经纪人，就是这次负责帮她操办画展的那位。
韩襄跟伊慕榕对视一眼，那眼神的含义是：她刚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伊慕榕又看看管轩雅，刚好与她对视。管轩雅咧嘴笑起来。透过镜片, 能看到她的眼睛弯弯的。
这样子在伊慕榕看来, 有点欠扁，于是她几乎脱口而出要怼管轩雅两句, 突然又想起，这人刚死了爸爸。于是她什么也没说，移开对视的目光。
管轩雅看着伊慕榕，微微歪了歪头, 像是想传达出一种“我心情很愉快, 不介意你不理我”的情绪。
她把目光再转移到墙上那幅画上面。
“漂”她收敛笑容, 认真看着画, 停顿了好一会儿, 接着说：“这海浪, 就是你自己吧，韩襄。”她转头看向韩襄, “我理解得对吗？”
韩襄的眼神略微诧异地看着管轩雅，那诧异里又带着欣喜和欣赏。
管轩雅从韩襄的眼中得到了答案，她的嘴角又勾起来。这幅画下面没有标价，于是她问：“这幅画, 多少钱？”
她说的是中文，韩襄的经纪人听不懂，所以没有回答。
韩襄看一眼伊慕榕，刚才伊慕榕似乎在这里看了很久，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要这幅画。
伊慕榕回她一个眼神：她想要你就卖呗，我不要。
伊慕榕走开，走到休息区的吧台边坐下。
“这幅画是要参加明天的拍卖会的。”韩襄回答。
“起拍价多少？”
“20万。”
“100万，成交吗？”
韩襄看了管轩雅好几秒，显然，她是有备而来，查过自己的作品成交价。
韩襄往伊慕榕离开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说：“其实我真的挺不想卖给你的”
最后管轩雅还是以100万美金价格得到了这幅画。
画展的吧台在入口附近，伊慕榕手里的那杯无酒精饮料喝了一半的时候，赵榕挽着马特的胳膊走了进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面向吧台坐着的伊慕榕。
她松开挽着马特的那条胳膊，朝女儿走过去。
“小榕。”
伊慕榕偏头看了她一眼，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叫了声“妈”。
赵榕笑起来，在她旁边坐下。马特走到赵榕旁边，靠着吧台站在那里。
“我这两天在家里做糖醋猪脚，就是你们小时候最爱吃的那个做法。我试了两次，昨晚做成功了，还是以前的味道。”赵榕脸上笑眯眯的，“今晚你们俩回去吃饭，我下厨。”
除了给女儿下厨，做一顿小时候的味道，赵榕这个妈妈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让女儿高兴。
或许其他的妈妈也是一样的。
伊慕榕看着自己的饮料，喝了一口。
你现在不爱吃石榴蛋糕了，其实我也早就不爱吃猪脚了。
伊慕榕点点头，“嗯”了一声。
赵榕松了一口气，笑着抬手轻轻放到伊慕榕后背上，就只是放在那里。
她突然间怀念起以前，伊慕榕小的时候，比妹妹韩襄还要粘她，每天都要跟她抱抱好几次。
直到八、九岁，伊慕榕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也还是扑到她怀里先抱一个。
后来渐渐地就没有这个习惯了。
赵榕感觉心中生出一丝后悔，心有点沉。
她赶紧又把那一丝后悔抛到脑后。趋利避害，忘掉烦恼，享受当下，这是她最近十几年学会的。
她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总是让自己陷进坏情绪的漩涡里。
她放在伊慕榕后背上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拍了拍。
伊慕榕像一个冷酷叛逆的中学生一样，自顾自喝饮料，对于背上那只手无动于衷。
这个画面，刚好被走过来的管轩雅看到了。
“给我来一杯跟她的一样的。”管轩雅站在伊慕榕旁边，对吧台里的酒保说。她摘下墨镜，放到吧台上，然后笑着转过脸去看伊慕榕。
伊慕榕仍是那个十分冷酷的样子，她的手指在酒杯上敲了两下。
管轩雅趁她站起身离开前，赶紧对上赵榕的视线，“你好，我叫管轩雅，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ex，虽然我很不想当ex”
赵榕听着前半句话，正要对管轩雅微笑，后半句话让她的笑变得不自然。
马特虽然听不懂中文，但听懂了ex。他带着好奇的眼光，看向管轩雅。
赵榕瞄一眼伊慕榕，见她并不反驳。
“你好，我是伊慕榕的妈妈，我叫赵榕。”
“原来是阿姨，”管轩雅露出8颗洁白的牙齿，“怪不得我看你们两个长得很像，不过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以为你是她姐姐。”
赵榕笑笑，她其实对于类似的这种夸奖早已经免疫了，但眼前的这个管轩雅语气真诚，笑容柔和，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这让她刚刚那个略显僵硬的笑，稍微温暖了些。
“谢谢~你跟小榕一起来出差的吗？”
管轩雅听到“小榕”二字，笑得更灿烂了，她瞥一眼伊慕榕，答：“不是，我昨天才从国内飞过来，早上9点刚下飞机。家父刚去世，我来散散心。听说韩襄这里正在办画展，我就过来了。”
说到后面时，赵榕见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明显低落下去。
“i'm sorry请节哀。”
伊慕榕终于扭头看看管轩雅，想从她脸上分辨出她的失落是真的还是装的。
分辨不出。也许三分真七分假，那七分的假是为了博取赵榕的同情吧。
“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妈妈。”管轩雅又看向赵榕，“阿姨不喝点什么吗？”
“我不用，我们马上要去超市买菜，今晚下厨做饭给她们两姐妹吃。”赵榕顺嘴客套一句，“你要不要一起来吃晚饭？”既然管轩雅是伊慕榕的同事，又认识韩襄，还刚刚丧父，下了飞机也不倒时差，直接就过来这里，这点礼貌的客套是要有的。
“不必了。”
“好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吃个晚饭而已，你别这么小气吧~我这周真的很可怜”管轩雅抢在伊慕榕再次开口前说话。
伊慕榕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发现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伊慕榕皱起眉毛，移开视线。如果是以前她俩还在一起的时候，能有幸见到眼眶泛红的管轩雅，她一定会心疼。
但晚了。以前没机会见，现在见到了，却早已经不喜欢，更不会心疼。
伊慕榕担心，如果自己再说一句拒绝的话，这个人可能会在这里哭出来。
“好吧。”伊慕榕扔下冷冰冰的两个字，起身离开了吧台，往里面走。
面对一个刚死了爹的、曾经很欣赏的ex，她其实也做不到那么绝情，连蹭一餐饭的要求也拒绝人家。
只要管轩雅不是挑她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出现，那么她对管轩雅的存在就不是很在意。
不恼不怒不在意，就像刚才她站在那幅画前对管轩雅的态度一样。
已经不喜欢了，再看你，你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不过，当天下午，伊慕榕后悔了。在管轩雅如约来到韩襄家里，并且在她家的厨房跟赵榕一起有说有笑地待了二十分钟后，路过大厅的伊慕榕不小心听见赵榕对管轩雅的称呼变成了“小雅”。
伊慕榕十分后悔上午没有无情地拒绝管轩雅。
她没有走进厨房。她穿过后院，来到这片私人海滩，来回走了两遍，然后在一块较平坦的大礁石上坐下。
上午在画展时，凌笑诗给她回复了信息：【谢谢姐姐】
伊慕榕没有及时看到她的信息，等看到的时候，北京时间已经是凌晨2点。伊慕榕想，凌笑诗应该已经睡觉了，于是便没有给她再回复过去。
小青头天晚上把买好的项链拍了照发给她看，铂金链子，吊坠是一朵镶满钻石的五瓣花。
伊慕榕说，还不错。
小青回复她两个笑脸，然后汇报凌笑诗生日的安排。上午11点她会带上礼物和蛋糕过去凌笑诗那里，在那里待大半天。
晚上凌笑诗跟张樱约好了一起玩，没邀请她。
伊慕榕说，听她的，不用问我。
小青又回复了一排笑脸。伊慕榕没再回复她。
此时是北京时间早上7点，那边的人应该还没起床。伊慕榕看看凌笑诗的对话框，决定晚些时候跟她打个电话。
肖慧的头像旁有个红色数字“3”，伊慕榕点进去看。看完，她琢磨了一会儿，给肖慧回复了一条语音。
管轩雅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厅的落地窗前，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伊慕榕的身影。
这个时候的海风很大，伊慕榕披散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不凌乱，很美。
站在这个角度能看见她的毫无遮挡的耳朵，和一部分侧脸。她的下巴尖，但下颌是有棱角的。
管轩雅很喜欢她下颌的棱角，就像喜欢她性格的棱角一样。
她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伊慕榕的身影。
她穿过后院，也来到沙滩上。
离伊慕榕还有十米的时候，伊慕榕从礁石上站起来，仍然面向大海，把双手插进裤兜里。
管轩雅停下，又举起手机对准她。
“你妈妈性格真好。”管轩雅来到她旁边。
伊慕榕转头看她。她白天那条花丝巾和橘色墨镜都拿掉了，此时身上就是一身黑。
“真羡慕你。”管轩雅看着远处。
伊慕榕这时终于从她身上看出点刚死了父亲的悲伤。
伊慕榕的亲生父亲死的时候，她才两岁。家中也没有他的照片，她对于那个人毫无印象，当然也就从没有体会过生离死别的悲伤。
但要说羡慕，肯定是她羡慕管轩雅啊，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所以才养出这样傲视众生的性格。
她们俩确实很像，但相似之处只在表面，产生这种相似的深层次原因是不同的。
自己可没有被捧在手心里过。
管轩雅深吸一口气，然后叹出一句话：“我也好想有这样一个妈妈，还会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菜。”
她说完，便看着伊慕榕。
过了一会儿，伊慕榕终于蹙着眉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我家里那个不是我亲妈。”管轩雅抢先开口，“我出生的时候，她都45岁了，生得出来么。”
伊慕榕嘴角往上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想，现在的人，53岁了照样能生。
“我是我爸的私生女，她很喜欢女孩。我出生后，就被我爸接回家，但他没给我亲妈一个名分，听说她在我3岁的时候自杀死了。我爸对外说我是他老婆生的，他也确实把我当公主一样养，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但是他老婆恨我，只要我爸不在的时候，她就会想尽办法侮辱我。
“所以，只要我爸在的时候，我就粘着他，想尽办法去放肆。我要看到我爸任由我无理取闹无法无天的样子，这样我心理才能稍微平衡。可惜现在他死了。”管轩雅垂下眼帘。
“他到死不也还是最疼你，让你成为第一大股东。”
“是啊，第一大股东，不过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还说不定。我家里现在每个人都在想着怎么弄死我。对了，我四哥其实也是我爸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
管轩雅抬眸，鼻子有点红，“我是不是早该跟你说这些？”如果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让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世，真正的成长环境，你是不是会对我宽容一点，多原谅我一次？
伊慕榕看向天边，太阳在她们刚才说话的时候，默默落下去了，海天相接的那条线，泛着淡淡的橘黄色的光。
如果管轩雅以前就告诉她这些？
那她也许根本就不会跟管轩雅在一起。谁愿意在承受自己家庭的不幸的同时，再多承受一份对方家庭的不幸？
反正她是不愿意的。
不过她没有回答。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韩襄站在自己房间的阳台，面朝大海倚着围栏，静静地看了三分钟。她拿出手机，点开相机，调到广角模式，给眼前的画面拍了张照。
拍好，她两指按住屏幕，把礁石上那两个人影放大看了一眼。马特正好来敲门，叫她下去吃饭。
而沙滩上，保姆也正好走近礁石，喊那两个人回来。
两人转身时，二楼的阳台已经没有人影。
这一餐饭吃得和和气气。管轩雅不仅跟赵榕很聊得来，跟马特更是一见如故的样子。她跟马特聊起贝斯和摇滚的时候，口若悬河。伊慕榕才想起来，管轩雅会玩架子鼓，也玩摇滚乐。
韩襄虽没有很热情地对待管轩雅，但全程也经常对她投去友好的眼神。
伊慕榕猜测是因为上午那幅画的缘故--管轩雅看出了她画里的含义，让她产生了那么一丁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管轩雅离开后，伊慕榕回到自己房间。她刚走到阳台，赵榕敲响她的门。
“小榕，明天还想吃什么？”她来到阳台。
“随便。”
“你现在有对象吗？”
“有啊。”
“也是女生？”
伊慕榕转头看她，“韩襄没跟你说过我喜欢女的？”
“她说过一次，我也在网上看到过你的一些绯闻。”赵榕看向别处。跟大女儿聊这个话题，她感觉有点困难。“我以为你只是猎奇玩玩而已。”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不反对你跟女生谈恋爱，但是如果你能找个包容你宠你的男人，我会更放心。”
伊慕榕嗤笑起来，笑了几声，说：“你现在才来说你不放心，不觉得可笑吗？我现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嘛就随便干嘛，你才来说你不放心我。我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担心我，你吃安眠药自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韩襄？没有吧？你那个时候很放心的吧？
“而且我为什么跟女人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总是为了男人要死要活。我就算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也是逍遥快活的。”
赵榕的眼圈红了，眼泪很快就掉了下来。
如果她能早一点学会在感情里拿得起放得下，那么她跟女儿的关系不会变成这样。
但是没有如果。她对两个女儿的亏欠，注定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了。
“妈妈对不起你们。”
“你出去吧。”
赵榕低下头，几滴眼泪掉到地板上。几秒后，她转身离开。
伊慕榕身后，房间门被关上的声音传过来。
在赵榕那几滴眼泪旁边一米的地方，一下子又落下了好多滴眼泪。
小青来到观山御园，按响凌笑诗的门铃的时候，正是上午11点。
在客厅沙发上，小青怂恿凌笑诗赶快拆开伊慕榕的礼物看看到底是什么。
她说这是伊慕榕从美国直接寄回来的，她好奇死了。
“榕姐还再三吩咐我，一定要确保让你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过生日。是再三吩咐哦！”
凌笑诗一边拆包装，小青一边不停夸伊慕榕。边夸边想：我榕啊，我为了你的爱情，真是操碎了心啊。
凌笑诗听她在旁边不停地巴拉巴拉，自己嘴角就一直没有掉下来过。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不想把纸撕坏。
她打开那个淡蓝色盒子。
项链映入眼帘时，她笑得甜蜜极了。今天天气很好，吊坠上的钻石把阳台的阳光折射过来，又反射过去，一闪一闪的，闪得她都有点晕眩。
其实不是被闪得晕眩，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晕眩。就是感觉好甜蜜啊，这是伊慕榕在美国亲自给她买的项链，跨越太平洋寄到她手里。
所以伊慕榕是一周前、或者十天前就在给她准备礼物了吗？
她感觉脑子有点飘，找不着北了，想抱住小青来个马氏咆哮，或者回房间躺床上翻滚几圈。
她选择后者。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她在床上翻滚了几圈，把脸埋在被子里激动地叫了几声。
她平躺在床上，拿过手机，想想，伊慕榕那边此时应该是晚上10点。
【姐姐，你睡了吗？】
她把手机放到胃的上面，两手交叠覆在手机上。
漫长的1分钟过后，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伴随着语音电话铃声。
凌笑诗的心加速跳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
“姐姐~”
伊慕榕没有立刻出声，她觉得凌笑诗今天的声音格外动听。
“我收到你送我的礼物了。”她的笑快要从伊慕榕的听筒里溢出来了。
“喜欢吗？”伊慕榕的心柔软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天应该早点跟凌笑诗打电话，早点听她的声音。
“很喜欢！”
“生日快乐。”伊慕榕也微笑起来了。
凌笑诗没有回话，但伊慕榕知道她一定是在咧着嘴笑。
“我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书房，键盘前，作者边哭边码字。码完字，地板湿了一大片。
她口中念念有词：“打分，评论，灌溉，打分，评论，灌溉”
伊慕榕看不下去了，说：“你们给她留言吧，这真是我见过最惨的作者。她说这条没人留言的话，她再也不写小剧场了。”
伊慕榕：“我是无所谓的。”
凌笑诗：“姐姐无所谓的话，我也无所谓的。”
小青：“我有所谓啊，我还指望作者在小剧场给我加点戏呢！”
管轩雅：“我也要加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