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林中四下寂然, 偶有惊雀振翅。
萧衍等了数息,却没等到顾仪的回答。
他微微侧目:“顾仪……”
顾仪脑海中数着秒,等到六十秒的时间一到, 她才大喘了一口气:“臣妾诚如陛下所言, 是学飞鹰之志。”
系统禁言竟然有效?果然不能还是不能说出剧情系统么!
顾仪本想试一试禁言是否存在, 却真的依旧管用,这就是剧情最后的倔强么?
她换了一种说法: “臣妾确实记得前世今生,陛下记得的数次轮回, 臣妾也记得。只是臣妾是个注定早夭的命格, 机缘巧合之下,得世外高人指点,若要破此早夭命格,须度数次轮回, 只是明日, 十月十五日,确实凶险, 臣妾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度过。”
萧衍沉默片刻, 只问:“若是度不过十月十五日,下一世轮回, 你我还会相见么?”
顾仪没想到萧衍这么快就抓住了重点。
实话实说,她并不能全然肯定,如果主角觉醒都不能使剧情系统崩溃,那么按理来说她应该就会原地狗带重刷,但若是剧情一不做二不休,让她彻底拜拜,就没有下一回了。
可是,此时此刻, 她心知不能这么说。
她于是飞快地点头:“若是不行,臣妾下一世还是会回到陛下身边的。”她不放心地问道,“陛下还会记得我么?”
“朕自然会记得你。下一世,朕早些去寻你。”
顾仪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虽知几率不大,但她急切地凑到萧衍脸颊旁:“下一世若是相见,陛下与我约定一日罢,这样我就知道陛下记得,我们就约定我进宫那年的六月十五!”
她紧紧盯着萧衍,连声问道:“好不好?好不好?”
萧衍见她焦急,应声下来:“好。”
顾仪既欣慰又忐忑。
应该稳了吧,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萧衍察觉到她又安静地趴回颈窝,朗声一笑道:“不过今日得闻你的真心,朕也无憾了。”
顾仪听得脸红,索性大胆道:“陛下莫非以为臣妾不爱陛下?臣妾会任由赵妃做皇后?都不最后争一把?”虽然心知萧衍不可能立赵婉为后,但是她就是要让女主知难而退,心生退意!
山顶已然在望。
萧衍停下脚步,将顾仪放回了地面。
顾仪落地后,萧衍适才回身细看她,目光幽然:“我原以为你爱的是从前的我。”
顾仪心中一惊,摇头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臣妾都爱陛下!”
萧衍轻轻笑了笑,鸦羽般的眉睫下,一双桃花眼若琉璃剔透,目光愈是柔和。
他伸手拈起不知何时落到她发间的碎叶,笑言道:“朕现在知道了。”
他说罢,转而眺望山下风光,顾仪顺着他的视线往北望去。
山下来时之路尽头的裹城依稀可辨,放远而往,入目翠绿草原绵延千里,越往北去,草木有些枯黄,可依旧高空长川,草原之上一轮金辉高悬。
“此景甚是壮丽。”顾仪不由叹道。
萧衍朝她一笑,徐徐说道:“塔珠曾经便是经由此丘,南下大幕。”
顾仪闻言,凝视着他,这是萧衍第一次说起塔珠,耳边听他又道:“登上虎丘,北望丹鞑,南望大幕,可一旦往南下了山,故人故土从此长绝,再不能回头。可是塔珠却说,她不后悔,从来就没后悔过。”
萧衍低笑一声:“我从前不懂,如何会不悔。”
他侧目注视着顾仪:“可如今我也懂了。不后悔就是一生不悔,哪管明日如何。“
顾仪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竟然又哭了。
萧衍眼中倒影着她的一双泪眼。
“ 顾仪,你嫁予我为妻,好不好?”
顾仪嘴唇微动,眼泪猛然像发大水一般地哗哗往下掉。
她张嘴想说一个“好”字,可开口就是一连串不辨其音的哭腔。
“啊啊啊……“
萧衍揽她入怀,“朕就当你同意了。“
顾仪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十月十五日,宜嫁娶。
裹城虽不是高贵公公的地盘,但是他仅用了短短两日就凭借其手腕和财力圆满地完成了皇帝交给他的重任。
虽是此番先如民间婚嫁一般在裹城办此婚礼,封后大典留待回京以后再办,但高贵公公依旧欢欣鼓舞。
他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自从皇帝八岁起,他就随侍左右,暗地里不怕讲句杀头的话,他虽是宫侍,却也算是皇帝的半个爹,含辛茹苦,长伴左右。
终于让他等到了他成亲的这一天。
当日,闻听皇帝让他操办婚嫁一事,高贵公公面上虽不动声色,可背地里就找了个无人处偷偷抹了热泪。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裹城的婚礼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裹城宅院之中早已挂满了红灯笼,瓦檐屋角处皆悬层层叠叠的三盏灯笼。
虽无宾客,院中陈设一应俱全,菜肴按照旧例齐备。
一大早,他就出门亲自去取吉服。
朱红吉服上并无龙纹凤样,可暗纹却是连珠纹,百子石榴。
顾仪起床后,榻上已不见了萧衍,她被数个婢女引着沐浴,梳洗,上妆,换装。
半日之间,院中来来往往许多人,对她说了许多吉祥话。
等到金丝络红盖头真正盖在她头上之时,已近黄昏。
顾仪被喜娘拉着迈步出了房门,行到宅院之中,正对花厅一处。
一阵微风忽气,险些吹飞了她的红盖头。她伸手轻按住后,便听身前传来笑声,她垂头去看,朱红袍角停在了她身前,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从喜娘手中接过了她的手。
掌心相合,牵引着她进了花厅。
顾仪心跳如鼓,站定之后,方听高贵公公唱声道:“一拜天地。”
萧衍拉着她转过一圈,朝门外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不动,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顾仪转了个身,躬身一揖。
四周静了静。
萧衍的声音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顾仪却想,寻常人不都是说下一句么。
她沉吟一瞬,像对对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衍仿佛又笑了一声。
高贵公公此时才唱:“送入洞房。”
二人回了厢房,坐到了床榻上的鸳鸯戏水红丝被上。
人声渐低,顾仪只听门声一响,一室寂静了下来。
人好像都走光了。
她透过盖头的缝隙去看身旁的人,看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却再无动作。
她手心莫名出了一层细汗,眼前忽地一亮,萧衍的面目近在咫尺,一袭红衣,两道剑眉,满身英气。
萧衍也在打量顾仪,见她脸颊绯红,杏目荡漾水波,眉睫弯弯,如天边弦月。
彼此对望,相顾无言。
桌上红烛突然爆出两声噼啪轻响。
顾仪回过神来,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萧衍答道:“戌时过半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过了十月十五!
顾仪面露欣喜,扫了一眼桌上准备的点心和菜肴。
萧衍斟酌道:“不若先不吃,对饮即可。”
有道理!
顾仪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桌前,萧衍提起两盏斟满酒的羽觞银杯,递了一盏给顾仪。
“夫人。”
“夫君。”
两盏羽觞轻轻相碰,声若银铃。
萧衍饮下杯中麦酒,顾仪一看,也仰头一饮而尽。
丹鞑麦酒,入喉果然辛辣。
顾仪辣得皱眉,只见萧衍面目愈近,笑道:“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若是枯坐,岂不浪费。”
话音刚落,顾仪就被拦腰抱起,上了木榻。
锦帷掩映,喜烛荧煌,被翻红浪。
三更鼓响之时,顾仪自半梦半醒间惊醒,她霎时扑向醒着的萧衍,欣喜道:“已是过了十月十五了。”
萧衍难得地呆愣住,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袒怀合抱,萧衍忽而埋头于她的颈窝处,顾仪只觉数滴水珠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流淌。
萧衍哭了?
顾仪慌忙去摸他的脸,却见他抬头一笑,脸上并没有眼泪。
难道是她出的汗,是错觉?
她心中稍安,静默了一会儿,心跳渐渐平复了些,她才开口道:“臣妾想去看明日一早的日初。”迎接崭新的人生!
“好啊。”萧衍翻身而起。
两人穿上衣服,裹着狐裘,顾仪手里还揣着个手炉,就去庭院外等日出。
大红的灯笼满园,两人坐在阶上等日出。
顾仪满心欢喜,积压在胸中的郁郁已是散了大半。
两人时而聊天,时而沉默,相依相偎,尽管寒风四起,终是等来了天边的第一道金光。
“太阳出来了。”
被升起的艳阳一照,顾仪眯了眯眼,侧目兴奋地去瞧身旁的萧衍,却见原本坐着的萧衍忽而向一旁倒去。
红衣如血,衬得他的脸上愈是苍白如纸,顾仪见他双目渐渐合拢,此惊变在她眼前缓缓而过。
她的心腔像是冷不防地挨了一记重拳,痛得她呼吸猛地一滞。
下一刻,她才慌忙地接住萧衍倒下的身躯。
“夫君……”她颤巍巍唤道。
这是怎么回事!
“人呢!来人啊!”她大喊道。
高贵公公一听此声,快步而来,见到顾仪满面泪珠,“高公公,陛下他……”
登时吓得他肝胆俱裂,“陛下怎么了?”
顾仪泪如泉涌,“陛下他……”她慌忙去探他的鼻息,尚还温热。
高贵连声唤人来将皇帝送回房间。
恰在此际,庭院外马蹄声疾驰而来。
泪眼朦胧中,顾仪看见久违的身影下得车来,疾奔而来。
“胡院判……”
胡院判大叹一声:“速速将陛下送回房,陛下余毒将清,本该安心静养!”
胡院判看过萧衍后,顾仪终于止住了哭,理智也渐渐回笼。
“陛下并无大碍。”胡院判对她道,又将皇帝被多珠所毒之事细细说来。
“娘娘,陛下中毒之后,微臣虽以剂母珠为之解了毒,可剂母珠本身亦有毒,这数月以来,又遇战事,陛下策马奔袭,本就不易,来了裹城之后,似乎也未曾好生将养,如今积劳成疾,若再不休养,恐落下病灶,日后就难根除了。”
胡院判想到自己数月以来提心吊胆,兢兢业业,见缝插针地替皇帝去毒,如今战事好不容易平了,皇帝来了太平的裹城,伤病却反而重了。
他焦心之余,虽不敢数落眼前之人,可言语之中不免有了几分埋怨之意。
顾仪垂眉而立,回想这几日胡天作地,萧衍又背她上了山,昨夜还跟着吹了一整夜的风,越想越愧疚。
胡院判见到这位新封的皇后娘娘一副快哭的模样,又于心不忍,转而安慰她道:“娘娘莫急,好生调养,陛下年轻体健,应无大碍。想来也是陛下一路惦念娘娘,才撑着一口气来了裹城,如今见娘娘已无大碍,紧绷着的弦松了,许是如此,陛下病气才会复发。娘娘这几日嘱咐陛下按时用药,仔细将养便是。”
顾仪颔首:“多谢胡院判,我这就随院判去煎药。”
等到药汁煎好,顾仪才端了托盘进房。
榻上的萧衍已是醒了过来,斜靠着床榻,而高贵公公立在榻旁,手中尚有几册书卷。
“陛下,该喝药了。”
顾仪将药碗递给萧衍,却见他长眉微敛,一掌抚上胸口。
她惊道:“可是又痛了,臣妾这就去找院判来。”
萧衍摇头,望向她道:“无碍,喝过药亦能缓解。”
顾仪坐到榻旁,“那臣妾喂你罢。”
高贵公公见皇后真轻轻吹气过后,一勺一勺地喂皇帝喝药。
他不由得暗叹,方才皇后没来之前,皇帝好好地,还执笔批了几本奏疏,大义凛然地怒斥了齐若唐,可皇后一来,皇帝突然之间身体不适了。
高贵公公识趣地捧着几册奏疏,默默地退了出去。
萧衍喝过药,才问顾仪道:“不见你一个早晨,是去煎了药?”
顾仪摇头:“药是院判亲自煎得,臣妾只是守着。”药汁闻上去就苦,她问道,“陛下要吃奶糖酥么,或可解一解药味?”
她将端盘上的一盘奶糖酥端了过来。
萧衍素来不爱吃这些,本欲拒绝,却听顾仪道:“这是臣妾早晨跟着厨房里的师傅学做得,说是丹鞑的点心,陛下尝尝么?”
萧衍闻言伸手去取了一块,雪白的方块,不过半指长宽。
他尝了一块,见顾仪期盼地问道:“好吃么?”
其实对他来说,太甜了。
他轻点头:“甜而不腻,甚是可口。”
顾仪一喜,笑眯眯地又往前递了递碟盏,“陛下再尝一块。”
萧衍眉心微跳,只得又吃了一块。
顾仪收了碟盏,低声道:“陛下此番晕倒,实在是臣妾的过错,若是知道陛下中了毒,臣妾定不会……”她一想到萧衍是为了救她的性命,才被多珠下了毒,因此没有救自己,而她却半信半疑了哈木尔的话,以为萧衍有可能是救了赵婉,舍下她。
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真是个白眼狼。
萧衍见顾仪神色恹恹,笑道:“这如何是你的错,是朕身体欠佳,怪不了你。”
顾仪问道:“陛下为何不说你中了毒?臣妾……臣妾乍见陛下倒地之时,真以为你……”她说不下去了。
萧衍握住了她的手,“如今你该知晓朕的感受了?”
顾仪疑惑地抬头看他。
“若是往后有事,朕一定告诉你,反之亦然,你对朕亦不要有所隐瞒,不要总是想着,万事全在你一人,若是你真独自跑到了无人之处,孤身赴死,朕若是之后知晓,又该如何……”
他长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经不起再次见你……往后只望你行事之前,想一想朕……”
顾仪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臣妾不会了,臣妾往后一定凡事都告诉陛下!”
萧衍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