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顾仪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 人在马背之上,头朝下地被捆缚于马鞍的前端。
说实话,脑充血, 有点上头, 脑壳疼。
她硬着脖子,仰头左右一望, 方见坐于火堆旁的哈木尔, 周围是个林地, 可是林木不算茂盛, 都是些低矮的灌木丛。身下的黑马不知跑了多久,尚在扑哧扑哧地哈气。
哈木尔的目光并没有看她,顾仪在马鞍上试着挪动了身躯。
她此刻又渴又饿,头还疼。
寻常人死遁仿佛轻轻松松,为什么轮到她就这么的艰辛,言情小说误我!
哈木尔早已注意到了马背上的动静,他横眉一扫,自火堆前起身,走到马前,像捉兔子一样捉住顾仪腰上的绳索, 将她提溜了下来。
顾仪随即跌落在地, 脑袋晕了晕, 才坐稳了些。
哈木尔面无表情地俯视她, 顾仪见他脸上满是尘土,想来已经赶了许久的路了,只是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往何处去。
顾仪扭头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挂在马鞍上的水袋,哈木尔虽是冷哼一声,却真给她喂了几口水。
顾仪喝过水, 才有力气开口问道:“纳裹死了?”
哈木尔眉心蹙拢,不答反问:“你当时醒着?”
顾仪飞快地摇头,不过这反应来看,纳裹确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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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木尔目光自她身上扫过,见她双手负在背后,手腕处已被绳索勒出了几道极深的血痕。
他于是蹲下身稍微松了松绳索。
顾仪看他忽然靠近,本能地朝后一退,手腕处微微一松后,哈木尔就起身走远了。
顾仪心中觉得颇有些古怪,脑中忽而灵光一闪道:“你该不会是要带我去丹鞑王都?”
哈木尔笑了一声,“是又如何?”
顾仪稳了稳心神,纳裹已死,垤城若破,丹鞑败局已定,他把她带到王都于事无补,除非是想把她献给哪个王子或者丹鞑大君。
这事哈木尔也不是没干过。
顾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酸胀的手腕,手臂上戴着的多宝珠串没了绳索束缚,落到了靠近手背的地方,冰冰凉凉地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稍微镇定了些。
她要赶在抵达王都之前,找个机会逃跑。
哈木尔歇息了小半刻,复又拉着她上马,沿着林子往外走。
马速甚快,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空中一声尖利的鹰啼破空而至,顾仪抬头一望,见到一只有些眼熟的白头黑雕,展翅翱翔于碧蓝高空。
这好像是萧衍的萌宠!
哈木尔紧紧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向上一看。
饲鹰人驯养过的飞鹰,目力极佳,送信寻物寻人皆可。
哈木尔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趴在马身上的顾仪。
看过一圈,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手腕上露在袖外的珠子。
一颗形似于金黄玛瑙的鹰香珠子。
他大笑一声,猛地扯过顾仪手上的珠串,“萧衍竟然把鹰香珠给了你?”
什么东西?
顾仪手上痛,愣在原地,侧眼看哈木尔拽着她的那串多宝珠串,面色阴沉得很。
空中飞鹰盘旋不休,鹰啼不绝于耳,片刻不曾离开。
顾仪豁然开朗,明白了过来,这个珠串大概就是个飞鹰定位珠,可供天上的白头黑鹰找到她。
萧狗子的套路真的太深了,是她太单纯了,真以为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礼物。
哈木尔见顾仪不言,冷声叹道:“原来如此……北行之时,我本以为萧衍是力不从心,急欲领兵北上,故而追兵不多,如今想来,他恐怕是投鼠忌器,怕追得急了,我真杀了你,只余赵妃一人。”哈木尔“哈”地一笑,抬手猛然一掷,将手中多宝珠串扔到了灌木丛中。
他掏出衣中脖上垂悬的一支竹哨,轻轻一吹。
哈氏族姓,世代皆为饲鹰人。
如今倒让他看看,是他的鹰厉害,还是萧衍的鹰厉害。
哈木尔挥鞭策马,对顾仪笑道:“幸而我一时心软没有杀了你,你可比我事先预想的还要管用。”
顾仪浑身一僵,侧头看哈木尔神色愈发冷硬,笑容瘆人。
不过片刻功夫,空中又是一声鹰的长鸣,顾仪费力地仰着脖子张望,蓝天尽处又飞来一只黑鹰,追击盘旋的白头黑鹰而去,两鹰振翅高飞,于长空相击。
哈木尔趁此时机,又甩一记空鞭,打马飞奔朝前而去。
顾仪的心不由得更沉了一分。
却说大幕军营中的胡院判,这几日,日夜挑灯夜读,终于在古卷《百草经》中找到了与于代口中描述的毒草类似的植物,按照经中所述,此毒草确实令中毒之人血色发黑,毒气游走全身,一入心脉,药石无可医,但若是发现及时,青艾草可解此草之毒。
青艾草生于大幕,垤城北地因气候之故,遍地难巡,胡院判派人苦寻几日,皆不可得。
但,剂母珠中确有青艾草一物。
胡院判当日查看槐花病症之时,皇帝就将高熙园曾经调制的一颗剂母珠给了他以作细察。
胡院判一直将此珠留存至今,可剂母珠中除了青艾草,尚有别的毒物,只是剂量不同,毒性不同。
胡院判施针暂且护住了皇帝的心脉,举棋不定地等了三日,直到确定实在是找不到青艾草了,皇帝已经昏睡多时,气息渐弱,他再不能等下去了。
胡院判取出了存于瓷瓶中的剂母珠,小心翼翼地用银针挑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剂量,溶于水中。
此举有些冒险,若是少了,青艾草救不回皇帝,若是多了,皇帝可能会身中剂母珠之毒。
他虽是老道,可也不能全然肯定,一定豪无差错,于是胡院判连夜写了一封书信留予妻儿,若是皇帝不祥,他因此丢了性命,也好给他们有个交待。
胡院判当夜喂下皇帝此汤剂以后,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守在榻旁。
隔天一早,破晓之时,胡院判终于看见了皇帝的五指轻动,他心中大喜,立刻唤了于代和周郎二人前来中军大帐。
萧衍由大梦中醒来,天光已是大亮。
榻旁的三人接连大叹。
“阿衍!”
“陛下醒了!”
“微臣请罪!”
萧衍转过视线,目中犹露惶惶茫然。
牛皮大帐内彻夜点着烛火,榻前的烛台上只余指宽的白蜡,几案上仍旧摆着他之前排布的沙盘之相。
胡院判见皇帝睁开了眼睛,飞快地将几上的热茶杯递给了他。
一旁的于代伸手虚扶了萧衍一把。
萧衍半靠于榻上,饮过一口茶,适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脖,摸到了一层白纱。
胡院判立即道:“启禀陛下,伤处已用清水洗过,微臣覆了一层白纱。陛下此毒青艾草可解,可此地并无青艾草,微臣斗胆用剂母珠中的青艾草一试。”他躬身一拜,“陛下恕罪!”
见萧衍颔首并无怪罪之意,胡院判才算彻底地放下心来。
等到喉中干涩稍解,萧衍开口问:“朕睡了几日?”
“四日了,陛下。”周郎答道,顿了顿,继而喜道,“陛下英明,纳裹身死,垤城前日已破!”
萧衍目光在帐中扫过一圈,只问周郎:“马车截住了么?”
周郎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显,抱拳一揖,“末将这就派人去请娘娘来。”说罢,旋即出门。
胡院判闻言垂低了头,于代不明所以,又望向萧衍,“陛下身上可还觉得不适?”
萧衍动了动手足,俱是发软,不过他空睡了四日,自该如此,“并无大碍。”
胡院判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笑容,“微臣已命人温了粥,陛下将醒,先用些粥,调养脾胃,之后臣再写一张调养温补的方子,陛下余毒肃清之后,须得仔细将养,万不可过于操劳。”
萧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凝眉去看帐帘。
周郎来得极快,掀帘而入时,正对上皇帝的目光,令他陡然一惊。
满含期盼,情意乍泄。
他连忙低眉微错过身去,露出身后的赵婉来。
赵婉见到萧衍眸色顿暗,只问她:“柔嫔在何处?”
赵婉心中苦涩丝丝蔓延,沉重地似乎令她透不过气来,她张嘴欲言,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当日的军士舍下了顾仪,只救了她一人。
她后来才知,纳裹已经死了,顾仪再被丹鞑人捉住,怕是活不成了。
她说不出口。
周郎慌忙跪地道:“末将无能,当日只能先顾全陛下,末将派骑兵去追马车,可半路忽然杀出一人一马,挟持了柔嫔娘娘,属下无能,只能先救回赵妃娘娘一人。”
萧衍无声无息地凝视跪在帐帘之前的周郎,等了半刻,才缓缓说:“周郎有违军令,杖五十。”
周郎抱拳一拜:“末将遵旨。”便退出大帐,自领军杖去了。
萧衍却不再看赵婉,“你退下罢。”他只说。
赵婉手足俱是发冷,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哪怕说一句话,便只能狼狈地退了出去。
胡院判适才抬头,却见眼前的皇帝脸色已是煞白,乌发披肩,更衬得他面若白纸,毫无血色。
他急急劝道:“陛下保重龙体!”
于代没有和那柔嫔打过交道,却记得当日博古掳走柔嫔时,萧衍奔袭之事。
原以为是为了杀博古心切。
于代蹙眉望向萧衍,“陛下……”
“于将军。”萧衍唤他道。
“末将在。”
于代抱拳而立,只听萧衍沉声又道:“朕的鹰珠在柔嫔身上,你速遣飞鹰寻找哈多,找到哈多,便能寻到柔嫔下落。一旦找到,速来报朕。”
于代大吃了一惊,饲鹰人的鹰珠从不离身,是危难之际的保命之策,供飞鹰寻得下落。
萧衍竟然将自己的鹰珠,给了柔嫔。
萧衍抬头看了僵立的于代一眼,于代旋即回神,“末将遵旨。”领命而去。
帐中复又冷冷清清下来,胡院判低眉顺目,苦口婆心劝道:“陛下且宽心将养数日,柔嫔娘娘定能吉人天相!”
萧衍并未细听他口中之言,脑中回想的分明是梦中之境,历历在目,前世今生交错,他心中惊惧非常。顾仪每一世皆早夭,会不会此一世也早早夭折……
他袖中双拳不由紧握,他闭了闭眼,胸腔几起几伏。
命若棋局,唯有此局,仿佛处处受人摆布,可他身在局中,既看破了此局,自然再不能受人摆布。生死有命,就算是命,他也偏不信命!
萧衍喉头猝然尝到一股腥甜,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胡院判一看,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速速扶他躺下,急急切切地说:“陛下身上或有余毒,如今护住心脉最为紧要!微臣……微臣速去取些清心丸来!”
话音未落,胡院判就步若流星地跑去取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