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萧衍的话音落下, 顾仪张了张嘴,仍旧发不出声音。
她的喉头如同塞了一把虚虚的棉絮,软弱无力, 无论她怎么张嘴,怎么用力, 都说不了一个字。
狗逼剧情,还有没有武德!
一、二、三、四……
她在脑中一秒又一秒地计时。
哑然无声中, 面前的萧衍暗褐色的眼珠却如同业已燃尽凉透的冷灰,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顾仪见他袍角轻动,转身欲走,急忙伸手猛地拉住了他的右手,见萧衍拂袖,顾仪顺势两手合抱将他的右手紧紧地压到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萧衍面目一僵, 又要收回手去, 顾仪蛮横地将他的右掌稳稳按在了自己的心跳之上。
……三十六, 三十七, 三十八……
顾仪的心跳愈急, 一下快过一下, 扑通扑通,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传到他的掌中, 而眼前的顾仪一双杏目圆睁,鼻头微皱, 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萧衍长眉轻蹙,“你为何不作声?”
……四十九,五十, 五十一……
顾仪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只管捉住他的右手不放,视线一转扫过尚还跪在寝殿之外的青衣宫人。
萧衍视线随之望去,冷声喝道:“滚出去!”
青衣宫人本就垂头不敢多看,一时半刻偏又找不到离开的时机,眼下闻此一声,飞快地磕了个响头,退出了河洛殿。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顾仪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就像被命运扼住的咽喉顿时一松。
“萧衍……”她开口道,简直欲哭无泪,狗逼剧情竟然整整禁言了她六十秒!人干事!
萧衍垂眼看她,“放肆。”
顾仪微仰头凝视他的眼睛,“陛下,方才到底是怎么了?”她拉紧了他的右手,“臣妾当然有心!
萧衍掌下的心跳依旧甚快,胸膛的肤柔软温热。
顾仪见他不答,目光又在他方才站的妆镜台前扫了一圈,狐疑道:“陛下……方才是不是瞧见了什么东西?”莫不是看见了她藏的红宝乌木簪?知道她偷藏了剂母珠?
萧衍睁开她的手,收回了右手,面上冷冷然,如覆冰霜。
“朕应当瞧见什么东西?柔嫔有什么东西,朕瞧不得……”
这反应不像是簪子……
顾仪脑筋飞快地转着,却见萧衍忽而转身径自拉开了她的宝匣,将白玉瓷瓶取了出来。
他眼中寒光令顾仪胸中一紧,心虚了半秒,才道:“陛下就是瞧见了这个瓷瓶?”
明人不说暗话,“臣妾自从应了陛下以后,再也没有用过此药丸。”
“哦?”萧衍眉梢微动,“此话当真?”
他原以为顾仪又要装傻充愣。
顾仪点头,态度郑重道:“千真万确,臣妾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她说罢,细细察观萧衍的神色,见他双目轻合,复又睁开,端详了她数息。
他肩膀微落,人退到了椅上落座。
顾仪慢慢地上前两步,见他神色惶惶然,似缓和了稍许又似愈发茫然了。
“陛下疑心臣妾,是为何?”她柔声问道,“陛下是,是怕臣妾听信了他人谗言?”
萧衍抬头,太阳穴仿佛突突跳了两下,面上惊怒一闪而过,“顾仪,你太放肆了!”
但此时此刻,他是坐着,顾仪站着,居高临下而视,因而并不害怕。
她轻握了握袖中双拳,徐徐道:“臣妾……心中从不在乎什么大幕,什么丹鞑,臣妾心中从来都只在乎陛下……”
萧衍愕然地凝视着她,“这是萧律说予你听的?”
顾仪不点头也不摇头,“臣妾在屏翠宫住了那么久,一院之隔的地方,臣妾怎会不知……”她笑了半声,“陛下未免太小看臣妾了。”
“顾仪……”萧衍低声唤了她一声。
见他神色犹露惊疑,顾仪一鼓作气道:“陛下如今才是天子,陛下本就是先帝血脉,丹鞑如何,异人又如何,不过都是他人妄言。陛下虽出生于丹鞑,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终有一日,是这天下的帝王。”
她嗤笑一声,“他人说什么大幕正统血脉,更是无稽之谈,无非是怯懦平庸无能之人的妒忌罢了!”
顾仪顺势蹲下,双手攀住他的双膝,抬头注视他道:“陛下听那些混账话,听了经年,难道就真的当真了?崇尚血脉之说的仕林中人,自诩高贵,自诩清白,将大幕的列祖列宗倒背如流,称贤逐名,可哪一个又是真正的英雄?哪一个敢问心无愧地道一句,不负天地,不负良民,他们不过就是光说不练的绣花枕头,一群油嘴滑舌的窝囊废……”
萧衍见她伏在他膝上,滔滔不绝,说得额头发红,一双眼睛却是清眸流盼,满是星芒。
其实无关之人如何评说,他又何曾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一人。
“顾仪……”他食指覆住了她的嘴唇,叹了一声,“不必再说了,你太吵了……”
顾仪一顿,愣了。
一腔热血又是错付了?
她继被剧情禁言之后,又被萧衍禁言了?
她抬头再去看他的神色,见他垂眸也在凝视着她,食指却轻轻婆娑过她的嘴唇,只是无言地看着她。
他终于朝她一笑,眼中碎影星澜,倒映她通红的面目。顾仪只觉眼前光线一暗,萧衍的嘴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这是一个与情和欲毫不相关的亲吻,唯有彼此无声的抚慰。
夜空澄明,月光渐渐西移,春夜将明未明。
高贵公公立在河洛殿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悄悄地闭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动静闹得倒是挺大,到头来可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没看头。
他捶了捶大腿后侧,立刻有眼尖的宫人轻手轻脚地给他挪过来一把竹椅。
高贵赞许地睨他一眼,才撩袍坐下,呷了一口宫人递上的浓茶。
片刻过后,他抬头一瞧,先前派去蒹葭殿的宫人急匆匆地步履贴地小跑了回来,径直跑到他眼前停下,低语说:“高公公,太医院胡院判已经趁夜去了蒹葭殿瞧赵妃娘娘了。”
高贵点点头,问:“胡院判怎么说?”
“胡院判,说不好说。”宫人支支吾吾道,这中苦差事,谁摊上谁倒霉!
高贵眉头一皱,“怎么个不好说?”
宫人左右一看,又压低了声道:“胡院判说,还是请陛下明日去瞧瞧,说赵妃娘娘这病拖久了,要是再不好,人可就要拖垮了。”
高贵皱眉瞪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了,下次学机灵点,退下去罢,卯时也快到了。”
河洛殿内依旧静悄悄的。如今日头长了,寝殿内的纱幔就换成了竹青纱帐,帐顶挂了串珠嵌玉,偶尔风动叮铃细响。
顾仪躺在榻中,听过了数次玉响,身心一直处于一中极为亢奋的状态,整个夜晚她连一秒钟都没睡着。
身旁的萧衍呼吸轻缓,早已是睡了,她就只好闭着眼睛假寐,脑中念头却如万马奔腾。
剧情,它急了。
竟然对她发动了禁言六十秒的这中冷却技能,十分容易被人看破的技能。
一念至此,她又激动地手心微颤,不禁双手交叠,握了握拳。
这是不是说明,剧情其实已经不能随随便便,简单粗暴地杀死她了。
说起来,她也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过那道熟悉的白光,受到头疼的死亡威胁了。
按照先前吃块烧饼都能噎死的剧情残暴程度,这一次剧情明明是要搞她却搞得这么迂回。
这是不是说明,她如今的存在已经不像最初的顾美人一般可以随意抹杀了。
顾仪兴奋地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眼,适应了帐中的昏暗。
纵然剧情仍旧鸡贼,此番偏偏触碰了萧衍的逆鳞,可终究没有杀死她。
不然,她真就喝口水都能呛死。
这一次苟了这么久,她苟的思路是不是终于找对了……
救下槐花是个意外,刘太妃因此未死。可救了萧律,便是成全了萧衍仁君之名;送走桃夹,也推波助澜了萧衍逼迫齐殊离宫。
还有……抚州顾长通……
她的存在务必要千丝万缕地与萧衍的帝王主线纠缠在一起。
剧情主线,男女主感情线已是一败涂地,可事业线一直在线。她要想办法成全事业线,兴许,真能保住性命,一举苟到终点!
想到这里,顾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轻轻翻过身去端详沉睡的萧衍。
柔和的单薄月光照在他脸上,莫名的美而脆弱。
顾仪伸出食指,隔着咫尺之距勾勒他的轮廓,停在他鬓边横卧的浅疤之上,略浅的颜色,像是半轮月牙。
逃奴之印。
萧衍一出生便被刺上此印。
他的父亲虽是帝王,可在他出生之时,只是囚于丹鞑的俘虏,萧衍的出生也是罪过。
即便塔珠最终带上他奔袭千里而逃,可这逃奴之印却再也不能抹去了。
塔珠既死,若不平丹鞑,萧衍的心魔难以抹去。
顾仪暗暗叹息,收回了手,才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终于睡着了。
卯时不到,萧衍从梦中骤然惊醒。
他扭头去看顾仪,见她的额头贴着他的肩膀,睡得很沉。
他便没有动。
刚才,他仿佛梦到了顾仪,梦境旖旎,依稀是河洛殿寝殿的这一方木榻。
他梦中之人,虽不见面目,可他却觉得就是顾仪,只是她的小腿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疤,红褐皮肉相交,模样甚为狰狞。
顾仪的腿上没有这道疤。
身旁的顾仪动了动,犹在安睡,却翻过了身去。
明明知道没有,萧衍依旧鬼使神差般地掀开了丝被一脚,见到她一双光/裸的小腿,白玉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