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陈雨轩的面子, 小西的手续办得很快，陈歆沫这边还没修复好，那边手续已经办好, 还安排好了语言学校, 那学校有会越南语的老师，对小西来说非常合适。
只是学校有些远，住校最合适，不住校坐地铁也凑合, 不过长久肯定不行，太累了, 还影响学习。
考虑到小西自小在村里长大，连刷卡打饭都不会, 贸然让她住校肯定是不行的, 她不只有语言障碍，还有生活障碍, 陈雨轩便让她先通勤, 刚好学校和部队也算顺路, 只多费十几分钟而已, 她负责送小西上学，放学就让陈歆沫接。
第一天是陈歆沫全程跟着的, 小西在教室上课, 她就在校园等着, 跟了一天小西就差不多适应了, 陈歆沫又跟了两天, 这才放心不再跟着。
陈歆沫对自己修复好的新身体始终没有发表意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在做饭的时候烫了下手才说了一句。
“这身体会痛，不太好。”
陈雨轩刚跟司令通过电话，听到这话进了厨房，厨房炸得很厉害，料理台什么的早就没了，天然气也断了，只有一张桌子、一个电磁炉和新买的锅碗筷子。
这是陈歆沫强烈要求的，陈雨轩考虑到小西也要吃饭，不能总吃外卖，就同意了。
看了眼陈歆沫微微泛红的手指，陈雨轩虚点了点。
“真的很疼？”
“疼。”
“怎么个疼法？”
“就……电流突然一颤，非常不舒服，还会有持续的电磁波冲击的那种感觉。”
“可是你以前都说不痛的。”
“那我以前可真不诚实。”
“那……如果脑袋掉了，会不会特别疼？”
“除非你给我关机，或者别给我铺仿生神经元还有那些感应血管，否则我肯定会痛得恨不得直接短路。”
陈歆沫歪头探究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怎么系统提示你心情不好，血压升高，心跳加速，还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
陈雨轩低下头，躲开陈歆沫的视线，指甲已经死死抠进了手心。
“那……那如果合金骨断了，会……会不会也很痛？”
“这个应该不会，痛的只是和仿生神经元连接的部分。”
就像牙齿？牙齿本身是不会痛的，可神经会痛？
所以陈歆沫一直都是痛的吗？不管是第一次身首异处，还是第二次自己绑自己的脊椎膝盖骨，她其实都是……痛的吗？
陈雨轩失魂落魄地出了厨房，陈歆沫不明所以，想了想，调了个小火，也跟了出来。
“上次你让我看的装修风格，我觉得暖色系的比较好，看着会比较舒服。”
陈雨轩一怔，回头看向她，眼圈和鼻头已经泛了红，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来。
陈歆沫假装没看出来，微微一笑，“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如果你想装修早就装修了，既然专门等了我，那我就选一下我们都喜欢的吧。”
陈雨轩眼圈更红了，她转回头擦了下眼角，扭身上了楼，不大会儿拿着手机下来，放了全息屏给她看。
“这些我觉得都不错，你挑挑哪个你最喜欢。”
客厅只有几个小板凳和一张折叠小矮桌，两人坐在板凳上，凑头商量着，陈歆沫不时转头看一眼陈雨轩，见她眼尾不那么红了，唇角不自觉勾了下。
“那就这么定了，下周一开始施工，到时候咱们先暂住奶奶家，奶奶早就喊我们过去了。”
陈歆沫轻点了下头。
“好。”
陈歆沫转身要去做饭，陈雨轩突然道：“那些血管仿生神经元什么的，我给你拆了吧。”
陈歆沫回眸望向她，先是面无表情，突然绽出一抹熟悉的笑意。
“为什么？”
“会痛。”
“的确是会痛，可也能感觉到冷、热、痒，还有风吹过的气流，还有……”
陈歆沫顿住不说了。
陈雨轩这会儿也没心思关注那个“还有”，她更关心的是……
“可是会痛，你刚刚不也说了不好吗？”
“会痛的确是不太好，可不能因噎废食，利大于弊的时候，痛就变得微不足道了。就比如人类，因为能感觉到痛，所以才能及时自救，感觉不到痛反倒是病。”
“可是……你就算没有感觉，一样可以预知危险。”
陈歆沫抿唇无奈地笑着，深陷的唇角像两个可爱的小漩涡。
“是因为我以前受过伤，还骗你不痛，所以才想帮我拆掉吗？”
陈雨轩垂下眼帘，微点了下头。
陈歆沫道：“以前她会骗你，现在我不会，我觉得有触感是很好的，有助于我理解很多以前无法理解的词句。
比如我今天对‘烫’这个字就有了深刻的体会。
我想要更多的感知这个世界，而不是人类告诉我这是纸张的触感，这是布料的触感，这是太阳的灼晒感，这是沙土的颗粒感。”
这是小西入学的第一个周末，小西在楼上复习着新学的拼音，陈歆沫继续做她的饭去，陈雨轩怔愣地盯了会儿陈歆沫忙碌的身影，五味杂陈地拿起手机，刚想给设计师打电话，李警官的电话打了进来。
李警官是负责赵妍案子的，这案子牵连太广，等所有人落网，又挨个审判，还要等上诉什么的，拖拖拉拉不久前才算判下来，现在就等移交监狱了。
李警官说：“赵妍的母亲找到警局，一把年纪了，就差没跪下求我了，让我帮她给你打个电话，我实在是推脱不过，你别介意啊陈教授。”
赵妍的母亲？
陈雨轩想起了那个慈祥的老太太。
“她不是有我手机号吗？怎么会拜托你？”
“她是有手机号，但是她不敢打，怕冒犯你，所以就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跟她谈谈。她说她不是想给赵妍求情，赵妍已经判了，不上诉，她就是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说，啊？什么？”
旁边传来熟悉的老太太的声音，有点小，陈雨轩没听清说的什么。
李警官：“哦哦……我知道了，好好，内个，陈教授，她刚跟我说，如果不想见她就不见，能在电话里说两句也行。”
陈雨轩确实不想见，也不想通话，可想了想，对不起她的是赵妍，她没必要连坐，倒显得多在意赵妍似的。
“行，那就麻烦李警官把电话给她，让她跟我说吧。”
“好好，行。”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老太太接了电话，似乎又往一边走了几步，这才开口。
“陈……陈教授，真是对不住，我没教好闺女，给你添麻烦了。”
“路是她自己走的，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老太太说了这么一句就哽咽了，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又道：“我知道我不该说下面的话，可我……我都一把年纪了，活不了几年了，这辈子能帮她的，只有这一回了，能不能帮到都不要紧，我总归算是为她尽了我这当妈的最后一份心了。”
这话说的很不高明，陈雨轩当时就想挂电话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赵妍。
可她忍住没有挂，不是她的讨好型人格作祟，自从陈歆沫失踪后，她原本就被陈歆沫潜移默化的差不多的人格，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不挂，纯粹是因为好奇，她想知道都这种时候了，赵妍还想怎样？
老太太似乎也是抱着被她挂电话的打算先说的那一番话，说罢之后就住了声，等了会儿不见挂电话，这才带着一丝希望继续说了下去。
“妍妍马上就要去服刑了，等她出来，我早就入了土，只怕是不能接她去了，我就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没？
她说，希望我健康长岁，我说除了这个呢？她说希望我有空去看看梁亦青。
梁亦青在精神病院，陈教授知道吧？”
“嗯，我知道。”
老太太带着哭腔叹了口气。
“妍妍说，梁亦青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也有责任。她明知道梁亦青对她有好感，还故意在梁亦青面前夸你，长年累月的，梁亦青就……就拿你当了眼中钉，什么都要跟你比。
原本，梁亦青那个机器人也不用死的，它为了帮……”
老太太压低了嗓音道：“……它为了帮她主人脱罪才去死的，也是个忠心的。”
老太太又道：“妍妍说，要不是她走投无路让梁亦青窝藏她，梁亦青也不会铤而走险办出那样的事，妍妍很自责。”
陈雨轩听着听着就有些不耐烦了。
“这好像不关我的事吧？要是没别的事，我……”
不等陈雨轩说“挂了”，老太太慌忙道：“我说这些就是想说，妍妍她也觉得对不住你，她也后悔了，她想……想见你一面，就一面，最后一面！
她有几句话想当面跟你说，你……你看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她马上要做几十年牢，已经受了惩罚，又真心悔改的份儿上……见她一面？她真的……”
“我不会见她。”
老太太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她并没有纠缠，只是控制不住老泪纵横，又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就挂了电话。
同一时间，马上要被移交监狱的赵妍忐忑地等着，等着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爱还是恨的学生上门。
她犹豫过，到底是见梁亦青还是见陈雨轩？
她觉得陈雨轩的性子，这种时候肯定会见她的，而梁亦青……等梁亦青精神恢复一点，还可以到监狱探监，所以她选择了陈雨轩。
她从来没想过两个人一块儿见。
她已经够对不起梁亦青的了，不想再刺激她，她大概是这世界上，除了血亲之外，唯一真心爱她的人，是她没有珍惜。
可是如果时光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选择梁亦青。
爱这种东西，真的是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渴望，哪怕那人害她坐牢，害她这辈子都完蛋，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想要不择手段的得到。
可惜……她已经没机会了。
她现在只想再见陈雨轩一面，骗她说那个雪夜，001其实来晚了，她已经和她发生了关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虽不是将死，却也是要坐几十年牢的人，她应该会相信她。
而且，当年001强迫陈雨轩的视频她看过无数次，那针孔摄像头虽然拍得不算清晰，可001说过喜欢陈雨轩背上的痣，只要她告诉陈雨轩背后有痣，陈雨轩一定会相信她的话。
只要陈雨轩信了，她就会成为陈雨轩心里永远的结，或许会短暂的忘记，可总不会忘得彻底，说不定运气好，还会成为陈雨轩这辈子永远的刺，永远横亘在她和001之间，永远也忘不掉。
——陈雨轩，我不要你一笑泯恩仇，我要你恨我！我要你永远都忘不掉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成也因你，败也因你，如果连你都忘了我，我这一生就真的是个笑话了。
——陈雨轩……小雨……你会来见我的吧？一定会的吧？一定吧？
确认了设计稿，装修就提上了日程，陈雨轩领着一大一小两只，包袱款款回了娘家。
她原本其实并不打算回家住的，已经想好了暂住酒店，或者干脆在小西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就住到年底，来年小西差不多就适应了，也能住校了，正好搬回去住。
可没等她付诸行动，罗淑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奶奶的意思，让她带着陈歆沫回去住，还说，以后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一家人”三个字，打动了陈雨轩。
回到家，罗淑芬很热情，不管是对陈歆沫还是对小西，一家子其乐融融，好像之前的不愉快统统没有发生过似的。
陈雨轩倒是觉得这样也好，陈歆沫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再提那些也没什么意义。
吃过晚饭，陈歆沫和robert收拾碗筷，陈雨轩想帮忙，还没等伸手，就被罗淑芬拉到楼上深刻谈话。
母女俩一阵子没见，确实是有些话要说的。
“老实说，妈其实还是不太赞成你俩在一起，可这大半年妈看在眼里，知道你这次是铁了心了，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了。
小沫这孩子，说实话，我也挺喜欢的，她要不是机器人，我不知道多高兴。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妈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有一点，你知道妈年纪大了，固执，不容易改动，可能全心的接受她还得点儿时间。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对她好，别的不看，就看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救了还不止一次，我都不可能对她不好。
妈就是提前给你通通气，省得哪天你嫌妈装样子，妈现在确实没法掏心掏肺地赞成你俩，可时间长了，妈习惯了就好了。”
陈雨轩是真没想到罗淑芬会跟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释然地舒了口气，成年以来第一次正式地抱了抱她的母亲。
“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挺讨厌你的，因为你，我想跳的舞不能跳，想交的朋友不能交，连双袜子都不敢发表意见，我都被你逼成讨好型人格了。
可越是长大，我越是明白，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是你爱的方式不对。
其实不止你不会爱，我……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楼下，奶奶拄着拐杖进了厨房，拽着陈歆沫的胳膊穿过胳肢窝，转头就往外走。
陈歆沫怕摔了奶奶，赶紧跟着，湿漉漉的手都顾不得擦。
奶奶拽着她径直进了卧室，反手锁了门，拽着她到了床边，坐下。
“小沫。”
“我在，奶奶。”
奶奶拽着她的手轻拍了拍，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
“我孙女……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俩可千万得好好的，她为了你……可真是……真是快把自己折腾没了。”
奶奶哽咽的话都要说不清了，低头抹了抹眼泪，老眼含泪望着她，满是褶皱的脸带着老人独有的慈祥与期望。
“你别看小雨怪聪明，年轻轻就当了基地带头人，还有了军衔，她其实笨着呢。
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都不敢说，有委屈也都自己憋着，从来都是顺着我们，顺着周围的人，顺从的我们都忽略了她的感受。
我……我从没见她那样过。
刚热好的稀饭，滚烫滚烫的，撒了一地，她跟傻了一样，跪在地上用手去拢那些饭，碎碗片划伤了手她也不知道。
她在厨房地上，前一秒还好好的笑着，下一秒就……就那么坐在地上大哭，哭得好像全世界都不要她似的。
明明我们一家子都在，却没一个人能让她说出心里话。
她看着人在这儿，在干活，在说话，甚至还在笑，可她其实就跟那道士赶的走尸一样，魂儿早就丢到了你那儿了。
她就靠着一口心气儿撑着，等着盼着，盼着你回来。
你能回来，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我真怕，真怕你就这么再也不回来了，那小雨会变成什么样？会慢慢想开？还是越来越糟？
我私心里是希望，如果你回不来，她就能把你忘了。
可我了解我这孙女儿，她就是个死脑筋，所有的聪明劲儿都用到搞科研上了，别的方面，她根本就不会变通。
但凡她要是灵活一点儿，小时候别管是给我还是给她爷爷告个状，或者撒个娇什么的，再不然就哭就行，她要什么我们不给她？我们可不就她一个宝贝孙女儿？
可她不，她明面上是妥协了，其实是在用她的方式在抗争，就像是，你们强迫我听你们的，行，那我全听你们的，我再痛苦再难受也不会告诉你们，我都自己忍着。
就像小孩子赌气一样，她越是什么都不反抗，其实越是渴望被关心，渴望有人告诉她，你需要反抗，你需要做你自己。
半年前，你刚失踪那会儿，她半夜发高烧躺在浴缸里……”
陈歆沫抿了抿唇，“躺在浴缸里？”
“对，躺在浴缸里，当初你就是在浴缸里救得她，那晚她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
奶奶哽咽得几乎不能成语，缓了好半天才继续道：“我猜，她是太想你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她就躺进浴缸，用她的方式想着你。
她这样，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忘了你的样子。
你要找不回来，她这辈子可能也就走不出来了。”
奶奶抽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我听说你数据丢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想这不要紧，你为了她几次把命拴在裤腰带上，我相信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也一样会对她很好。”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着万一哪天你想起以前，不会还误会小雨对你不实心，她是笨了点儿，可她对你的心，绝对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刑~火箭炮~包养议棋~
感谢今天有糖吃~包养议棋~
感谢陌上公子夜白~给文文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