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抱着你
【尊敬的体验者姜霁北先生, 恭喜您顺利完成本场观影任务。】
【观影结束,日式怪谈片《消失的故友》期待您的下次观看。】
伴随着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姜霁北猛地睁开眼睛。
强烈的眩晕感随即从脑部传来,一股反胃的感觉从喉间紧随其上。
“咔嚓”一声, 头盔般的脑部探测仪自动解开固定装置。
与此同时, 桌面上的半球形机器内壁发出刺眼的白光。
姜霁北一把摘掉罩在头上的沉重仪器, 把它扔回半球形机器里,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场电影里待了多长时间,但此时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头发也被汗水打湿, 一绺绺贴在脸上。
试验基地里的气流交换机似乎失灵了,空气并不新鲜, 甚至还飘着一丝难闻的气味。
等稍微缓过来, 姜霁北伸手把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脑后, 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其他体验者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大家东倒西歪, 不少人歪着头在呕吐, 难闻的臭味正是呕吐物散发出来的。
甚至有人连脑部探测仪都没来得及摘, 坐在椅子上一边抽搐一边干呕。
但这都不算严重的。
姜霁北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头戴仪器,疯疯癫癫地在原地跳起了舞, 把半球形机器里的电线和感应线拉得老长。
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扔下脑部探测仪,开始绕着试验基地跑圈, 一边跑一边脱衣服……
运动可以,脱衣服就不对了,守卫冲上去钳制住他。
他们看起来像是疯了。
严谨一点,他们出现了严重的幻觉。
姜霁北越看那个男人越觉得眼熟。
直到对方脱得还剩一条裤衩, 被守卫制服住,扣押着从他面前经过,男人突然转过头,对他痴痴傻傻地嘻嘻笑起来。
姜霁北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在第一场僵尸片里认识的那个老孙吗?
老孙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五场电影,却在第五场结束后崩溃了。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前一阵一阵地冒着白光,白光之中若隐若现着闪烁的金星。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尖锐的耳鸣声。
姜霁北心里很清楚,这一定是眼前这个仪器带来的副作用。
它冲击着他们的脑部神经,并对他们的神经细胞造成了或多或少的影响。
所有体验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副作用反应,轻则像姜霁北一样头晕目眩,重则呕吐甚至出现幻视幻听的症状。
“老实点!”守卫在呵斥。
试验基地的大门被打开。
姜霁北抬头望去,守卫将那些反应剧烈的体验者扣押着,带出了试验基地。
同时,一群身穿白色大褂,手里提着仪器和药箱的研究人员从试验基地大门进入。
他们和守卫擦肩而过,来到体验者们面前,轮流为他们进行检查。
白大褂们跟检疫站验猪似的,每检查一名体验者,就在那人手腕上盖个章,随后摆摆手让对方走人。
到了姜霁北面前,他们竟亲切起来:“姜老师!”
姜霁北和这群人不沾亲不带故的,此时被这么一喊,瞬间头皮发麻,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紧接着他观察到他们手中印章的图案。
姜霁北曾在地下十一层见过这图案,这是池闲所在的生命研究所的图标。
原来是池闲的人,姜霁北恍然大悟:“你们好。”
例行公事的检查一下升级成了体检服务,白大褂们用仪器对着姜霁北完美的头颅比画了格外长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脸上收回目光。
姜霁北:“……”
他们真的在看仪器数据吗?
白大褂们交头接耳,好像真的有看仪器数据。
“太好了,他很幸运,一切正常。”
“到现在统计样本里只有二十六个完全没有受影响的,我就说这玩意不该急着上……”
“对啊,不用我们实验室里改进好的那几套,非要量产,还不让机械组调整接口!”
他们在隔间里窃窃私语,完全没把姜霁北当外人。
姜霁北耳朵尖,在他们的谈话里听到了“实验室里的几套”。
池闲不在试验基地里,想来是用了实验室里的装置。
提到池闲,姜霁北眉头不由自主地一抽。
一想到电影的结局,他就觉得离谱。
幸好那就是结局,再演下去的场面实在不可名状,在血浆床垫的怀抱里睡觉和做血透,即使是恢复记忆的他也做不到。
说到记忆,姜霁北突然意识到,在电影开始之后,自己对孤岛、feb和电影节等事情的记忆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电影赋予他的身份,并根据自己的“记忆”自主行动,直到脱离了仪器才恢复过来。
虽然说电影里他也是“姜霁北”,但行为和现实中的自己还是有所偏差。
也许这是大脑最后的一道防线,只能接受自己是自己,不能接受自己真的成为别的角色。
也可能是因为feb的技术太菜,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
体验者们的不良反应那么剧烈,看来这一次实验或多或少地失败了,不知道feb还会出什么招。
研究人员们确认完数据,理论上应该摆摆手让人赶紧走,可对姜霁北却不同。
他们说:“k老师叫你去他那里。”
姜霁北料到了,电影一结束,池闲肯定要见他。
他点点头:“怎么去?”
“我带您去。”白大褂中的一位殷勤地带路。
守卫确认了研究员的授权后,把姜霁北带到了池闲的办公室门口。
池闲就站在门边,不知道候了多久。
看到姜霁北没什么大事,他明显地松了口气。
但看到池闲,姜霁北的第一反应是床垫里的蓝色眼睛。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变成床垫和我一起睡觉?亏你想得出来。”
“……我也不是自愿的。”显然池闲也觉得电影里的自己有点变态,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是说,如果电影里的我有记忆,就不会瞒着你。”
看来池闲也是以“全新的身份”体验电影的。
“你到底是什么?千年老妖怪?”姜霁北随池闲走到会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他真的很好奇。
“可以自愈的妖怪。”池闲解释道,“是非人类,‘我们’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在世界上,并隐藏在人群中。”
“您多大了?”姜霁北忍不住调侃,“还不用吃喝,为爱心甘情愿当床垫?”
“还是要吃的……”池闲回避了年龄问题,在吃喝方面含糊其词。
茶几上早就备好了糕点与饮品,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姜霁北拿起了一杯冰的焦糖玛奇朵,语调上扬:“嗯?”
“在‘记忆’中,我会在和你循环血液的时候吸收营养与水分。因为电影里理论上只过了两天,所以我并没有那么做。”池闲老实坦白并迅速澄清。
姜霁北拿起咖啡的手一僵,忽然有一点喝不下去。
“为什么我的记忆会跟周围人的记忆不同?你改了我的记忆多少回?”他问。
“人类不知道妖怪的存在,要么是因为死了,要么是因为忘记了,这是非人类阵营的规则。你遇到怪物的事情是真的,在你遇到那些怪物时,我保护了你,并修改了你的记忆,这是一回。在和你融合血液之后,我又大规模地调整了一回你和周围人的记忆——为了让你忘记我。”
怎么还搞这么复杂?
姜霁北挑眉,放下咖啡:“你可以不用改,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池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电影里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对不起。”姜霁北忍不住笑了一声,想来电影里的“姜霁北”伤了“池闲”的心了。
回想一下剧情,这场恐怖片确实很有日本文化中的拧巴味。
日式恐怖片主要分为御灵复仇、末世图景和恐怖闹剧三种类型,主题大多关于爱和欲望的争夺。影片往往通过倒叙、插叙、闪回等手法讲述过去悲伤的故事,将被封尘的记忆重现在观众面前。
比起欧美片中用血肉与屠杀镜头堆砌起来的视觉恐怖,日式恐怖片更倾向于塑造细腻的心理恐怖,依靠各种细思恐极的暗示,给观众带来头皮发麻、背脊一凉的恐惧。
想到这里,姜霁北问:“自然老师和池一鸣也是怪物吗?”
“不,他们是被你吸引的人类。”池闲是真情实感,不管是在电影里还是电影外都很想除掉那两人,“但是很碍事,所以被我除掉了。”
“池一鸣也被除掉了?”姜霁北想到电影里杳无音信的倒霉哥哥。
池闲破罐子破摔,一脸冷酷:“我是妖怪,没有人类的道德。”
“知道了,知道了。”
姜霁北扬着唇角,重新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
池闲却对自己的身份与行为耿耿于怀,一定要解释清楚:“这是个人定制电影,主角外的角色由ai或工作人员饰演,没有任何一位体验者在电影里被杀害——”
“好好好。”姜霁北安抚他。
电影外就不一定了。
“笔仙是怎么回事?”姜霁北忽然想起那支神奇的笔,“它到底是想害我,还是想救我?”
池闲向他解释:“一开始,我通过通灵仪式召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小动物灵。”
姜霁北想起来,在电影里,池闲确实提到过“小动物灵”,不过后面还多了个“但”。
但是片中的池闲并没有解释清楚。
“当时带你们请笔仙,是因为觉得小动物灵单纯,可以当作玩伴消遣。”池闲接着说,“没想到,因为你的体质特殊,召来了其他恶灵。它把原本的小动物灵吞噬后,一直跟在你身边。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那个?”
“是。”池闲点头,“我想除掉它,但道行不够。”
姜霁北明白了,那张在池闲抽屉里的白纸就是他与笔仙斗法时留下来的痕迹。
“十五岁那年,它把我带上假山,却没想到我被你救了,所以它不甘心,在我身边跟了十一年?”
“是。”池闲说,“我也跟它斗了十一年,他把你带回十五岁,让你看清我的真面目,然后让我暴露出来,想让你除掉我。”
结果变成床垫后这小子道行大增,两边一接触,池闲一下子把对方吞噬了。
“啧。”姜霁北弄明白了,挑眉道,“这笔仙跟你一样执着。”
“我是好的,它是坏的。”池闲认真地说。
姜霁北笑了一声,摸了摸池闲的黑发:“知道,你会保护我。”
电影里池闲能保护他,到了电影外,他也要保护池闲。
“对了,那个脑部探测仪挺恐怖的。”又喝了一口咖啡,姜霁北收敛起笑容,语气严肃起来,“它提取了我脑中零碎的记忆,半真半假地掺杂进了剧本中。”
比如和睦的家庭,温柔的母亲。
比如不该出现在电影里的聂明,实际上他并不黑瘦,反而是个结实的大块头。
比如被他们称为“小结巴”的猪肚鸡,她也不在岛上。
甚至是此前在电影中经历过的剧情,也被一并杂糅了,变成了他们的“真实经历”。来自民俗片《上路》里的地皮卷,获了奖却被撕碎的画作实际上来自韩式片《霸凌者》……
feb做到了,让他们身临其境,记忆混乱,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拟影像。
现在姜霁北想到的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feb既然能通过仪器获取他们的日常记忆,那是否也能提取到他们隐藏在更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说——
和行动处机密有关的记忆。
池闲像是猜到了姜霁北在担心什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feb现在的技术还没有到位,没有办法深入到人类有意识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姜霁北点点头:“能感觉到。”
仔细回想《消失的故友》里的剧情,最开始的时候,因为被抹掉了全部的记忆,他和池闲的性格与本人完全不同,可以说完全按照电影剧本安排的人设走了。
但是到了后期,他们本人的性格特征渐渐地回到了自己身上,不再受到电影系统的掌控。
就目前而言,系统对他们的控制是有限的。
“现在那个脑部探测仪最多只能提取一些表层的记忆,但副作用已经显而易见了,比如头晕、呕吐……甚至是出现幻觉。”池闲接着说,“如果强行提取隐藏的记忆,可能会直接造成体验者的死亡。我们生命研究所的研究与这有关,有了这些负面数据,我们有足够的理由阻止feb的激进式实验。”
“但你们也有没有副作用的仪器。”姜霁北指出。
“是的。”池闲没想到姜霁北知道这个,“但正是因为加入了不强行提取记忆的程序,所以才没有副作用的。”
“feb,到底是……”姜霁北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池闲看向他,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片刻。
过了会儿,姜霁北忽然问:“阿闲,你有没有觉得,这场电影里的‘我们’之间的关系,特别像现实中的我们?”
池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姜霁北,等他说下去。
“电影中的你突然消失了,我穿越时空回去找你,结果你一直在我身边。”姜霁北微笑着说,“现实中的你突然死掉了,我上岛找你,结果你一直在暗处默默地看着我。”
“电影里的我是有点变态。”池闲再次试图辩解,“但现实的我不是的。”
“我知道。”姜霁北笑着叹息一声,忽然靠过去,把头抵在了池闲的肩膀上。
池闲第一反应是伸手抱住他哥的肩膀。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说话,姜霁北却抢先一步,轻声说:“嘘,让我靠会儿。”
池闲立刻安静下来。
他揽住姜霁北的肩膀,也侧过头,下颌轻轻地贴住姜霁北的额头。
姜霁北低声地说:“每次死里逃生后,最想做的,就是紧紧地抱着你,或者被你抱着。”
池闲没有回答,搭在姜霁北肩膀上的手指轻轻点着,温柔地安抚着对方。
姜霁北很少露出脆弱的一面。
池闲知道,他哥现在需要的,是情绪上的发泄,而不是有人来教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太害怕这一切是梦,我怕现在我依然处于电影中,而你不过是虚拟实景装置里的一个幻影。”
姜霁北静静地靠着池闲,用平静的语气述说自己的恐惧。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他也是人,他也会感到恐惧。
只是,姜霁北的恐惧,只因为害怕再次失去。
“会不会有一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上戴着一个仪器,而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梦境?没有什么电影节,也没有你。”
说到这里,姜霁北自嘲地笑了一声。
池闲原本轻搭在姜霁北肩上的五指瞬间收紧。
“不是梦。”他低下一双蔚蓝色的眸,看着姜霁北的眼睛,笃定地说,“我活着,就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星号部分为参考引用,有部分改动。
本章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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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赵炜日本“鬼片”鬼在哪里——日本恐怖片盛行之原因[j]电影评介, 2007(07):23-24
[3]周筱惠日本恐怖片:真实的心灵恐惧[j]文教资料, 2007(34):195-197
[4]李黎好莱坞,香港,日本,韩国恐怖片叙事模式之比较[j]商业文化(学术版), 2009(5):137